那纷乱的半生画面，在余岁寒的梦中流过。
好像有某种急促的汽笛声，从他的梦中响起。
余岁寒想醒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一种昏沉的粘滞感，从他的肺腔整个蔓延出来，将他牢牢地困锁在了梦境中。
他又沉入了黑暗，梦境却没有再去展放着他的人生，而是露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身影朝着余岁寒缓缓走来，离着近了，脸上那层梦幻般的迷雾，才渐渐消散。
是高岚！
她朱唇轻启：“余岁寒，醒来！”
醒来？自己是陷入了梦境中吗？
好像这几年来，伴随着肺部不适感的加重，确实经常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意识也陷入了半待机的状态。
但余岁寒虽然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钧。
高岚的脸上一阵变幻，眉眼变得柔和，鼻头变得圆润，又变了三分不同，化为了高媛的面容：“余岁寒，你敢给姐姐报仇吗？”
“报仇……”余岁寒喃喃道，“高岚，她是被星种杀死的。”
高媛脸色狰狞：“不！杀死她的是赵必胜！”
嚯！
余岁寒猛的睁开眼睛，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他回想起了那个夜，回想起了那把偷藏的古老手枪，回想起了赵新迁颤抖的后背，他回头看到自己惊讶的眼神，还有那划破新汉黑夜的三声枪响！
余岁寒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了一手的血。血中还带着点点红色的结晶颗粒，虽然体积很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数量却不少。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变成红色的，不止自己的手，而是整个驾驶区都被红色的警报红光所覆盖！同时伴随着急促的警报声！
亮灯的线路——是023号前哨卫！
余岁寒记得，这是恩师的孙子——程安之所在的哨车！
他连忙接通线路，问道：“023号哨车，汇报情况！”
对面却没有回话，下一刻，音频通讯里，传来了一阵密集的射击声。余岁寒听得出来，那是神盾防御模式，通过全方位的火力输出，来防御敌方攻击。脱胎于地球海军时代的中华神盾舰，是立场防御发明前，人类掌握的最佳防御形式。就是极其耗费弹药，一个哨车攻击两轮，就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尴尬境地。
程安之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发动这种竭泽而渔的攻击？
肺部的粘稠感，让余岁寒更加急躁，他再次问道：“023号哨车，快汇报情况！”
·
余岁寒有些后悔来到一号车了。
作为指挥核心，他本该坐镇相对安全的二号车。
本来在驾驶位的赵无敌轮休后，要换一个前哨卫来代替赵无敌。反正江上不像陆地，有那么多复杂地形，直接开自动驾驶就行。这样的话，程安之之前发来的警报，一定会第一时间被接到。
但余岁寒控制欲过强，他认为前哨卫是目前整个远征军最关键的部分，交给十四世代并不放心。还是自己替过赵无敌，想第一时间获得最前沿的资讯，好及时对水上车队进行方向调动。却没想到，有半年没发作的嗜睡症，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刻来添乱。
警报声虽然急促，但声源在驾驶区，运输舱其实也听不到太多，还没螺旋桨声音来得大。
已经在运输舱睡觉的前哨卫们，本来天天三班倒的轮岗，身体就很疲惫了。加上之前遇到银色鱼群，胆战心惊后才发现原来是虚惊一场。让他们下意识有了渡江和陆地上不同，没有什么危险的错觉。所以此刻也睡得很死。
等到余岁寒在音频通讯里大声询问，才有人在睡袋中慢慢转醒。
第一个醒来的是夏诺，她还有些睡眼朦胧：“发生……什么了……”
另一边，余岁寒已经将外骨骼头盔戴好，朝着夏诺道：“去副驾驶区，开启精确制导导弹，等我发来目标点，立刻发射！”
夏诺彻底醒了，知道是前哨卫遇到了危险：“遵命！”然后有些疑惑不定道，“目标点？中继无人机无法传来图像数据吧？”
“所以我亲自过去，单兵外骨骼也有信号接发模块，可以作为中继枢纽，是能够传输图像的！”
“但……机动哨车只有那么多，全部都是饱和使用的！运输车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哨车了！”
余岁寒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不想耽误时间了：“士兵，服从命令！”
他直接打开了副舱门，就在驾驶位旁边，翻出去后带上舱门。夏诺连忙去车尾，按下空气净化按钮，车子会自动将外来的污染气体抽走，再冲回氧气。没办法，还有很多睡着的前哨卫，没有穿上外骨骼。与其被外来空气污染，窒息一秒钟反而是小事。
江面上，余岁寒贴着水面飞行着！
这其实很危险，如果换做年轻的时候，他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让自己冒如此大的风险！理由也是现成的，他是全军的灵魂，如果自己死了，整个远征军就瘫痪了，不值得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让自己陷入险境。如果真的内心不忍，让夏诺过去救援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些终究只是借口罢了。余岁寒相信，就算自己救援失败，乃至于死了，周游足以肩负起指挥的大任。而让夏诺去救援，才是真的让她也去送死。夏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熟悉情况还要耗费宝贵救援时间。说到底，哪怕是为了程立夫的遗愿，这一遭鬼门关，也只有自己能蹚。
在准备救援的半分钟内，余岁寒就已经想明白了可知的一切。这也是夏诺所不具备的思考能力。
第一点，无论那是什么敌人，程安之的情况都说明，机动哨车的武器不足以消灭该敌人。那单兵外骨骼自带的武器，肯定更不行。那就只能尝试依靠装甲车携带的重火力。
第二点，那个敌人体型并不大，要不然不需要使用神盾防御模式。该模式是防止小型、高速、机动目标袭击的，对于大型目标直接集火攻击就行，根本不需要扩散式的火力发射。
所以对于速度快却能抗伤的小目标，余岁寒需要抵近侦察，对目标物进行瞄准后，再由一号车发出的精确制导导弹进行重火力攻击。
好在，急飞三公里后，也就不到三十秒，头盔上的信号接收模块，竟然发现了程安之送的“大礼物”！
距离交战接触地点还有两公里，已经达到了的侦查无人机的图像信号覆盖范围。局域监视网络传来的“蒲公英”移动画面，出现在了余岁寒的头盔防护镜。局域监视网络甚至会直接定位目标，参数通过余岁寒为中继点，传递到了一号车。
夏诺立刻开启攻击按钮，水上运输车的车顶，弹出了一个发射口，一枚精确制导导弹，冒着火光与浓烟，向着目标急射而去。
在导弹发射的过程中，余岁寒已经赶到了交战区。
他看见了骨骼囊泡不断爆炸的程安之，正好落入水中。
余岁寒也赶紧跳入水里，就要去拦住程安之。没想到，导弹还没射过来，“蒲公英”已经率先杀至！
后者的速度极其惊人，连余岁寒都吓了一大跳！怪不得程安之无法回应自己，这里的攻防太高速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说话！自己原本想要通过头盔自带的定位功能，为制导导弹确定瞄准目标的，现在看来根本不现实！幸亏程安之在坠车前，已经发射了局域监视网络，才能引到导弹射向目标。
但在导弹命中之前，“蒲公英”已经泛着红光，向着余岁寒急射而来，直接割开了余岁寒的头盔！
“嘶——！！”是氧气迅速释放的声音！
【警告！警告！氧气含量下降至57.1%……23.6%……9.2%……】
头盔防护镜上不断闪烁着氧气不足的警示语。
就在这时，导弹飞临目标区域！直接命中移动中的“蒲公英”！
轰！
巨大的爆炸在水面炸起！
将“蒲公英”和一直跟随它的无人机，尽数化为糜粉！
余岁寒游入江下，躲避着火焰与高温。但爆炸的地方实在太近了，就在余岁寒旁边，巨大的炸药当量，依然朝着他袭来！
余岁寒双手抵御着带着火焰的冲击波，突然在他手掌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红色屏障！
屏障挡住了冲击波，随后泡沫般瓦解。
爆炸结束，余岁寒转身，依然朝着程安之坠落的方向游着。
【警告！警告！氧气含量下降至0%，外骨骼开始进水！】
随着江水涌入头盔，不断冒出的警报让他有些烦躁，随着他的烦躁，他的眼睛竟然开始变红了，脸色也有些不受控制的疯狂意味。
最终，他一只手抓住胸甲，竟然直接撕裂了外骨骼。连带着，在水中将单兵外骨骼直接脱掉了，反而提高了他游动的速度！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余岁寒的鼻腔与嘴巴，都没有气泡冒出。
在这淡红色的深水中，他竟然一直没有呼吸，就这么朝着程安之游着。
等到他拽住了下坠的程安之，余岁寒仅凭肉身之力，就拖动着穿着厚重外骨骼的男生，朝着水面游去。
确定程安之还有呼吸后，他拆掉水面上一个死亡哨卫的单兵外骨骼，穿在了自己身上，要不然直接回去就不好解释了。
但余岁寒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作为人类的时间。
他只是不明白：
【活着，失去人类的皮，还算活着吗？】
【这个披着星球外衣的存在，又究竟想要异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