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琉璃让顾长风将自己送到了暮白的公寓。
暮白不在了,她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她要回去陪着萧桐。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东西,然后将整个房子都打扫了一遍。
现在再来看,好像这里其实也早就没有暮白的留下的痕迹了,他在搬去萧桐身边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全部,连同他整个人生,都搬过去了。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死了。
莫琉璃失眠了一整晚,她总是想起初见暮白的时候。
他说,爱就是没有缘由,也不问缘由。
现在,他死了。
他死在爱人的怀里,满心的不舍和遗憾。
这世上再也没有暮白了,再也没有那样笑着说话的一个人了。
莫琉璃还记得当初他担忧的看着自己,问自己在害怕什么,现在,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可是他听不到了。
莫琉璃坐在窗台上,看着天光一点点破开黑夜,她从未觉得这间房子有这么安静,这么冷清过。可是,从住进来开始,她又的的确确始终是一个人住着的。
早晨给萧桐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接。她想,他大概是很晚才回去,到现在还没醒吧。莫琉璃自己叫了车,拖着自己的全部行李,然后回到了萧桐的公寓,带着和从这里离开时截然不同的心境。
客厅里没有人,莫琉璃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到房间,然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她来到萧桐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
“哥?你还在睡吗?”莫琉璃轻声问了一句,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莫琉璃轻轻按下门把手:“我进来了?”
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洁干净,像是没有人睡过。
莫琉璃皱了皱眉,低声嘀咕:“这是出去了还是根本就没回来?”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莫琉璃坐在床边又给萧桐打去电话,却依然没有人接。空荡荡的“嘟嘟”声搅得莫琉璃心里愈发不安,她站起身看了眼桌子,上面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莫琉璃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担忧,她不敢打开那个信封,好像那是一个死亡的号角。可是她知道她必须打开,如果她不打开,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打开了。
她站在桌前,看着那封信封忍不住颤抖,她伸出手,又缩回手。可是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打开。
那并不是一封她以为的萧桐的绝笔信,但它却比萧桐的绝笔信还要让人心痛。
那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白纸,还有一张飞往法国的机票。
那是萧桐为莫琉璃准备的,准备的最后一样东西。
莫琉璃站在原地,白色信纸上的黑色字迹一瞬间放大,然后逐渐模糊成一片充斥在眼前,她听到防空洞般的鸣响在自己耳边炸开,又炸开,然后逐渐变得遥远。再后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都看不到了。
窗外的声音一瞬间逝去,眼前的所有色彩也一同褪去。她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深渊里,周围涌动着黑暗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她想,他一定知道了。
他见过了萧晚嫣,知道了全部的过往的真相。
他有没有怨过自己?有没有恨过自己?有没有对自己失望?莫琉璃不敢去想。
她想起在病房的时候,他问自己秦洛是不是回法国了,又问自己是不是学会了法语。
他把自己从莫慎辉那里拯救出来,又把自己推向了另外一条路。
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要陪着暮白。
他一次又一次被抛弃,被留在原地,最后,他自己离开了。
他要去哪里呢?莫琉璃茫然着,无知无觉的去了暮白埋葬的地方。
那是一个萧瑟灰暗的日子,好像在阻止人们出行,墓园里安静地让人害怕。
萧桐就那样靠着墓碑,像是睡着了一样,莫琉璃远远地看着,甚至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他。如果不是地上那一摊已经凝固的血,她怎么会走过去,怎么会看到萧桐垂在地上的那只手腕上,鲜明又深刻的痕迹呢?
“哥!”莫琉璃哀嚎着,可是这个对她有求必应的男人不会再回应她了。
暮白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爱过他,现在暮白死了,他也跟着去了。
他就这样死在了暮白的墓碑前,随暮白去了。
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莫琉璃不知道她是怎么凭借着一己之力处理了萧桐的安葬事宜的,等到她醒悟过来的时候,这间从前会觉得小的房子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暮白的书还在书架上,萧桐的外套还挂在衣柜里,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就好像,萧桐只不过是去上班了,暮白在学校里上课,而她只需要在他们回来前赶着时间做一顿饭,然后他们就会坐在餐桌旁,聊他们度过的一天。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在这里经历过许多幸福又快乐的事情,她向暮白撒过娇,她跟萧桐无理取闹过,可是现在,她在这里,感觉到无法呼吸。
好像不过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这世上她最亲密的两个人就同时离开了,像是一幕戏剧结束,演员退场,除了他们自己,对其他人而言,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会不会,这其实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莫琉璃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她要离开这里。
可是她该去哪里呢?
她回到了暮白的公寓,她想,如果从这里再回到萧桐的公寓,会不会他们其实还在的,会在自己进门的时候,暮白摸着自己的头问为什么不让萧桐去接,而萧桐会在旁边说自己还知道回来。
对,她应该重新回去的。
她又回到了萧桐的公寓,可是开门的那瞬间,谁都没有出现。
安静的可怕,只有她一个人,谁都不在。
她关掉了所有的灯,在客厅坐到了半夜。她想,鬼魂应该在几点钟出现?如果她清醒的等上一夜,会不会见到他们回来?
可是没有。
她又半夜离开了家,坐上了萧桐的车。
她看了眼方向盘,她觉得不对,她不应该坐在这里的,她应该坐在后面。这个位置是萧桐的,她又看了眼旁边,副驾驶应该是暮白的。
可是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呢?她不应该坐在这里啊?
她又来到了暮白和萧桐的墓碑前,可是这里谁都不在。
他们两个人的骨灰睡在同一个坟墓里,再也不会分开了。
莫琉璃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她想把那个坟墓打开,自己也住进去,可是她却做不到。
她在这里呆了一夜,谁的鬼魂都没能见到。
她知道,从今往后,海角天涯,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莫琉璃早已辞掉了星夜的工作,她每天在两边的房子里游来荡去,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不是琉璃坠子了,那是一条昂贵的项链,是谁给她的?
对,是秦洛。
对了,秦洛呢?
她的秦洛去哪里了?
莫琉璃抓起手机,给秦洛打电话,可那边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从他去法国开始,她就没能打通过她的电话。
她看向了那张去往法国的机票,早就过期了。
她又看向了那张白纸上的电话和地址,她知道那是萧晚嫣的。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莫琉璃躺在沙发上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睡着了。
手机久违的响了几声。
莫琉璃打开一看,又是楚淼发过来的,上面还有她之前发过来自己没有看的。
【一只喵喵喵:琉璃,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啊?】
【一只喵喵喵:上次跟你说我要结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一只喵喵喵:真的推不掉了,我们必须得办婚礼了,唉。】
【一只喵喵喵:你答应过当我伴娘的哦,不许食言!】
【一只喵喵喵:还有,能不能把暮老师跟你哥也叫来啊?】
【一只喵喵喵: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一只喵喵喵:不过,要是你能把秦洛大神跟破浪大神也叫来,那就更好了呀!】
【一只喵喵喵: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呀?】
【一只喵喵喵:其实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一只喵喵喵:唉,就是这个婚我真的不想现在结的啊,可是没办法。】
【一只喵喵喵:算了,就这样吧,我也没办法了。】
【一只喵喵喵:琉璃?】
【一只喵喵喵:你怎么还没回复我啊?】
【一只喵喵喵:好多天了呀,你怎么还不回复我?】
【一只喵喵喵:小璃璃!】
【一只喵喵喵:今天又不理我。】
【一只喵喵喵:……】
【一只喵喵喵:委屈巴巴。jpg】
【一只喵喵喵:今天再不理我,我要打电话了哦!】
莫琉璃闭了闭眼,点开了键盘。
【莫琉璃:抱歉啊淼淼,之前太忙了一直没看消息。】
【莫琉璃:你婚礼定在哪天了?】
【莫琉璃:我哥,跟暮哥哥可能去不了。】
【一只喵喵喵: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喵喵喵:琉璃你终于回复我了。】
【一只喵喵喵:你怎么会这么忙啊?】
【一只喵喵喵:其实我也挺忙的,婚礼真的好烦。】
【一只喵喵喵:我现在都没空出去。】
【一只喵喵喵:你哥跟暮老师都不能来啊?】
【一只喵喵喵:那好吧。】
【一只喵喵喵:那你有空给我当伴娘吗?】
莫琉璃抿了抿嘴。
【莫琉璃:抱歉淼淼,我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给你当伴娘了。】
【一只喵喵喵:为什么啊?】
【一只喵喵喵:你是太忙了吗?】
【一只喵喵喵:你们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书要校对出版啊?】
【一只喵喵喵:唉,没想到出版社也这么忙。】
【一只喵喵喵:算了,那你婚礼一定要来哦!】
莫琉璃很想拒绝,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去一个那么幸福的场所,她一身死亡和悲伤的气息,她不想扫了任何人的兴致。可是这个人又是楚淼,她无法拒绝的楚淼。
【莫琉璃:好,我会去的。】
【一只喵喵喵:太棒了!】
【一只喵喵喵:爱你哦!】
【一只喵喵喵:我把电子请帖发给你,一定要来的啊!】
【莫琉璃:好。】
【莫琉璃:恭喜你啊,淼淼。】
【一只喵喵喵:谢谢!】
【一只喵喵喵:等你呀!】
莫琉璃放下手机,看了眼空荡荡的毫无人气的房间。
她决定了,她要离开这座城市。
她要去法国,她要去找她的秦洛。
【莫琉璃:顾老师,你知道秦洛在法国的地址吗?】
【长风破浪会有时:你也联系不上他?】
【莫琉璃:也?】
【长风破浪会有时:我电话跟QQ都联系不上他。】
【长风破浪会有时:我在想他是不是丢手机了。】
【莫琉璃:可能吧。】
【莫琉璃:那你有他在法国的地址吗?】
【长风破浪会有时:没有。】
【长风破浪会有时:你要不再等等?】
【长风破浪会有时:他不是去法国给暮白找医生的吗?虽然——】
【长风破浪会有时:但我想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长风破浪会有时:总不可能无止境的找下去。】
【莫琉璃: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长风破浪会有时:你哥,现在还好吧?】
莫琉璃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长风破浪会有时:看得出来你哥跟暮白感情很深,你最近多陪陪你哥吧。】
【莫琉璃:顾老师,谢谢你。】
【长风破浪会有时:嗨,有什么可谢的。】
【长风破浪会有时:暮白也是我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找我就行。】
【莫琉璃:好的,我会的。】
莫琉璃没有再跟顾长风说什么,她好像不想跟任何人说什么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暮白死了,萧桐也死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楚淼的婚礼就在三天后,难怪她会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了。
莫琉璃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独自去了举办婚礼的酒店。
新郎和家人站在酒店门口迎宾,莫琉璃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这是她第一次见广敛,广敛也并不认识她。他只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又或者是楚淼的某个同事而已,所以他只对莫琉璃客气地笑了笑,莫琉璃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她按照酒店门口的迎宾牌,随着人流走了进去,在门口留下了礼钱登了记,然后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楚淼大概是在新娘的化妆间呆着,她没有去找她,也没有给她发消息,她想,楚淼现在应该是顾不上她的。
这样也好,因为她藏不住自己的悲痛和难过,而她所经历的一切,也不应该拿来影响此刻处于人生中最幸福时刻的新娘。
楚淼的婚礼很盛大,来的人很多,莫琉璃坐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这人间的热闹。她想起了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的确,她此刻在这里,脑子里想到的,都是暮白和萧桐的样子。
如果他们也能有一场婚礼,那该是怎么样的呢?
会不会也像这样,宾客满堂,欢声笑语?
可是不会了,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而这个世界,也从未对他们有这样的仁慈。
婚礼进行曲中,新娘挽着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新郎。那是从一段人生走向另一段人生的标志,可是对莫琉璃而言,她也被推向了另一段人生了,以死别的方式。
楚淼走过的时候,看见了莫琉璃坐在一个角落微笑的看着她,眼里泪光闪闪。她忍不住朝莫琉璃笑了笑,心里突然也有了一丝丝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这是向青春少女时代告别时产生的不舍,但她也知道,这是人生必走的一段路,而它应该通往另一种幸福。所以她又笑了,充满希望和期盼。
司仪在舞台上说着俏皮的话,新娘害羞的看着自己的新郎,台下的众人发出一阵阵善意的哄笑。这是最好的时刻,也是最让人难过的时刻。
有人在失去,有人在丰收,有人在观望。
莫琉璃想,她是哪一种呢?她好像哪一种都不是,她好像,已经不在人间了。
楚淼抛手捧花的时候,看着莫琉璃笑了一下。她知道楚淼的意思,她在祝福自己可以早日跟秦洛走向婚姻的殿堂。
但莫琉璃笑着摇了摇头,萧桐和暮白的离开带走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勇气。
手捧花落在了一个笑容甜美的姑娘手中,她看了眼自己的男朋友,眼里都是笑意。
莫琉璃也跟着笑了笑。
婚礼结束,新娘要跟新郎直接去另一个城市度蜜月了。
楚淼临走前不顾众人跑到莫琉璃跟前:“琉璃,你等我回来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莫琉璃笑了笑,轻轻抱了抱她,轻声道:“淼淼,要幸福啊!”
楚淼笑着点头,抱了抱她,然后牵着广敛走了。
她没有告诉楚淼她要去法国了,许多话一开始没能说出口,后面就再难开口了。
而她自己,她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