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很快就离开了云城,莫琉璃除了上班,其他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医院。
“你怎么又来了?”萧桐看着坐在暮白床边的莫琉璃,淡淡问道。
莫琉璃转过头,看向萧桐:“我想多陪陪暮哥哥。”
萧桐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
莫琉璃感觉到萧桐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样子,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命运面前,她也毫无办法。
“秦洛回法国了?”萧桐问道。
莫琉璃一怔,点点头。
“我记得你自学了法语,对吧?”萧桐又问道。
莫琉璃又是一怔,回过头看向秦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萧桐笑了笑,看了看时间:“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萧桐已经辞掉了工作,他现在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陪伴暮白上,好像在弥补过去他对暮白的忽视和轻视。
莫琉璃没说什么,点点头,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包。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桐专注地看着暮白,好像生怕一错眼,暮白就不见了。莫琉璃捂着嘴推开了门,脸上满是泪水。
没过几天,萧桐就带着暮白回了家。
莫琉璃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萧桐的公寓了。
“哥,你怎么让暮哥哥出院了?”莫琉璃不满地质问萧桐。
暮白靠在沙发上,笑着看向莫琉璃:“是我要回家的,不要怪你哥哥。”
“可是——”莫琉璃看向暮白,却又在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我觉得我好很多了,不用呆在医院了,我想跟你哥哥呆在一起。”暮白看向萧桐,眼神温柔似水,带着幸福和满足。
莫琉璃的眼泪又忍不住的想要流出来,只能慌忙转过了头。
他现在哪里好呢?连自己的扣子都扣不好,筷子拿不稳,连走路都需要萧桐搀扶。好在哪里了呢?
萧桐却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好,他温柔地牵住暮白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想在家就在家,做什么事都有我呢。”
“嗯。”暮白开心地点头。
莫琉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自作主张地搬了回来,住了那个小一点的房间,平时的做饭都交给她来做了。
晚上睡不着,她像游魂似的从房间里荡了出来。
萧桐和暮白的房门下透出光亮,她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萧桐,我好爱你啊。”暮白轻声说道。
萧桐闭着眼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爱我什么呢?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因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暮白轻声道。
萧桐睁开眼,看向暮白:“暮白,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萧桐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天性凉薄,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发生的所有事,都没有任何兴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我活着不为了任何,我活着,仅仅因为我活着。暮白,你以为我善良,我温柔,心地坦荡,光明磊落,一片赤诚站在原地守候,你错了,我是孤岛,是荒地,是被所有人抛弃的烂掉的灵魂。”
萧桐的眼睛里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他声音颤抖,接近崩溃:“你以为我对琉璃从始至终就是真心爱护吗?你错了,我是愧疚,我所欠良多,只能用余生偿还。暮白,我不值得你爱!”
“你值得!”暮白按住萧桐的手,哀求般地看向他:“你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深情,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啊。”
萧桐抱着暮白,趴在他的怀里无声哽咽,挺大的一只,却突然显得很可怜。
“萧桐,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总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可是你现在应该明白的啊,我对你的感情不是镜花水月,也不是朝露,我活一天,就爱你一天,就站在你身边一天,你要偿还的,我们一起偿还,你要守护的,我们一起守护,你别怕。”
对于萧桐而言,他从未从被抛弃的噩梦中走出来,而暮白,是唯一那个将他拉出来的人。可是这个人,就要活不成了。
莫琉璃蹲在门外,无声地哭着。
暮白一天比一天严重,能够动弹的地方越来越少。那天傍晚,他在阳台上看落日,突然转头看向萧桐,艰难地说了一句:“萧桐,我想听你念书。”
萧桐一愣,想起了外婆那间房子里的书柜。
他摸摸暮白的手,又亲亲他的额头:“我外婆家里有很多书,叫琉璃去给你拿过来好吗?”
莫琉璃在客厅听到,走到暮白身边:“暮哥哥,我去拿吧,让哥哥陪着你,我很快就回来。”
萧桐转过头看向莫琉璃,突然发现她脖子上的琉璃坠子换掉了,他又回过了头看着暮白低声道:“去吧,注意安全。”
“好。”莫琉璃点点头,拿着钥匙去了外婆那个家。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似乎也没有来的必要。
可是当她踏进那个老旧的楼道时,她突然想起,年少的萧晚嫣是不是也曾从这里走过?
她没有再见到她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云城。
敲门声传来,莫琉璃回过神走向家门。
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就站在那里。
“你找谁?”莫琉璃突然问道。
萧晚嫣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向莫琉璃,在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后,她突然就愣住了。
“你是,琉璃吗?”萧晚嫣问道,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莫琉璃不为所动,冷冷地问:“你不是死了吗?你来找谁?”
萧晚嫣一怔:“我死了?”
“谁告诉你我死了?”萧晚嫣突然生起气来,走向莫琉璃抓着她的肩质问,“是谁?是我妈?还是你爸?”
莫琉璃笑了一下:“外婆早就死了。”
萧晚嫣被她的笑吓到了,失声道:“死了?”
“你不知道吗?”莫琉璃笑着看向她,“你抛弃我们以后,我爸赶走了哥哥,被外婆带到了这里,后来外婆死了,哥哥一个人长大。我被爸爸掌控着,什么都不知道。”
萧晚嫣瞬间泪如雨下,抱住莫琉璃哭泣:“孩子,我不想抛弃你的啊,我从来都不想抛弃你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办法。”
莫琉璃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在颤抖,可她却为自己的冷漠心惊。
她以为她很想念她的,可是她现在却满腔恨意。
“你为什么要回来?”
萧晚嫣放开莫琉璃,颤抖着手去碰莫琉璃的脸,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自己的碰触会让眼前的孩子厌恶。
“我的女儿啊,妈妈都是不得已的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不逃走会死的啊。”
莫琉璃瞬间想到了莫慎辉,她不知道萧桐曾经给过他一本萧晚嫣的日记,但她零星的记忆里是有莫慎辉对萧晚嫣施暴的画面的。
“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让人害怕,他就是个暴君!他囚禁我,不让我出门,只要我跟别人说一句话,他就要怀疑我是不是要跟别人跑了,对我动手,你知道那个时候我身上有多少伤吗?我甚至被他用开水烫过,用脚踩过,我没办法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啊。”
莫琉璃想到莫慎辉对自己的掌控,心里也感到一阵害怕。
“所以你就这样跑掉了?”
“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带走你。这些年来我在法国艰难地打拼,好不容易才做出一点成绩,我的宝贝女儿,跟妈妈走好吗?你爸爸那个人没有人能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妈妈带你回家,好不好?”
莫琉璃愣住了。她从前是很有想有一个幸福安稳的家的,可是她得不到,后来,是萧桐把她从那个牢笼中救了出来。
“哥哥呢?”莫琉璃看向萧晚嫣,“你为什么一句都不提哥哥?”
萧晚嫣莫名激动起来:“你怎么能跟我提他!”
“为什么不能提他?”莫琉璃看着眼前突然陌生起来的人,愤怒地吼道,“你生了他,却又抛弃了他!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萧晚嫣听着莫琉璃对自己的指控,颤抖着声音问:“你知道了?他也知道了?”
“呵呵,我就知道,莫慎辉一定会说出来的。”
萧晚嫣又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提他,如果莫慎辉是我第一恨的人,那么他就是第二个!”
莫琉璃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晚嫣,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萧晚嫣又摇摇头,“我妈,你外婆——”萧晚嫣又指指莫琉璃,继续说道,“也是我恨的一个人。”
“为什么?”莫琉璃轻声问,耳边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遥远。
“为什么?”萧晚嫣重复了一句,她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为什么!因为他是强奸犯的儿子!”
莫琉璃彻底呆住了。
“我下乡到墨城那年,被人强奸了,萧桐就是那个强奸犯的儿子。知道他为什么叫萧桐吗,因为我是在一颗梧桐树下被强奸的。”萧晚嫣苦笑了一下,艰难地说道,“等我意识到他的存在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机会打掉他了。而我的母亲,你的外婆,为了名声,居然为了可笑的名声,让我嫁给你爸爸,嫁个那样一个男人,还骗他说我是被初恋情人抛弃了。哈哈,初恋情人,你爸居然相信了,还每天都在怀疑我是不是要跟那个不存在的‘初恋情人’跑了,你听听,多可笑啊!”
莫琉璃愣愣地看着萧晚嫣,真相总是一层层剥开的,但她从没有想过最后剥开的真相竟然这么不堪。
“现在你还要我提他吗?莫琉璃,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知道你对我的指责有多么残忍吗!”萧晚嫣指着莫琉璃,像是在指着数年前伤害她的所有人。
“我才是受害者啊,可是我该向谁来讨我的公道?”萧晚嫣靠在墙壁上哭泣,又脱力般滑**子。
萧桐站在下一层的楼道中,静静听着。他想,他不应该听暮白的话的,为什么要担心莫琉璃一个人出门会不安全呢?让人担心的应该是生病的暮白啊。
他悄悄走出楼道,来到垃圾桶旁,将脖子上的琉璃坠子摘下,扔了进去。他想,莫琉璃摘掉的时候,他就应该摘掉的。
莫琉璃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暮白看向莫琉璃,一脸担忧。
萧桐也看了她一眼,说道:“厨房里还有饭菜,你自己去热热吧,我带暮白去休息了。”
莫琉璃将书放在茶几上,点点头:“好。”
暮白又担忧的看向萧桐,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却什么都没说。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却又谁都说不出口。
秦洛一直没有发来消息,可想而知他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医生。
莫琉璃接到萧桐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焦头烂额的跟一个画手沟通封面。
“哥?怎么突然打电话了?”
萧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慌乱:“琉璃,立刻回来!”
莫琉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暮白不好了,她来不及请假,连电脑都顾不上关,抓起包就往外跑。
王铭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甚至来不及问一句“怎么了”。
莫琉璃坐在出租车上就开始心慌的不行,暮白的确越来越不好了,无法动弹,说话困难,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从来不敢去想暮白活不成了,她总想着,暮白大概一辈子就要这样瘫痪在床上,需要萧桐的照顾,即使是这样,那也好过他不在了。
她到家的时候,萧桐已经完全方寸大乱了,她从没有见过萧桐惊慌失措成这个样子,好像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他紧紧握着暮白的手,一声声哀嚎:“暮白,暮白,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而病床上的暮白,早已瘦削的没有人样了。曾经那样风清月朗的一个人,现在连说话都变得艰难。病入膏肓的他已经无法呼吸,肌肉萎缩,连表情都做不出来,血液从他的眼睛,鼻子,口腔,从所有可能的地方涌出。
莫琉璃看着这样的他,眼泪簌簌落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连张口喊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桐抖着手,将一枚戒指从口袋里掏出来,想要往暮白的手指上套。可是他太害怕了,他颤抖的连暮白的手指都对不上。
莫琉璃流着眼泪,帮他握住了暮白的手。
“暮白,你想要的戒指,我给你了,你快好起来啊,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萧桐哽咽着,眼里一片猩红。
暮白看着他,肝肠寸断。他爱萧桐,爱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跟他说,不要忘记他,他只要萧桐心里的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就够了。若有来生,他可不可以来追自己一次?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陪不了他的萧桐了。
“对,对不,起,”暮白拼命喘着气,“把你,拽上,这,歧路,却,却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不是,”萧桐看着他摇头,“你不是歧路,你是归途啊。”
暮白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眼睛还深深望着他爱的那个男人。要有多少深情,才能在死的那一刻都舍不得放手,却又后悔曾经没有放手?
萧桐看着暮白的眼神一点点涣散,血液在他身上炸开,铺天盖地的红。他的暮白,温柔的像月光的暮白,死得何其惨烈。
“暮哥哥!”莫琉璃失声痛哭。
萧桐却仿佛失去了哭的能力,他瘦削、苍白、空洞的仿佛没有灵魂,他的灵魂应该在暮白死的那一刻就跟着他一起走了。他抱着暮白,在他耳边不停地低声絮叨:“别怕,你再等等我,我会来找你的。从前都是你追着我,以后换我来追你,你千万走慢点,我会跟上你的。”
他对人间无意,唯有暮白是挽留住他的一抹风景。
暮白入土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他的家人早就断绝关系了,秦洛又始终联系不上,只有一个顾长风,无言地陪在萧桐和莫琉璃身边,来送他最后一程。
“你不告诉楚淼吗?”顾长风问莫琉璃。
莫琉璃一怔,突然想起了楚淼,她又想想,好像某一天楚淼跟她说自己要结婚了。可是那个时候她深陷在对暮白的担忧和对萧晚嫣的愧疚中,她看过又忘记了。而现在,更是无法去跟楚淼说了。
她摇摇头,看着站在墓碑前的萧桐,心里翻滚着浓浓的不安。
天色渐晚,萧桐看向顾长风:“我想再陪他呆一会儿,能麻烦你送琉璃回去吗?”
“好。”顾长风点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哥?”莫琉璃摇头,上前拉着萧桐,恳求般的看着他。
萧桐艰难地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却不复从前的温暖。
“听话,让我陪陪你暮哥哥。”
莫琉璃肿着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顾长风走了。
回头看的时候,她看见萧桐坐在地上,靠着暮白的墓碑低声说着什么,她难过的回过头,不忍再看。
萧桐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轻轻说了一句:“琉璃,我没有力气再守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