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五，下午第三节课课间，她照常去英语办公室拿试卷，走到门口，正好听到里面传来江枫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江枫的姑姑是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也是他们年级的英语老师。大概是因为这个时候其他老师都不在，里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没有收敛。
“你爸把你放到我这儿不是让你混日子的，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什么什么打算，姑姑您这话说的我可真听不懂。”江枫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在意。
“你能把心思稍微放一点儿到学习上吗？我把你调到这个班是顶着很大压力的，你知道你们班老师给我告了几次状了吗？”
江枫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用心的。”
“晚了，你自己不把握机会，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打算把你转到别的班级。”
“为什么？我不转班！”江枫不满。
里面顿时一阵安静。
“你转班，或者莫琉璃转班，你选一个。”
“姑姑！”
“江枫，姑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家也不是那么古板的家庭，但你现在太不像话了，但凡你学习上或者对未来发展上有一点规划，我都不会做这个决定。”
“姑姑，我现在好好学习还不行吗！”
“说空话没有用，用行动来向我证明。还有，莫琉璃那个姑娘心气儿太高了，我不希望你再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莫琉璃没有再听下去，她悄悄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突然梦到前尘往事，莫琉璃一时醒了过来。房间里时不时闪烁着光，那是外面有人放的烟火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
她躺了一会儿，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寂寞。
你看即使在墨城这样一个小地方，也各家有各家的悲欢。
她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想去厨房倒杯水。走到客厅时，隐隐约约听到莫慎辉房间里传来几声呜咽。
她愣了愣，再去厨房和回房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地走向了莫慎辉的房门。门缝里并没有透出灯光，她轻轻地按下把手，把门推开。
莫慎辉房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借着外面的一阵阵光，莫琉璃看见他蜷缩在床上，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呜咽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梦。
她想，莫慎辉这样的人，做的噩梦会是什么样的呢？
莫琉璃没有走进去，更没有打算去把他叫醒，关上门后，她也没去厨房倒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前翻到的那本历史答案册子还摊在桌子上，她把它收起来又放回了书柜，像没有打开过一样。
大年初一，莫慎辉难得的没有早起。莫琉璃吃过早饭，听着隔壁人家传来的欢声笑语，突然想到了萧桐。她突然觉得半年前天真的相信一定能遇到萧桐的自己简直傻到了家。为什么会觉得什么信息也没有，她就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呢？她从来，都不是幸运的人啊。
莫琉璃想到了小区里那些人的风言风语，莫慎辉显然是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的，那么与其再引起莫慎辉的猜疑和怒火，她不如自己去跟这些人打听，只不过要避开他而已。
莫琉璃趁着莫慎辉没起床，悄悄出了门。
小区里张灯结彩，挂了许多小红灯笼。有一群小孩子在小区的空地上玩炮仗，莫琉璃看了一会儿，正好碰上小区里的王奶奶出来找孙子。
“哟，这不是莫琉璃吗？放寒假啦？”
莫琉璃难得的跟人打了招呼，笑着回答：“对，王奶奶新年好。”
“诶诶，你也新年好，小晨快叫姐姐。”王奶奶一脸慈祥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孙子。
“姐姐好。”小晨看着莫琉璃听话的打了个招呼。
王奶奶又小声问：“我听说你是去云城大学读书去啦？”
莫琉璃点点头，看着王奶奶一脸复杂的神情没吭声。
“怎么就去云城了。”王奶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拉着小晨往家走。
莫琉璃心里一跳，赶紧喊道：“王奶奶！”
“咋啦？”王奶奶诧异地转过身，问道。
“我想问您件事。”
“哦哦，你说。”
莫琉璃谨慎地开口：“您还记得萧桐吗？”
王奶奶一愣，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看来还是个重情的孩子，”王奶奶又问：“你去云城见到他啦？”
莫琉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造孽哦，”王奶奶满脸不忍，“你要是见到你哥了，可得好好对他，年纪那么小就被老人家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没爹没妈的，多可怜哦！”
“您说的老人家是？”莫琉璃不解。
“咋的，你不知道啊？”王奶奶一脸莫名，随即又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也是，你那会儿才多大，也不记事。”
王奶奶正要接着往下说，一声“莫琉璃！”传来打断了她。
王奶奶吓得一抖，反射性地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
莫琉璃也被吓了一跳，朝着声音看去，莫慎辉黑着一张脸站在阳台上看着她。
“王奶奶，我先回去了。”莫琉璃心里有点不安，匆匆告别后就往家里走去。
午饭的时候，莫慎辉看着莫琉璃神思不属的样子顿时生气了，右手一甩就把筷子扔地上了：“你吃个饭都不专心你想什么呢？这个家你是不是不想呆了，不想呆趁早给我滚！”
莫琉璃一言难尽，一句话也没理他，自顾自地捧起碗吃饭。
莫慎辉瞪了她一会儿又把筷子捡起来，去厨房换了一双干净的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跟他相处永远平静不了几天，你总是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因为什么事情爆炸。莫琉璃心很累，她在想到底有什么借口可以提前回到学校，她一天都不想呆了。
接到楚淼的电话时，莫琉璃正在房间苦思冥想。
“小璃璃你在家干嘛呀？”
“没干嘛，你呢？”莫琉璃的声音有点疲惫。
楚淼仿佛听出来了似的，故作不满道：“喂，你这语气好像有点不愿意接到我的电话啊？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吗，你这有点寡情了啊！”
莫琉璃一下子被她逗笑了，赶紧解释：“哪有啊，楚小喵魅力无边我怎么会不愿意接到你的电话呢，简直翘首以待呢！”
“哈哈哈哈，这还差不多，朕心甚慰。”楚淼表示满意，“诶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啊，有个寒假实践活动，去云城下面一个小山村里支教，那地方自然风景不错，你想去吗？”
“真的吗？”莫琉璃有点惊讶，“怎么会在这时候？”
“这个活动其实一直有的，因为我们学校寒假不是一直都放两个月嘛。报名其实是期末那会儿就截止了，但是有两个报名的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就有人来问我了，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去啊？”莫琉璃很不解。
“唉，一言难尽。七大姑八大姨太烦人了，我才大一呢，居然要给我相亲！天呐，你敢想吗？我才大一啊，她们居然要给我相亲！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还不如去献献爱心呢！”
莫琉璃也有点无语：“我去的，你帮我报名吧。”
“太棒了！我跟他们说，那你准备买票了哦，马上就得出发了。”
“好，你放心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ok，我等会儿就把具体的集合时间跟地点还有注意事项等会儿直接发你，你收到了回复我一下哦。”
“好的。”
莫琉璃很兴奋，正想要找个理由离开，这理由就来了。她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跟莫慎辉说了，他不是想要自己以后回来当老师吗，那这么好的实践机会怎么能错过？
莫慎辉看见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一瞬间就有了火气。
“你又要往哪儿跑？”
莫琉璃头都没抬，自顾自己地整理：“学校组织我们去支教，我已经报名了，明天就走。”
莫慎辉强忍住怒火，说道：“你骗谁呢？大过年的你看看谁还在外面不着家？”
莫琉璃把手机上楚淼发来的实践活动文件打开，递给莫慎辉看，他看完了以后冷笑了一声。
显而易见，莫琉璃不过是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他看着莫琉璃自以为聪明的样子，难得的没再说什么。短短几天的相处，他们比从前更容易针锋相对了，而他最近也有点力不从心，但是他想，只要莫琉璃还靠他养着，她就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第二天莫琉璃早早的出了门，没有跟莫慎辉打招呼。到达宁县车站的时候，大部队差不多都到齐了。莫琉璃还没来得及跟负责人打招呼，楚淼就扑了上来抱住她。
“小琉璃，有没有想我啊！”
莫琉璃回抱住楚淼，强打起精神：“想想想！”
楚淼放开手，撇撇嘴：“敷衍！”
莫琉璃忍不住笑了，赶紧一脸正经地表达真心：“楚小喵，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哼，这还差不多。就知道你抵挡不出姐的魅力！”楚淼得意的一抬下巴。
莫琉璃忍不住手指勾了一下，两个人笑成一团。
“对了，这次总共多少人啊？”莫琉璃打听情况。
“好像说总共十个人。”楚淼回答。
“哦，诶你相亲怎么样啊？”莫琉璃笑着问她。
楚淼叹了口气：“我才不去呢，我这么花容月貌的，大学里找个男朋友不香吗？为什么要异地恋？我才不要去跟那个讨厌鬼相亲呢！”
“讨厌鬼？”莫琉璃听出了点什么，“你认识相亲对象啊？”
楚淼嘟嘟嘴：“从小就认识，不过我们就没说过几句话。我跟你说这个人从小到大就一副好学生的样儿，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上辅导班，又呆板又无趣，我才看不上他呢，哎呀烦死了，不说他了！”
莫琉璃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也没再多问。
一行人包车过去，面包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足足花了两个个小时才到达他们要支教的小山村。
莫琉璃下车时头都有点晕，她下车后缓了好久才觉得舒服一点。一行人站在路边上等人来接。
莫琉璃放眼看了看四周，挺偏僻的样子，而且这个小山村似乎是建在山上的，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大概是因为才刚刚下过雨，那么远的山林竟然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秀丽迷人，仿佛美人近在眼前。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味道，带有草木的清香，莫琉璃一瞬间就心安了下来，仿佛灵魂得到了安慰。
“唉，果然是云城，大冬天的下雨，好冷啊。”楚淼小声嘀咕。
莫琉璃也附和了一句：“我也觉得挺冷的。”
“天哪，这地方看上去好穷啊。”同行人中有人看了看近处破败的房子小声嘀咕。
“对啊，刚才路上我就看到有些房子很破。”
校长正好刚到，跟领队在寒暄，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楚淼上前搭住莫琉璃的肩膀，忍不住吐槽：“还没开始呢，这就嫌条件艰苦了，待会儿她们要是看到住的地方估计要忍不住哭了！”
莫琉璃小声问她：“住的地方怎么了？”
“我也是听以前来过的学姐说的，住的地方条件很差，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浴室，得自己烧水倒在盆里，还有厕所是那种农村公共厕所。”楚淼把她听来的一股脑儿灌给莫琉璃。
莫琉璃也只是点点头：“嗯，我也想到了条件应该不会太好，毕竟是来支教的。”
“对啊，我看她们八成以为是来农家乐呢！”
“噗——”莫琉璃没忍住笑了，“你这张嘴也太厉害了。”
“同学们！现在拿上你们的行李，我们先去住的地方安顿一下！”负责的学长跟校长沟通好以后就招呼大家往村里深处走去。
到了住的地方，果然条件比刚才看到的学校更恶劣。门是木门，外面挂着锁，里面是木栓，墙是土墙，窗户上糊着纸，每间房都有两张床，但床也是简陋的木板床，虽然地方大，但也没有衣柜梳妆台这一类家具，不过每间房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最要命的是果然如楚淼所说并没有浴室，只有一个公共厕所。
有人一看到这个条件表情就不好了，负责人看见士气有点低落安慰道：“这里条件不太好，大家担待一下，其实现在这里已经比我们以前好太多了。我们前年暑假来的时候，这里有些房间的屋顶还漏雨呢！”
“是吗？学长那你们怎么办的？”有些男生丝毫没有被恶劣的条件吓到，反而很有兴趣。
“漏雨的那块儿刚好对着一哥儿们的床，刚开始我们都没往漏雨这上面考虑，大夏天的他每天晚上对着星空入睡可陶醉了，其他人跟他换他都不愿意，结果——”负责人忍不住笑起来。
“下雨了是吗？”有人也跟着乐。
负责人点点头，说道：“对，有一天下雨了，我们上完课回来他床上全湿了，最后跟别人挤的一个被窝。”
“那他只要下雨就钻别人被窝吗？”
“没，后来他提前在那块儿放个水盆，专门接雨水，接满就往外倒。”
“哈哈哈哈……”众人捧腹大笑。
“学长，那倒霉哥们儿后来还来吗？”
“来啊，他每年寒暑假都来。”
“谁啊，这么热心公益乐于奉献？”
“我。”负责人指指自己。
问的人一愣，脸尴尬的红了，其他人哄的一声大笑起来。气氛活跃起来后，众人开始分配房间整理行李。
等收拾完出来已经是暮色四合了，负责人领着众人去往学校的操场，村长和校长为他们接风办了一桌酒席。
晚上回到房间，莫琉璃闻着空气中清新的味道，一时没睡着，小声地问了句：“楚淼？”
没有回应。看来是睡了，莫琉璃心想，忍不住悄悄起身下床，走到了外面。
屋外没什么声音，一片寂静，莫琉璃抬头看看夜空，瞬间就被震撼了。那是墨山市所无法相比较的夜空，深邃、高远、像在几亿光年之外铺了一张深蓝色的幕布，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着，散发着清辉。
那里一定充满了宇宙最深处的爱，她想。
冬天的晚风袭来，莫琉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没有星辰，她想，她又在为谁当风玉立呢？
第二天清早，六个人用带来的面包和奶粉简单解决了早饭，然后分配好教室和学生，等到早上八点，正式开始上课。
莫琉璃站在简陋的讲台上，对上那一张张纯真质朴的面孔，还有那一双双明亮又期待的眼神，她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她没有被人这样善意温暖地注视过，她突然感觉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
但这一刻站在讲台上被众人瞩目，让她又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人群中央的秦洛，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是自信而坦然的。
我总要，为配得上你，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