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淼陪着莫琉璃住了一周。
这一周的时间里,莫琉璃总是自己发着呆,不怎么动,也不怎么说话。即使楚淼做好了饭,她也只是勉强吃两口,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琉璃,你到底怎么了?”楚淼看着她的状态,心里很担忧。
莫琉璃似是有些没理解楚淼的话,茫然地看着她,像是在询问她在说什么。
楚淼看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琉璃,你有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吗?”
莫琉璃一怔,低下了头,小声道:“淼淼,我好难过。”
楚淼眼睛一红,偏头看向了另一边。
她深吸了口气,又转回头笑着问:“你还记得云县那个小山村吗?你不是很喜欢那里的吗?我们要不再去玩玩?”
莫琉璃眨了眨眼,又想起了秦洛。
她人生中第一次跟秦洛说上话,就是在那里。
在那里,是她走向秦洛,靠近秦洛的开端。
她怎么能再回去呢?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不行!”莫琉璃慌张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疯狂起来。
楚淼吓了一大跳,以为莫琉璃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慌忙走到她身边抱着她轻拍:“好,不去,不去,我们不去,别怕啊。”
莫琉璃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推开楚淼,又躲回了自己房间。
楚淼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对她毫无办法了。
莫琉璃从房间再次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更平静了,或者说,更死气沉沉了。
“琉璃,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莫琉璃眨了眨眼,看着楚淼摇了摇头,又坐到了沙发上不说话,眼神空洞的不知在想什么。
楚淼在她身边这样陪着,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差了很多。
“琉璃,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现在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楚淼担忧的看着她。
莫琉璃又迟缓的眨了眨眼,正要开口,楚淼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脸色变得更差了。
莫琉璃看着她:“你接吧。”说完又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楚淼走到了阳台,她的声音很小,莫琉璃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事实上,她也毫无兴趣。
她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了。
又过了许久,房门被敲响,莫琉璃转过身。
“我进来了?”
莫琉璃点点头,又反应过来楚淼看不见,才提高声音说了一声:“好。”
楚淼推门进来,看见莫琉璃坐在窗台边,像只蜷缩在角落的小动物,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琉璃,你需要有一个人照顾你,跟我回云城好吗?”楚淼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琉璃眨了眨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我不想离开这里。”
楚淼又无奈又无力:“可是你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我觉得你有点,有点——”
楚淼说不出口那两个字,莫琉璃现在的状态就是抑郁了。可是她不敢说,她怕她说了,会激起莫琉璃更坏的反应。
“你不能一直这样自己呆着啊,你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需要别人的帮助啊。”
莫琉璃一顿,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在门外听见暮白对萧桐说,你还有我,痛苦或欢愉,我都陪着你。
可是现在,谁能陪着她呢?
楚淼只是朋友,她还有她自己的生活,并不那么让人感到幸福和满意的生活。
“淼淼,你要回云城了吗?”莫琉璃看着楚淼问。
楚淼纠结了半晌,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莫琉璃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楚淼心里堵得慌,广敛每天都会催她回家,她没办法一直这样陪着莫琉璃耗着,可是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她又实在放不下心。
“琉璃,你必须跟我走,你不能这样一个人呆着。”
楚淼说着想要把莫琉璃拉下来,最好直接拉走,拉到云城自己眼皮子底下。
可是莫琉璃又推开了她的手。
“莫琉璃!”楚淼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了,“你要这样多久!一辈子就这么耗着吗?你才二十六岁啊……”
楚淼说着又哽咽起来,她才二十六岁啊,却好像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了。
莫琉璃愣了愣,又看向楚淼,喃喃道:“我才二十六岁吗?”
可是萧桐和暮白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啊。
“琉璃,算我求你好吗?你别这样。”楚淼捂着脸呜咽。
莫琉璃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眼窗外,小声问:“有人照顾我就行了吗?”
楚淼顿了一下,放下手红着眼睛看着莫琉璃。
“好,”莫琉璃抬起头看着楚淼的眼睛,又补充道,“我去找一家疗养院。你不是觉得我状态不对劲吗,疗养院里还有医生跟护士,这样你能放心了吗?”
楚淼吸了吸鼻子,心里更难受了。
可是比起让她独自呆着,这的确是更好的办法。
楚淼的动作很快,两天内就找到了一家环境不错的疗养院。
入院的那天,她陪着莫琉璃住了进去,在医生的指导下做了检查。
她不仅仅是抑郁,她其实是躁郁症。
楚淼将她送进去以后,跟医生聊了许久,商定了治疗方式。
她又陪了莫琉璃一个星期,才在广敛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离开,临走时一再跟莫琉璃许诺,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看她。
莫琉璃看着她离开,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楚淼想,这样的方式对莫琉璃也许是最好的。
莫琉璃在疗养院里住的并不好,她的狂躁爆发的更频繁了。
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发生的每一件事,想起秦洛,想起萧桐和暮白,还想起莫慎辉和萧晚嫣。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墨城!她为什么要去找萧桐!她为什么要靠近秦洛!为什么!
她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自我折磨,到最后就开始失控,病房里所有她能拿到手的东西,她都会摔碎在地上,然后怒吼,然后砸墙。
她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控诉秦洛为什么不来看她,另一个在谴责自己凭什么还能活着。
故人尽往矣,而她为什么还活着?
莫琉璃自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医生毫无办法,只能将她绑在床上打镇静剂。
打完镇静剂后她就会变得情绪很低落,看着窗外的树一语不发,医生护士说什么她都不回应。
可是她偶尔也有状态不错的时候。
楚淼来的那天她还能露出些微笑容。
“琉璃,最近好吗?”楚淼带着一束花来看她。
莫琉璃笑了笑,手藏在被子里。
“我很好,你呢?”
楚淼脸色并不怎么好,但她还是强打起笑容,理了理莫琉璃的头发。
莫琉璃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又没有了,她忍不住问:“淼淼,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楚淼一怔,她的确很不好,她跟广敛快要走到绝路了。
可是她怎么能跟莫琉璃说这些呢?
她怎么能让莫琉璃更不快乐呢?
她严严实实的封锁着自己的苦楚,朝着莫琉璃笑。
“我来给你讲笑话啊,你想听吗?”
莫琉璃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又笑了一下。
楚淼又抿了抿嘴,轻声问:“琉璃,你想秦洛吗?”
莫琉璃垂下了眼。
她怎么会不想呢?
她日日盼着他来,夜夜盼着梦见他,却从未有一次如愿。
“淼淼,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楚淼眼睛又红了起来,喃喃道:“你说,我们走到后面为什么就变了呢?”
莫琉璃又抬头看向楚淼。
他们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走到现在,为什么也会不幸福呢?
可是谁能知道答案呢?
她和秦洛走到后来,她带给秦洛的都是痛苦。
“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我已经不知道了。”楚淼吸了吸鼻子。
楚淼问她爱情到底是什么。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起年少时爱上秦洛,是将他看成救自己出苦海的神佛,没有甜蜜,尽是绝望和哀伤。
后来看见暮白和萧桐,又觉得爱是充满了遗憾和无望。
再后来,她眼看着自己跟秦洛走到绝路,却又无可奈何。
她想,爱是什么呢?
是一片裹着糖衣的黄连吧。
你原本只想尝那甜味,却没想到到了后头,都是苦涩。
“看我,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楚淼扯了扯嘴角,转过身从她带来的袋子里拿了个苹果,“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她看了眼抽屉,没有水果刀。
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楚淼蹙了蹙眉头,又笑了笑:“算了,我去给你洗洗吧。”
莫琉璃看着她去洗苹果,又将视线转回了被子上。
她拿出手,手背上的淤青很严重,那是挂了许多水的缘故。因为她总吃不下东西,只能一直打营养针,甚至到了后来,连水都快要打不进去。
楚淼洗完苹果出来,伸手递给她。
莫琉璃的手早已放回被子里,她笑了笑:“你吃吧,我不饿。”
“好吧。”楚淼抿抿嘴,手又收了回来。
两个人相对着发呆,一个人无话可说,另一个人默默地啃着苹果。
“琉璃,你要是有什么话藏在心里难受的话,你可以写日记啊。”楚淼突然想到。
莫琉璃一怔,眨了眨眼。
楚淼抿抿嘴,又开口道:“你难以说出口的那些话,你可以都写在日记里啊,不然一直憋着,我担心你会越来越难受。”
莫琉璃愣愣地点头,突然问:“我要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写在日记里,以后我要是忘记怎么开口了,就可以直接给人看,对吧?”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楚淼第一次听到莫琉璃说这么长的话,她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
“当然了!你想解释什么,也都可以写在里面啊。”
莫琉璃点点头,眼里染上笑意:“那我要把过去都写下来,都给秦洛看。”
她想起曾经秦洛问她,是不是真的爱他。她怎么会不爱他呢,她从小就爱他啊。
可是她没有告诉秦洛,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秦洛她爱了他许多年。
她怎么能瞒着这件事呢?
他是她的神佛,是她的救赎啊?
莫琉璃突然兴奋起来。她想,如果把她的过去都写下来给秦洛看,他会不会理解她,原谅她?
毕竟,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能要求她给出去呢?
楚淼看着她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忍不住张了张嘴,轻声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莫琉璃又是一顿,方才高昂的情绪又瞬间回落。
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让秦洛不快乐了啊,秦洛在她身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如果她是秦洛,他应该不会想要见到自己,最好,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相遇过。
莫琉璃又沉默了。
“琉璃?”楚淼又喊了一声。
莫琉璃愣了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楚淼再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她更消瘦了。
她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琉璃?”楚淼叫她的声音都小了起来,她很担忧,可是莫琉璃的脸上又分明洋溢着笑容。
“你来啦?”
楚淼心头一跳,莫名的有些害怕起来。
莫琉璃却像是突然对楚淼好奇起来,她看着楚淼许久,像是在观察她一样,又好像是在牢牢地记住她。
“琉璃?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楚淼轻声问。
莫琉璃摇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又转回头看向楚淼,突然道:“淼淼,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把我的骨灰撒在海里好吗?”
楚淼心头大震,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琉璃!你在说什么!”
莫琉璃并没有被她的大动静惊吓到,反而像是有些不解,她看着楚淼惊慌失措的表情,抿抿嘴,眼神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楚淼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会影响到莫琉璃,又赶紧坐下来揉了揉脸,强笑着问:“琉璃,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了?”
莫琉璃低头想了想,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楚淼笑得比哭还难看,战战兢兢地说道:“别想这些好吗?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啊,就我们两个人。”
莫琉璃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楚淼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上次的话题,又问道:“你的日记写的怎么样?”
她的日记?
莫琉璃又陷入了沉思。
她对于爱情最初的幻想,是秦洛。她对于爱情最后的幻想,还是秦洛。
可是这些,都不必再对他说了。
等死后,等她的骨灰被撒进大海,顺着洋流进入塞纳河,她就能最后看一眼秦洛了。
而那个时候,秦洛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依然可以心无负累,做他快快乐乐,没有烦恼的小说家。
“淼淼,明天早上你可以帮我回去取一下我爸爸的照片吗?我想他了。”莫琉璃看着楚淼问。
楚淼点头:“当然了,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只要莫琉璃心里有想要的东西,她就不会那么担心莫琉璃。
有欲望,就会想好起来。
可是有些人,你以为她在往前走,其实她的灵魂早就被钉死在原地了,躯壳被拖拽的越快,她衰颓的也越快。
莫琉璃一直看着楚淼,眼神认真又专注。
“淼淼,你要幸福啊。”
楚淼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家琉璃才要幸福啊。”
莫琉璃也笑了笑。
她叫莫琉璃,可所有人都喊她琉璃,琉璃,流离。
她一生四下流离,难得善终。
晚上楚淼直接去了莫琉璃家里,等着第二天早上再过来。
莫琉璃看着她离开,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深夜里,所有人都睡着,而她依然失眠着。
她不想让秦洛来看她,可她又无法抑制地在等他。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等待他了。
她等他,就像是在等一艘船停靠,是在等一场天光大亮,黎明破晓。
可是他一直没来,而她等的太久,等到后来,她已经忘了是为什么等他了。
早上七点,她打开了阳台的窗户,从十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像一只坠落的蝴蝶。
我这一生,总在走错路,辜负了别人,更辜负了自己。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一定换个活法。
莫琉璃想着,闭上了眼。
同一时间,深夜的巴黎,秦洛书房里的窗户忘了关上,风从窗外吹进来,撩动了窗帘,墙角花瓶里的白蔷薇微微颤了颤,像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楚淼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江枫。
他原本走了的,可是他又回来了,正要敲门的时候遇上了从门里出来的楚淼。
“你是——”楚淼问道。
江枫笑了笑:“你好,我来找琉璃。”
楚淼一愣,抿了抿嘴。
莫琉璃的后事是楚淼跟江枫一起办的。
遗体被送进殡仪馆的时候,楚淼突然就拦了一下,将当初莫琉璃送给她的那本秦洛的书也放了进去,那是莫琉璃为秦洛策划的唯一一本书。
江枫也拦了一下,将一束绿玫瑰放了进去。
绿玫瑰,只存于天上的永恒爱情。
“真实的绿玫瑰不是不存在吗?”楚淼看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枫笑了笑:“嗯,这是我染的。”
楚淼一怔,喃喃道:“如果她遇上的是你就好了。”
江枫也怔了一下。
遇上有什么用呢?他走了一百步也没用,他们从来就不在一条路上。
他们按照莫琉璃的遗言,将她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她终于自由了。
楚淼回到云城的时候,广敛正在家里。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广敛舒了一口气。
楚淼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前所未有的陌生起来。
她走到自己单独睡的房间里,将包放在床头柜上,突然发现床头柜被拉开了一条缝。
她愣了一下,看向广敛,轻声问道:“广敛,琉璃死了,你知道吗?”
广敛一愣,又笑着走近抱着楚淼,低声劝道:“淼淼,我们还活着呢,我们得好好活着。”
楚淼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是啊,我还活着呢,我得好好活着。”
那抽屉里,是她的孕检报告单。
爱不得法,终成陌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