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琉璃到家的时候，莫慎辉不在，家里一团乱糟糟，厨房里的水槽里堆满了碗，明明莫慎辉不做饭的，卫生间的水盆里也堆满了脏衣服。莫琉璃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将整个家都打扫了一遍，才终于觉得能看得过去了。等打扫完，也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家里也没准备菜，她草草的煮了碗清汤面吃掉了。
莫琉璃看了眼墙上的钟，还不到莫慎辉下班的点，她甚至不知道她不在家的时候莫慎辉是不是准时下班的。但她不想给莫慎辉打电话，时间越临近，她心里就越是慌张。她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莽撞的回来。
家里很安静，她不走动的话家里就仿佛没有人在一样，她轻轻走到莫慎辉的房门口，推开了门。屋子里一片黑暗，连窗帘都没有拉开，充满着一股衰颓的味道。莫琉璃忍不住后退几步，换了口气。
她犹豫了片刻，才又走进去拉开了窗帘。下午的余晖瞬间从窗外照进来，莫琉璃眯了眯眼，又将窗户拉开。她看了窗外片刻，才发现不远处的树上好像有个大鸟巢，不知道清晨或是夜晚的时候会不会听见幼鸟的叫声。
莫琉璃没多想，回过头来就看到床上乱堆在一起的被子，她伸过手去抖了抖，将被子抻开铺平，又弯下腰将床上的两个枕头拿出来，重新放好，正要起身离开突然就有一张照片从枕头下飘了出来，落在了她脚边，莫琉璃蹲**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莫琉璃一眼看出，那就是萧晚嫣，跟外婆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一样。从前莫慎辉说萧晚嫣死的时候他把她的所有东西都烧掉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墨城的确有将逝世之人的贴身物品都烧掉的习俗，但莫琉璃曾经也问过为什么家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莫慎辉说他看了会伤心，所以小小的莫琉璃也不再问了。即使到了后来，她听到流言蜚语忍不住再问的时候，莫慎辉不是会生气就是会露出痛心的表情，所以她也不敢再问了。
莫琉璃坐在床边捏着照片看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她从前不懂，为什么莫慎辉爱一个人就会想要将那个人忘掉，因为他从来不曾有要再结婚的想法。可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把萧晚嫣忘掉。
他说看了难过，可却又自己偷偷地看，然后在夜里哭泣。
为什么呢？莫琉璃很困惑，莫慎辉的很多行为她都无法理解，她也曾想心平气和地跟莫慎辉谈一谈，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没说几句话话题就转了向，然后两个人一句话比一句话伤人。
莫琉璃将照片又放回到枕头下，收回手离开了莫慎辉的房间。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也等着莫慎辉回来。她不知道，等他回来了要怎么开口，是要委婉一些还是要开门见山，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回来了，那是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的。
莫慎辉下班的时候经过保安亭，上次那个保安给了莫慎辉他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一次他又告诉了他莫琉璃回来了的消息。
“老莫！你丫头回来啦！”
“你说什么？”莫慎辉一惊，随之大喜，“我姑娘回来啦！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她啊！”
“是啊是啊，快回吧！”
“好好好。”莫慎辉答应着高兴地往家赶。
莫慎辉推开门的时候莫琉璃正昏昏欲睡，突然就被莫慎辉一声“琉璃！”给惊醒了。
莫琉璃梦中突然被叫醒，忍不住抖了一下，正要从床上爬下来，就看到莫慎辉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她突然就觉得很不自在。
“爸爸，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回来也不跟爸爸说一声。”莫慎辉的脸上尽是喜悦，走过来搂着莫琉璃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
“什么时候到家的？”莫慎辉问。
“上午到的。”莫琉璃悄悄地往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莫慎辉的胳膊。
莫慎辉没发觉，看着家里明显比之前干净整洁的样子，十分高兴地感叹：“要不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呢，果然有姑娘在，家里都干净多了。”
莫琉璃听到他的话，也忍不住露出了不满：“爸爸，你厨房怎么那么多脏碗啊！”
莫慎辉跟着叹了口气：“谁让你一点都不关心爸爸，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这跟这有什么关系啊？”
莫慎辉义正言辞：“怎么没有关系了？你不关心爸爸，爸爸活着有什么意思，当然就每天随便煮点面条吃吃好了。”
莫琉璃感到一阵无奈：“你就不能学着做做饭吗？也不是很难的！”
莫慎辉坐在沙发上，靠着靠背表情惬意：“你爸爸我没那个天分，再说等你大学毕业回来了我不就有指望了吗？”
莫琉璃实在是忍不住偏过头翻了个白眼，正要说点什么却又听到莫慎辉说：“我跟你说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姑娘，别想着嫁人了就不管我了，我还是要跟着你过日子的，知道吗？”
莫慎辉看莫琉璃偏着脑袋不搭理他，瞬间有点不高兴了，又有点想发脾气，但又记着她好不容易自己主动回来，还是先给她点面子，又站起身说道：“走，今天第一天回来，爸爸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吃牛肉火锅怎么样？你小时候就爱吃牛肉！”
莫琉璃“嗯”了一声，她懒得说自己早就喜欢其他的东西了。不然莫慎辉一定会问是怎么喜欢上的，跟谁一起吃的，什么时候去吃的，她觉得很烦躁。
回房间换了衣服以后就跟着莫慎辉出门了。经过保安亭，里头的保安大叔看见了不免调侃了一句：“哟，老莫，跟你姑娘这是上哪儿去啊？”
莫慎辉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莫琉璃，伸过手去拉她，笑着说：“这丫头难得回来，我带她出去吃顿好的。”
“啧啧啧，小丫头，你爸爸对你可真是上心呐！”
莫琉璃低着头没说话。
“哎，没办法，”莫慎辉笑着感叹，“养姑娘就是要操心。”
莫琉璃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阵恶寒，加快了脚步率先走出了小区大门，然后莫慎辉也匆匆跟了上来。
“你这丫头，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看见人家也不知道打个招呼！”莫慎辉有点不满，他好不容易跟人家聊聊自己的女儿，她还不搭理人家。
“你平时不是不跟他们说话的吗？”莫琉璃反驳。
“那人家都跟你主动搭话了，你还能不理人吗？真是，一点也不懂事，你这样不通人情世故，到了外面别人都要骂你没家教，知不知道！到时候骂的也是我，说我没教好自己姑娘！”
莫琉璃心里发堵，忿忿道：“人家又不知道你是谁，管那么多干什么！”
莫慎辉看了眼她不耐的脸色，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两人走在路上，中间宽的能再插进去一个人。
而另一边的萧桐，大晚上的在公寓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第二天一早就坐了早班飞机飞往了墨山市，然后又转火车才到达墨城。
到达墨城的那一瞬间，萧桐突然感到一股心悸。
暌违十三四年之久，这座城市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就好像，那个城市不曾存在过，那段他无法忘却的日子也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他的噩梦罢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坠子，他过去并没有这习惯，可他现在却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冲动，就好像有人在陪伴着自己一样。他知道莫琉璃是用它来怀念自己不曾记得的母亲，而他，此时此刻摩挲着这颗珠子，想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妹妹。
他让出租车停在了路口，拎着行李站在路口观望。他本以为既然墨城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变化，那么这里应该也不能免俗，但他却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没有丝毫改变，一切都如同他儿时一样，证明着过去的那一切不是臆想，不是噩梦，它就真切地发生在过去，仿佛发生在眼前。
他无数次从这个路口走过，去上学，去玩耍，最后，去云城。
大概正好是吃晚饭的点，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并没有什么人在外闲逛。萧桐独自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发现，否则他们一定会震惊，会讶异，原来他是真的存在的，也是会回来的。
萧桐一步步往前走，每靠近一步，心里便多一分忐忑和不安。熟悉的路和熟悉的风景带来的不是亲切和安慰，而是更深的恐惧。
他站在那里，看到了莫慎辉和莫琉璃彼此站的远远的背影，他听到了莫慎辉对莫琉璃的声声指责，他就站在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忍不住颤抖，心中充满恐惧。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为什么莫慎辉要把年幼的他赶出家门？
那是因为，他把莫琉璃丢掉了啊。
小时候的莫琉璃是很依赖和信任萧桐的，也很爱粘着他，当然，现在也是如此。可那时候年纪也不大的萧桐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
即使这个妹妹再喜欢他也没用，她的存在就证明着父母的偏爱和对自己的忽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不讨父母的喜欢，同龄的男孩子在家里都是小霸王，被宠的无法无天。可他不是，父亲总是对自己没有好脸色，母亲总当看不见自己。如果没有莫琉璃的对比，他大概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正是因为有她的对比，他才意识到自己缺失的是什么。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莫琉璃，如果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会爱他了？他不想要莫琉璃的依赖，他想要的是父母的爱。
所以，他把莫琉璃丢掉了。
恶意是逐渐滋生的，但恶行却是突如其来的。
那天萧桐也是跟着一群小伙伴在外面疯玩，带着他的小尾巴妹妹。小小少年们总是有耗不完的精力，鬼点子也是层出不穷。不知是谁突然提起要去废旧的楼房里打仗，莫琉璃害怕，死活不干，还要拉着自己的哥哥不许去，说要回家。她记得爸爸妈妈说过，不要去那种破破的房子，会很危险，所以她也不能让哥哥去。
可萧桐怎么会愿意呢？
对于他那个年纪来说，所有的兴趣和心思都在跟同龄人的交往中，一个小自己6岁的妹妹有什么好玩的呢，她只是累赘。
更何况，所有小伙伴都知道莫琉璃才是家里的宝贝，但凡萧桐有的，他都要给莫琉璃一份。就连出去玩，他也得带着她。除非是莫琉璃自己不要。可她怎么会不要呢，在小丫头的眼里，哥哥就是最好的，他有的当然也是最好的。哥哥不管做什么都很了不起，不管去哪里她都要跟着。
萧桐很烦躁，其他的小伙伴也觉得很扫兴。有人偷偷跟萧桐出主意，要不把莫琉璃先送回家，然后他们再过来玩。
但莫琉璃耳朵尖听到了，立马发脾气，拉着萧桐不许他去。萧桐顿时生气了，甩开了她的手。莫琉璃被自己哥哥甩开，眼里顿时冒出了眼泪，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萧桐心里清楚，要是让莫琉璃这样回去了，不管莫琉璃会不会告状，自己都免不了一顿骂和罚。
所以他只能带着莫琉璃，希望她等会儿玩高兴了能忘记这回事。所以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哄了她许久，最后才让她答应跟着自己去玩。
其他的小伙伴早就不满了，纷纷表示带着这个累赘怎么玩啊，跑的又慢，胆子又小，打起仗来不是很快就被“敌人”发现踪迹了吗？萧桐也觉得她是拖累，在其他人的建议中最后决定先哄着莫琉璃在楼房下面等他。
莫琉璃年纪小，只要萧桐发过脾气后再好声好气的哄一哄她，她就萧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所以，她就被萧桐放在那幢废旧楼房的一楼脚落里蹲着，等他玩完来找自己。
可是后来下起了大雨，大家一窝蜂地跑回了家，他也忘了去找他的妹妹，他就这样把她丢掉了。
萧桐看着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狼狈地逃走了。
他在离这个小区远远的地方，墨城的另一端找了一家酒店，然后住了进去。深夜，他坐在地毯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悔恨不已。
他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应该见莫琉璃的，第一次是，后来每一次都是。
又或者，他不应该跟莫琉璃说那些话的，他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这个妹妹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好好的待她，给她想要的庇护和爱。
他来的时候，没有告诉莫琉璃他也回墨城了，他本想直接去家里见她，也见见那个抛弃自己的父亲，可当他站在他们身后的时候，他心里却生出了恐惧。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的啊，为什么还要奢求更多呢。
如果莫琉璃知道了一切，她会不会后悔去找自己？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哥哥，违抗父亲意志要去找的哥哥，原来曾经在她满心信任自己的时候把她丢掉了。
萧桐坐在窗前，地板上全是熄灭的烟头。他后悔了，他不该来的，他想。他应该离开，对，他应该立刻就离开。
萧桐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墨城，离开墨山市，回云城去，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中去，没有莫琉璃，没有任何人。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次抛下他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次抛弃他。
凌晨的时候，晨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他感到了一丝凉意。那是清晨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钻进他的骨髓，让他站不起身。
他想到了莫琉璃说，即使他不是她期待的样子，他都是她的哥哥，她还说，她会永远陪着他。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让莫琉璃自己去面对过去的一切，他让一个小自己6岁的孩子去对抗暴戾专制的父亲。他还在这里做什么？他还在等什么？
萧桐站起身，他要回去找回他的妹妹，他得去保护她才对。
到小区里的时候，大家都匆匆忙忙的，没有人注意到他，连保安也没抬头看一眼。
他站在楼道口，正回忆着到底是几层楼，却冷不丁被一声重物摔到地上的声音惊醒，正打算上楼时，迎面冲下来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里。
萧桐低头一看，披头散发的样子惊人的跟记忆中萧晚嫣的模样重合，他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过去。
“哥哥？”莫琉璃撞到了人正打算道歉，一抬头竟然发现是自己刚刚在思念的人，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强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着问：“哥哥，你怎么来了？”
萧桐看见她脸上清晰的掌印，心中盛怒。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那么对待萧晚嫣之后，又继续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下重手？
萧桐蜷起手指，想擦掉莫琉璃的眼泪，又怕碰到她的脸让她更疼。他第一次真心地心疼起自己的妹妹来。
“怎么回事？爸为什么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