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看着她掉眼泪，心里一阵烦躁。小时候就是这样，她动不动就掉眼泪，动不动就告状，然后他就会迎来萧晚嫣的指责和莫慎辉的惩罚。
即使是在后来，他对她很好的后来，依然如此。
“你为什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萧桐看着她无动于衷地问。
莫琉璃朦胧着眼睛看着他，一脸茫然。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你一哭，什么都是我的错。”萧桐靠近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但凡有什么，你都要抢过去，只有你不要的，才会给我。”
萧桐勾出自己脖子上的琉璃坠子，说道：“我脖子上这个，也是你那脖子上那个摔碎的另一半。你看，妈妈她给你礼物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我。”
莫琉璃脸色惨白的看着萧桐，她从来不知道过去是这样的。她以为，他们曾经是很亲密的兄妹，所以即使分离数年，只要再相见，他们一定还能回到过去。她在义无反顾地逃离莫慎辉的时候，她以为萧桐会成为她的庇护所。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萧桐的人生中，自己也是给他带去伤痛的人。
“哥哥，你是不是很恨我？”
“你说呢？”
莫琉璃哭着说：“可是我都不记得了啊。”
“不记得了，所以你就无罪了吗？”萧桐坐回去，无动于衷。
莫琉璃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看向他：“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来看看你们抛弃我之后是不是高枕无忧了啊？”萧桐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过现在也不尽然吧，妈妈不在，爸爸那个人，对你也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宠溺吧？”
萧桐歪着头看她：“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想怎么样呢？让我把你从他那里救出来？莫琉璃，你怎么想得这么好呢？爸爸宠你的时候，你让他从我这里抢走一切，现在他不惯着你了，你又来让我爱你，你怎么狼心狗肺地这么理所当然呢？”
莫琉璃脑子“嗡”地一声，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崩塌了，碎成一片一片。眼前的萧桐很陌生，陌生到比任何一个路人都让她觉得无法靠近。
萧桐还在往下说：“莫琉璃，我也曾经对你很好的，可是你看你，他们抛弃我的时候你无动于衷，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怎么有脸来找我？”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的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大快人心了？”莫琉璃抖着嗓子问。
萧桐看着她的眼睛从满含期待和孺慕，到变成绝望，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这个闲情逸致？不是你又找这个又找那个的吗？这么想见到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莫琉璃一时语塞，她原本是想来搞清楚曾经发生的一切的，可是现在看来过去似乎并不值得回忆。她还应该继续追问下去吗？
萧桐有点不耐烦，又敲了敲桌子：“说话！”
莫琉璃一抖，努力稳着声音：“我是想来问你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呵，发生过什么你不问爸问我有什么用？”萧桐反问，“而且，”萧桐指指自己，又指指莫琉璃，说道，“我被爸，被你们赶出了家门。你现在来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觉得讽刺吗？”
莫琉璃原本想说我不知道你是被爸赶出家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当年发生了这件事，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你也一定很委屈，可是只有你能告诉我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我不知道除了来找你，我还能做什么，但是满腹的话在看到萧桐那张冰冷的脸之后，她什么都忘记了。
萧桐想起上班的时候，同事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联系莫琉璃，说如果不是自己的妹妹，那也可以认识一下，毕竟她长得那么乖那么可爱。
他当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想，她到底有什么格外与众不同的呢？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带话，他的同事是这样，暮白也是这样。
莫琉璃想起她从坐在这里开始的雀跃，到现在的绝望，好像也并没有过多久。
“看来你今天是白跑一趟了，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们也不用再见面了，就这样吧。”萧桐说完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还有，不要再来打扰我。”说完走到柜台结账，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莫琉璃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尽职尽责的服务员将热腾腾的菜一盘盘端上桌，莫琉璃的眼泪再次在热气蒸腾中落了下来。她咬着嘴唇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就是控住不住的嚎啕大哭。
桌子上的菜渐渐变冷，热气消失，她的眼泪也渐渐流干。一口菜没动，她空着肚子满怀希望而来，又空着肚子绝望而归。
出门的时候，服务员在后面喊：“诶你要不要打包啊？”
“不——”她本想说不要了，可是一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话，最后只能捂住嘴夺门而出。
天已经黑透了。
莫琉璃蹲在饭店门口旁的窄巷里，崩溃大哭。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去无可去，求无可求的绝望。她为了萧桐，为了那个真相，抛弃了过往甚至抛弃了莫慎辉来到这里，想过一千种一万种重逢的场景，甚至想过会不会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了，却唯独没有想过，萧桐会不认她。不仅不认她，甚至还在第一眼认出她的那一刻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冷漠和厌恶。
曾经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她一直相信还有希望，还有人能够真正的接纳自己，可是今天，一切都幻灭了，原来一切都不是她过去想象的那样，那是她许多年来的念想啊，就这么突然没了。
一步步往学校走的时候，莫琉璃终于平静下来了。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只是想起学校宿舍门十一点是要关闭的，再要进去就得留名了。
漆黑的夜晚，路上连车都没有几辆。
萧桐就缀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一直跟着她进到学校宿舍区。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他对这世界，不曾怀有善意，但也从未恶意待人，可是他今天却故意对着自己的亲妹妹恶语相向，似乎要把这十三年来的恨意都发泄在她身上，哪怕他明明知道，莫琉璃当年也不过五岁，她又何其无辜。
莫琉璃比之前更消沉了，也不敢再联系萧桐。她有时想起过去的岁月，心脏就会狠狠抽一下，然后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做该做的事情，只是不怎么笑了。
楚淼看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也只能隐约猜到大概是那天跟那个哥哥见面造成的，所幸见莫琉璃再没有出过校门，除了上课睡觉吃饭，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连学生会好像也没什么可忙的。
表面看着似乎是心如止水的样子，可莫琉璃知道，她内心每一刻都饱受着煎熬。她总在想，过去原来是那个样子的吗？自己原来也是那个样子的吗？
抢哥哥的东西，抢他的爱，然后在他被抛弃的时候无动于衷，然后忘记他？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抛弃他，自己又为什么忘记了一切？为什么？
莫琉璃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发现自己开始失眠，一天比一天难以入睡，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她总是看见自己冷眼看着萧桐被赶出家门，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
楚淼看着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着急的不行，逼着她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莫琉璃却只是笑着说自己没睡好，可是她的眼睛明明就藏着浓浓的悲伤。
莫琉璃开始大晚上的在校园里穿梭，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复盘那天的情景，走到精疲力竭，她仿佛才能回到宿舍睡一个安稳的觉。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期刊社的投稿收到的并不多，大家着急的又开了一个会，最后决定第一期推迟发出，期刊社的成员先赶紧出稿子临时顶上。
暮白看着整个讨论的期间，莫琉璃一直神思不属的样子皱了好几次眉头。
他想到当时跟萧桐见面的场景。他约萧桐在咖啡馆见面，跟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萧桐原本是拒绝的，直到他说是关于提过的那个女学生寻找亲人的事情，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才答应见一面。
见面的那天，分明就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当时萧桐的表情却格外的冷，他差点都要以为他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他坐在自己对面，冷冷地看着自己说：“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学老师都要帮学生寻亲了。”
暮白突然一阵难堪，那次陪自己采购之后，自己和他也再见过，虽然还是很疏离，但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他想，难道萧桐不仅不是莫琉璃的哥哥，还很讨厌这样的事情牵扯到他吗？可他的态度看上去也未免太过于反感了。
暮白说了很多莫琉璃的情况，在学校里的安静沉默，藏不住的灵气，茫然无助的处境……他说了很多，他不知道萧桐在听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直到最后也没答应见莫琉璃一面，也没拿走莫琉璃的联系方式。
他甚至想，可能萧桐真的不是莫琉璃要找的人。他原本是打算这次开完会跟莫琉璃解释一下的，但看见莫琉璃的状态他又不敢再去打击她一次。她看着好像了无生趣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散会后，暮白叫住了莫琉璃。
“琉璃，上次萧桐的事情我可能帮不到你……”
“没事的暮老师，我不知道您说的那个萧桐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我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莫琉璃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暮白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以及黯淡无光的眸子，感觉到有些不忍。
莫琉璃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没事的暮老师，我现在不太好跟您解释，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莫琉璃微微鞠了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暮白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好像掉进了深渊里一样绝望。
莫琉璃又一次走在深夜的校园里，她想起萧桐那天说她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如果自己能够挖掘出他想要的东西，他是不是能够原谅自己？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她又能给他什么呢？是十三年前他为什么被抛弃吗？
她想起萧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不要再去打扰他。
那天晚上她看见手机上备注为哥哥的电话响起时，她一时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铃声消失，她也没敢接起。直到下一刻有短信发送过来，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战战兢兢地点开，短信箱里赫然躺着来自于萧桐的信息，一瞬间她的心就像被吊了起来。
“很抱歉，我那天情绪失控了，我本来不想这么对你的，我只是十三年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抛弃，所以太委屈了，迁怒于你是我的错，原谅我好吗？”
原本纠结要怎么去跟他解释，怎么去向莫慎辉了解当年的事情，萧桐主动发来的信息让她瞬间投降。莫琉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一腔孤勇，从前明明那么胆小怯懦，不到底线不反弹，却在萧桐一句软话面前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她迫不及待地将电话拨了过去，接通的刹那，她的委屈差点再次从口中溢出，局促地说道：“哥哥，我没有怪你的。”莫琉璃小声地说：“我就是，有一点点难过。”
萧桐听见她略显委屈的声音时，内心并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认定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谁付予信任，所以他不能相信莫琉璃在与自己阔别十三年后，在对自己毫无记忆的时候毫无芥蒂，毫不设防，但同样，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何等可贵的初心，这让他在往后的许多岁月里，悔不当初。
“不过也就是一点点而已，你能主动联系我，我就不难过了，我很开心的……”莫琉璃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萧桐只是毫无表情的听着。
等她说完，也只是笑笑，柔声道：“琉璃，真的对不起啊，我早就该联系你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莫琉璃反驳道，又不忍再提起让萧桐伤心的过往，只能尽量宽慰，“哥哥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帮我？萧桐忍不住心中冷笑，好啊，那我等着。
“没关系，都过去了，”萧桐违心地说着，“外婆过世的时候让我发誓再也不回墨城，不去见你们，所以我上次才会那样对你，我也很痛苦的你知道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莫琉璃听见这话又心疼又难过，她对外婆的记忆也是没有的，十三年来也未曾见过，于她而言，这个外婆全部的意义大概都在于是她养大了萧桐，可是，她也早早走了，而她又为什么不让他回家呢？往事，对于萧桐来说怎么会是没关系的呢，他一定是怕自己为难吧。
“外婆，是什么时候过世的？”莫琉璃小心翼翼问道。
“五年前。”萧桐淡淡地说道。
五年前，这么久了，莫琉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快到清明了，你想去看看外婆吗？”萧桐问。
“啊？可以吗？”莫琉璃诧异，她以为萧桐不会这么快再见她的。
手机里传来萧桐的一声轻笑，“她也是你外婆，有什么不可以的？”
“嗯，也是。”莫琉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抓了抓脸。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接你？”萧桐点了点手中的笔，心情颇好。
“好啊，我周六日什么时间都可以的。我要提前买点花什么的吗？”莫琉璃很惊喜。
萧桐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不用，我会买好的，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到时候去接你。”
“好的，哥哥晚安！”
“嗯，晚安。”萧桐放下电话，又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
周六上午，萧桐按着莫琉璃给的地址直接将车开到了她宿舍楼下。莫琉璃下楼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门前温和笑着的萧桐，跟那天晚上截然不同的气场。
“哥哥！”莫琉璃原本心中忐忑，可是看着他对自己笑，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的心。
一路小跑着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桐就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问道：“吃过早饭了吗？车里有给你买的蛋糕和牛奶。”
莫琉璃顿时满腔感动，眼眶瞬间湿润，小时候的哥哥是不是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可是她为什么会那么对他呢？她心里生出浓浓的愧疚。
车一路开往西山墓园，莫琉璃心里虽有不安，但还是努力笑着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说她从入学到现在的生活，萧桐微笑着时不时回应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