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云城大学的教室，暮白在跟她对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
不对，她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取次花丛懒回顾？”
不对，暮白早就离开云大了啊？
“平生不会相思？”
不对，暮白死了啊？
“洛阳城里见秋风？”
萧桐也死了啊？
“春心莫共花争发？”
她不是已经去法国了吗？
“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对，她好像又回到云城了？
“天涯地角有穷时？”
她为什么要回云城？
“酒入愁肠？”
她来干什么？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莫琉璃睁开了眼，一滴泪从眼角溢出，顺着眼尾滑进了枕畔。
秦洛不在身边，他大概又去书房写他的小说了。
他永远有那么多的灵感，那么多的故事，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
她好不起来了。
莫琉璃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头看向窗外，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像藏着许多故事，等着人去探寻。
她不知道她看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醒了？”秦洛站在门口，打开了卧室的灯。
莫琉璃转过头看向他，灯光乍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眯起了眼。
秦洛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莫琉璃的头，莫琉璃没动。
“你在写新的故事了吗？”
“嗯，还在构思。”
秦洛又站起身，将手伸向莫琉璃说道：“起来吧，我们出门吃点东西。”
“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莫琉璃抬头看向秦洛。
“你什么我没看过？害羞什么？”秦洛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莫琉璃眨了眨眼，又低下了头。
秦洛以为她又害羞了，笑了一下然后出了门。
莫琉璃听见门响，又抬起了头，深吸了口气，然后才下床打开了衣柜。
换好衣服走出房门，秦洛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了。
莫琉璃走过去，秦洛才拉着她出门。
“想吃什么？”
“都可以。”莫琉璃淡淡道。
“那就吃点清淡的吧。”
“好。”莫琉璃点点头，看着脚下的路。
秦洛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莫琉璃：“怎么生了个病就没精神了？”
莫琉璃一怔，不知所措的看向秦洛。
秦洛将人轻轻抱了抱，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说了句，“真是个小姑娘。”
莫琉璃垂下眼眨了眨，又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两人在附近的饭店点了两三个菜，莫琉璃慢吞吞的吃着，半碗饭下去就放下了筷子。
秦洛一直看着她，最后叹了口气。
夜色里，两人在无人的路上散步，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是不舒服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
莫琉璃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四周。静谧的夜色里，空气变得有些凉，也有些清新，让人心里好像也变得轻松起来。
“再走一会儿吧，我都睡一天了。”莫琉璃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
秦洛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高兴起来。
“改天给你领养只小狗回来吧？”
莫琉璃不明所以地看向秦洛，问道：“为什么？”
“让它陪你散步啊。”
“你不能陪我散步吗？”莫琉璃看着秦洛，眼神里漫着难过。
秦洛一只手揉了揉莫琉璃的头，解释道：“我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为什么？”莫琉璃看着秦洛，眼睛一眨也不眨。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秦洛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
莫琉璃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轻声问：“你在构思什么故事？”
“一个摄影师的故事。”
莫琉璃忽然感觉心空了一瞬间，她听到自己在问：“是南霜吗？”
秦洛迟疑了一下，眯着眼睛道：“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以她为原型。”
“为什么要写她？”
“她的故事很有趣。”
“哦。”莫琉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她感觉到刚才的晚饭有点难以消化，肠胃搅成一团，拧巴的像根纠结的绳子。
“我们回去吧。”莫琉璃小声道。
“好。”秦洛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莫琉璃又失眠了，她听着身侧秦洛睡着时的呼吸声，脑子里像有把锤子在敲。
为什么要写南霜的故事呢？哦，他说南霜的故事有趣。
是在冰岛的时候听她讲的吧。
为什么不写自己呢？
为什么不写萧桐和暮白呢？对了，好像自己说过自己在构思的。
她要写吗？
还是算了，她舍不得。
不开始，就不会结束，它就会永远在那里。
莫琉璃的视线越过秦洛，看向了窗户的位置。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她看不到外面的夜空了。
今夜有月亮吗？
她忘记了，回来的路上她忘了去看了。
路灯已经足够亮了，谁会去看有没有月亮呢？
回到云城以后，秦洛好像突然之间才思泉涌，他总是在书房里，专注在自己构思的故事里。
莫琉璃抱着相机独自走在云城的大街小巷中，突然感觉到了陌生。
她以前也曾在云城来来去去，为什么好像突然之间，这座城市就变得不像以前的样子了？
站在萧桐公寓楼下，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走进了电梯。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21楼，电梯门打开，她站在电梯里没动，电梯门又合上了。
还是算了，她害怕，她不敢。
“淼淼，你在干什么？”莫琉璃站在路口，给楚淼打电话。
“琉璃？你病好了吗？”
莫琉璃扯了扯嘴角：“好了啊，这都多少天了？”
“你不是一直身体弱嘛，我还想着让你再多休息几天呢。”
楚淼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淼淼，你喝醉过吗？”
楚淼一愣，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喝醉了以后心情会变好吗？”
“琉璃，你怎么了？”
楚淼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好像生怕莫琉璃下一句就要揭开什么噩梦的面纱一样。
莫琉璃笑了一下，又说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怎么喝过酒，想试试喝醉会怎么样？”
“就这样啊？行啊，你在哪儿，等我来找你啊。”
莫琉璃看了眼路上的车：“不用了，你说个地方，我们直接过去吧。”
“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莫琉璃挂断了电话，楚淼立刻发了一个地址过来。
清韵，听起来像是个喝茶的地方，等到了以后莫琉璃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清吧。
莫琉璃抬头打量着招牌和门头，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琉璃？”楚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琉璃转过了身。
楚淼一愣，随即又惊讶地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
莫琉璃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反问：“是吗？”
“琉璃，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要不去逛逛游乐园？”楚淼上前拉着莫琉璃的手，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不用了，我就是病了一场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莫琉璃说罢就转过身，拉着楚淼走了进去。
清吧里没什么人，放的音乐也舒缓悠扬，好像要安抚躁动的心一样。
“你来过这里吗？”莫琉璃坐在卡座里，看着对面的楚淼。
她对这里很熟悉，进门后就拉着自己一直往里走，然后走到了现在这个卡座前。坐下后就能看到店里所有的地方，却又正好被近处的绿植挡住身形。
楚淼勾了勾嘴角，笑道：“来过几次。”
莫琉璃将翻开的菜单推回去，笑了起来：“那你来给我点单吧。”
“好啊。”楚淼将菜单合上，直接向服务员点了两杯玛格丽特。
清凉的蓝色酒液，杯沿上还插着一片柠檬。
莫琉璃端起杯子小小的喝了一口，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楚淼叹了口气，笑着开口：“你啊，从来不喜欢喝酒的人，干嘛勉强自己？”
“我没有啊，”莫琉璃笑了笑，“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也许我也能变成不一样的我呢。”
楚淼眨了眨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跟秦洛吵架了？”
莫琉璃一怔，突然笑了一下，捏着杯脚来回挪动：“怎么这么问？”
“琉璃，我好像看不懂你了。”
莫琉璃的手一顿，缩了回来，又抬起头迷茫的看向远处的壁灯：“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了。”
楚淼长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相对无言，都是满腹的心事。
晚上回到家里，秦洛还是坐在电脑前，像是一步都没离开过的样子。莫琉璃靠在门框上看他，什么话都没说。
“回来了？”秦洛回头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屏幕上。
“嗯。”莫琉璃应了一声，看了他一会儿，径自回了房间。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
萧晚嫣偶尔会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巴黎。
莫琉璃总是推辞，就快了。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巴黎。
有天晚上，秦洛睡前突然问道：“我们回云城已经几个月了，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莫琉璃背对着他，然后睁开了眼：“你想去哪里？”
秦洛动了动，侧过身抱着莫琉璃说道：“我想回巴黎一趟。”
“好。”莫琉璃又闭上了眼。
秦洛放开她，也不再说话了。
上午莫琉璃在房间收拾行李，秦洛在书房。
“琉璃！”秦洛拿着手机，突然从书房冲了出来：“南霜获奖了！”
莫琉璃收着衣服的手一顿，喃喃道：“是吗？”
秦洛没有听见，他站在莫琉璃身后，还看着手里的手机说道：“南霜说她获得了人性组的第一名，还有摄影感恩奖！”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激动，也很兴奋。
“你们一直在联系吗？”
“你说什么？”秦洛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莫琉璃转过身看着秦洛，勾了勾嘴角：“没什么。”
“对了，你看过自己的邮箱吗？你有收到什么通知吗？”秦洛看着莫琉璃，一脸期待。
莫琉璃眨了眨眼：“我去看看。”
莫琉璃说完去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邮箱里的确躺着一封来信。
莫琉璃点开，迅速浏览完，然后说道：“一般彩色组，第三名。”
秦洛走过去，也看了眼邮件，然后抱着莫琉璃亲吻：“我就知道我的小姑娘可以的，宝贝真棒！”
莫琉璃也伸手抱着秦洛，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比不上南霜的奖。”
秦洛放开莫琉璃，按着手机打字，理所当然道：“那是当然了，她成名已久，你才刚入行啊。”
莫琉璃点点头，看着他重复道：“那是当然。”
“这样我们就不用回巴黎了，我们直接去迪拜领奖吧，南霜也会去。”秦洛说着又往书房走。
莫琉璃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困惑，“不用？”
秦洛回过头回答：“对啊，我本来就要去找南霜的，现在可以直接在迪拜见面了。”
莫琉璃呼吸一窒，问道：“你为什么要见南霜？”
“我不是以她为原型写的小说吗？现在有点卡住了，我想再见见她，了解一下。”
莫琉璃看着秦洛一时没说话，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秦洛看着她突然笑了笑，走近莫琉璃低头看着：“吃醋了？”
莫琉璃眼睛里泛起潮气，雾蒙蒙的一片。
秦洛伸手抱着她，亲了亲额头，低声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吃醋的，我跟她只是朋友而已啊。”
莫琉璃看着秦洛，哽咽道：“真的吗？”
“真的。”秦洛低声道，轻轻吻了吻莫琉璃的嘴唇。
莫琉璃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紧紧抓着秦洛的衣襟质问：“你真的不是喜欢她吗？一点也不喜欢吗？”
秦洛笑了起来，弹了弹莫琉璃的额头，好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很欣赏她，你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深入丛林，爬过雪山，连大漠都独自去过，我觉得很了不起。”
莫琉璃点了点头，松开手转过身：“我知道了，你去收拾吧。”
秦洛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顶，又回了书房。
离开云城那天，楚淼一个人来送他们。
“我就说你能拿奖的，我没说错吧？”楚淼笑着看着莫琉璃，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莫琉璃勾了勾嘴角：“可我还是我啊。”
“大摄影师，以后还回云城吗？”
“不回的话，你去巴黎看我吗？”莫琉璃反问她。
楚淼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转而说道：“说着要让广敛请你吃饭的，结果一直没能实现。”
莫琉璃眼里也露出一些遗憾，随即又笑着安慰道：“下次吧，下次再实现。”
楚淼笑了笑伸出双手：“抱一下。”
莫琉璃也伸出手拥抱她。
“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好吗？”楚淼在莫琉璃耳边小声说道。
莫琉璃鼻头一酸，哽咽道：“你才要答应我。”
“好。”楚淼答道，放开莫琉璃又看向秦洛，“秦大神，好好照顾我们琉璃哦，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楚淼举了举拳头，好像示威就能得到爱一样。
秦洛笑了起来，揽着莫琉璃回应：“你放心吧，这还需要你嘱咐吗？”
莫琉璃看着秦洛，勾了勾嘴角，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喜悦。
楚淼看着他们离开，勾着的嘴角也落了下来，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一个人离去。
哈姆丹国际摄影大赛的颁奖典礼上，他们又遇到了南霜。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礼裙，自信优雅的一如既往。
秦洛上前轻轻抱了抱她，笑着道：“南霜，恭喜！”
“谢谢！”南霜拍了拍秦洛的背，又看向他身侧的莫琉璃，“璃，你也很棒，才入行就能得奖，你很有灵气！”
南霜说着比了比大拇指，对莫琉璃的赞赏溢于言表。
莫琉璃笑了笑：“谢谢，我只是最低一级的奖而已。”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想，你得想想没有获奖的有多少人。”南霜摇摇头。
莫琉璃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们坐在台下，听着主持人一个奖项一个奖项的颁布，大屏幕上滑出一张张摄影作品，秦洛看得很认真。
直到莫琉璃的作品被展示在眼前。
那是一副什么样的作品呢？
暮色四合，晦涩的天空与阴暗的山林树木融为一体，笼罩出一片绝望的情绪。而画面中央的墓碑上贴着两张照片，里面的人微微笑着。墓碑四周，铺满了鲜艳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重叠在一起，像是一片厚重的血迹。
整个画面只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红色。深深浅浅，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幅作品，名字叫做《遇见》。
主持人邀请莫琉璃上台领奖，她拎着裙摆上台，嘴角泛着笑意，眼里却是浓重的哀伤。
有人问她为什么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做遇见。
莫琉璃说：“因为这个故事从遇见开始，然后在这里结束。”
秦洛坐在台下，一直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他不是很多时候看不懂她，猜不透她，他是从来就没有看懂她，猜透她。
她从来就没有走出来，她一直困在原地，即使原地已经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