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贵真没撒谎。
宝臣第二天早上路过车站,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许课长唠唠,就见金三拐站在站舍门口叫他:“小韩子,许课长叫你呢!”宝臣赶忙抬洋车上台阶,放下洋车,就去了课长办公室。一敲门,就听许良贵在里面喊“进来”。
进了办公室,看到许良贵和一个人,正坐在长沙发上唠嗑。那人圆溜溜的脑袋,中分式瓜皮头,皱巴巴的圆脸上留着一撮仁丹胡,灰呢子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西服和格子围脖。宝臣一看,认识,是久保洋行的黑川,多门社长的左膀右臂,平时见谁都没个笑模样。黑川见到宝臣,站起来招呼,半鞠躬行礼。他的汉语不太溜道,带着浓重的日本味:“韩先生,早。”宝臣平时见到黑川也是这么多礼,就习惯性地跟着半鞠躬还礼,用日语说:“黑川君,早。”
许良贵示意黑川坐回到长沙发上,又让宝臣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对宝臣:“兄弟,我昨天跟你说事,你还没想明白呢?”
宝臣茫然地摇摇头,实在想不出啥买卖不用本钱。
许良贵看了黑川一眼,对宝臣说:“让黑川君跟你说吧,看看大哥糊弄你没。”
宝臣看向黑川。
黑川用生硬的中国话夹杂着日语,把要做的生意简单说了一遍,并且说这是多门社长的意思。
宝臣听得心口狂跳,脸蛋子胀红,眼睛锃亮!黑川都说完了,宝臣还在愣神。
许良贵伸手拍了一下宝臣的大腿:“嘿!听傻了?能不能干,给个动静啊!”
宝臣惊醒,忙说:“能干能干!”
许良贵笑了:“咋样?大哥没糊弄你吧?”
宝臣连声说:“没有没有。你是我亲大哥,比我亲哥还亲!哪能糊弄我呢……”
黑川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第一次合作,今天他要先领着宝臣认认门,趟趟路子,以后就要宝臣自己一个人操办了。宝臣愣呵呵地回应:“当然当然。”许良贵在一旁贱兮兮地笑。
黑川和宝臣临出门的时候,许良贵拉住宝臣,当着黑川的面,再三叮嘱:“兄弟,这不用本钱的买卖,也是犯法的事,要你可得捏住秤砣,跟亲娘老子也不能露出半句!”宝臣点头答应,随着黑川出了办公室。
黑川也骑了一辆樱花牌洋车,两人借着老北风,一路向南,骑到旱江桥头的守备班,到营房里见了日军曹长。让日军曹长用守备班的电话跟在久保洋行坐镇的多门社长叽里咕噜一顿交涉,完事留下两指厚的一包钞票,两人又顶着寒风,一块骑车过桥进了城。
在东关商埠转了几圈,走了几家洋行商号,跟老板都要了名贴,又定好了货品、种类、数量,约好了交货时间。这一套程式宝臣最熟,不等黑川吩咐,早已拿出钻笔和小本子,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心里对这桩无本生意也有了点谱。大米、煤油、西药,还有德国的毛毯、美国的罐头……大部分都是违禁的军需品,十倍的利润都不止,肯定赚钱啊!虽然一些运输的细节还不清楚,但是也不问。
中午时分,宝臣的肚子有点饿,看黑川没啥表示,也就忍着不说。黑川骑车在前面走,宝臣在旁边跟着。按宝臣的思路,以为黑川还得去河南街、牛马行之类的繁华市区。黑川却把宝臣领到了圈楼的日满会馆。宝臣替野口站长办事的时候来过日满会馆,但都是从后门进来,直接上到二楼武藤社长的办公室,交待完了就走,从来不敢逗留。因为他早就听说过,这是吉林城顶尖的销金窟,达官贵人才能来的地方,据说一顿饭要十多块钱,嫖个日本娘们要一块大洋!黑川啥意思?赚的钱还没到手呢,吃饭就来这种地方?难道来这上货?买个头牌艺妓,卖给谁呀?心里嘀咕着,又不敢问,跟着黑川进了正门。
黑川熟门熟路,跟大堂前台的接待人员都打招呼。宝臣一踏进会馆大堂,眼睛就不够使了,上下左右地可哪撒摸,黑川跟接待人员叽里咕噜地说些啥,都听不见了。大堂里电灯通亮、温暖如春。往来穿梭的侍应生都是清一水的日式和服,衣衫单薄,露着半截胳膊腿,偶有头发高耸的日本女人走过,和服的领口都能看见漂白的肩膀和后脖梗子,看得宝臣浑身发热,头晕脑胀,眼前起了一层矇,制服大衣都穿不住了。
正迷糊呢,一个侍应生把黑川脱下的灰呢大衣和格子围脖接过来,一路点头哈腰地引着他往楼上走。宝臣也学着把制服大衣脱了,围脖摘下来,一起搭在胳膊上,跟着上楼。
到楼上,又换了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侍应,引着二人进了一单间,房间里有两层纸糊的障子门,连墙上也是纸糊的,漂白的,极为干净。进门是一截玄关,站在玄关里,一抬脚就能踩进房间里的地炕。地炕上铺了一层榻榻米,除了角落里花架上的一盆兰花,只有房间当中的一张小炕桌和四个草编座垫。女侍应拉上拉门,在门口伺候二人脱了棉鞋,脱了棉衣棉裤和背心裤衩。宝臣头一回在陌生女人面前脱光,有点臊得慌,但看到黑川一脸平静,也就目不斜视,听任女侍应的摆弄。她把二人脱下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门厅的柜子上,又从门厅一侧的小柜里取出两身和服,帮二人穿上。宝臣没穿过和服,学着黑川的样子套上衣裤,扎好腰带。女侍应行个礼,退出了房间。黑川还是一脸严肃,跪坐在主座的垫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桌面。宝臣用余光瞄着黑川,也学他的姿势,在次座的垫子上跪坐下,眼睛也盯着桌面。
不一会儿,拉门拉开,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娘们,端着两个大托盘进来了。两人年近三十,长相普通,描眉画眼,嘴唇血红,才添了几分姿色。她俩脱了木屐,走上榻榻米,放下托盘,把托盘里的小碟小碗、筷子羮匙一样一样地端到炕桌上,又分别依偎着两个男人跪坐下来,带来一阵熏人的胭脂粉香。这时女侍应又进来,用小托盘端了几只青瓷酒壶和两只酒杯,放下酒壶酒杯,把三个托盘一起拿走,再关上房门。
直到这时,黑川才露出笑容。他朝两个女人用手势一比划,看着她俩给两个男人的酒杯里斟满,又用生硬的汉语对宝臣说:“韩先生,我奉社长之命,专门为你安排了这次酒宴。希望你不要客气,尽情享用。来,我们先干一杯!”
这也太客气了!宝臣受宠若惊,忙端起酒杯,陪笑道:“承蒙多门社长看得起,多谢多谢!”
黑川一饮而尽,再看着宝臣干了杯中酒,又说:“韩先生,尝尝日本料理,都是最新鲜的。”
两个女人闻声而动,开始用勺子和叉子剥鱼肉、剥虾皮、掏螺肉。
宝臣面对一桌精致的日本料理,本来挺好奇。怎奈刚才一口酒咽下去,差点没吐出来。这是啥玩意?说它是酒,却喝不出烈性;说它是水,又带点酒味;不是酒里兑水兑多了,就是酒坛子扣水缸里了,舍不得扔,捞出来继续卖。这不是糊弄人吗!照江北的高粱烧差太远了!这要是满州的饭庄,早让人把店砸了!可是看黑川喝得津津有味,直巴嗒嘴,宝臣马上也巴嗒两声,昧着良心称赞:“好酒啊!这菜也是美味呀,闻着就香。”又学黑川的样,张嘴去接女人递到嘴边的生鱼片。真不知这日本人是啥规矩,两个女人不吃也不喝,就跪在一旁帮男人斟酒,一边用日语介绍菜品,一边分菜剥肉,还帮你蘸酱油,喂到你嘴里。
宝臣瞄着黑川,品尝了一堆生鱼生虾、蛤喇瓢、菜叶子,喝了几壶水了巴嚓的清酒。没吃饱,也不好意思再要,心里直叫开了眼:这日本人的口味真够稀奇的!连酒带菜,都是没油拉水的,还带着一股腥嚎嚎的怪味,放在江北农村,怕是都得直接喂猪!但是,这俩跪在身边伺候的日本女人真不错,日语说的轻声细语,笑眯眯地,举止轻佻,眼神暧昧,让宝臣的久病之身都有了动静。偷眼一看黑川,那家伙已经搂着女人又亲又摸了。宝臣心一横:他妈的,这地方没几个满州人能进来,出乖露丑也没人知道,今天老子就尝尝东洋女人的滋味!心念一动,胯下崛然而起,搂过女人刚要伸手摸弄。黑川已经搂着女人站起身,拉开拉门往外走了。宝臣身边的女人也讪笑着“都揍都揍”,请宝臣一起出去。看来还有花样啊!入乡随俗,跟着吧。
四个人穿上木屐,从另一条楼梯下到一楼,来到一间热气腾腾的浴室,靠墙摆了一圈大木桶。已经有人在洗澡了,七八男人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每只木桶边上都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在伺候,一边洗一边叽哩呱啦地聊天,听着全是日语。宝臣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暗骂寡廉鲜耻,单薄的和服下面却偷偷地戚戚焉跃跃欲试了。
两个女人拿过两只竹筐,帮男人脱下和服,放进竹筐。扶着光溜溜的男人坐进装满热水的木桶,又打香胰子又揉搓擦洗,把男人的全身上下都摸捏一个遍。
宝臣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心脏一阵阵的乱蹦,大口吸进湿热的蒸汽,胸口却愈发憋闷,淹到前胸的热水把全身都泡软了,只剩一处铁骑突出刀枪鸣,身上游走的一双女人的手,象擂响的战鼓,让他又想融化又想凝固,一时双手紧捂胯间,不敢让女人再碰他,逗得女人哏哏直笑。再偷眼看一旁的黑川,居然能老僧入定一般,闭目稳坐如钟,不由告诫自己,不能在日本人面前露怯,也强忍着闭上眼睛。
洗净擦干,两个男人又穿回和服和木屐,搂着各自的女人一起回到原来吃饭的房间。这回房间里多了一道障子门,刚才吃饭的时候没看出来,应该平时就当墙用。宝臣和黑川分别搂着一个女人进了单独的小隔间。
障子门一拉上,这回宝臣不用瞄着黑川了,听着隔壁女人“吱吱哇哇”的乱叫,宝臣也就不客气了,凭生第一次开了洋荤。在日本娘们人畜不分的手段之下,重新焕发满州爷们的煌煌武力。眼冒金花身游太虚之后,终于从空中飘飘落地,带着一身臭汗沉沉睡去。
睡到天擦黑,黑川在隔壁叫他,宝臣这才苏醒过来。女人们又领着二人下楼,到浴室给他俩又擦洗了一遍,再回到吃饭的房间,帮二人穿好衣服,送二人下楼。黑川结了账,带着宝臣出来。两个女人还在门里鞠躬送别,用日语叫着:“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宝臣有如脱胎换骨一般,精精神神地随着黑川骑车回到铁桥西头。迷茫的夜色中,看到几辆手推车,车上的货物装的满满登登,正等着呢。黑川跟守桥的日本兵说了一通日本话,日本兵打开两道栅栏门,才看到铁轨上停着一台手扳的平板运货车。黑川一声令下,几个搬运工开始把手推车上的货物搬到平板车上。搬完,天已经黑透了。让几个搬运工跟着平扳车走过铁桥,黑川和宝臣推着洋车跟着,看着两个工人象压跷跷板似的,把平板运货车扳过铁桥。此时桥东头已经停了一辆军用的大鼻子汽车。几个搬运工又把平板车上的货物搬到大鼻子汽车上,才步行原路返回桥西。这头黑川和宝臣把洋车抬到装满货物的汽车上,静悄悄地开到久保洋行的后院,卸下洋车和一部分货物,暂存在洋行院里,再上汽车,把剩余的货按照订单送到江北江东一带的几个商号。等车里的货物清空了,已经快半夜了。两人再随车回到久保洋行。
两人又吃了点寿司,黑川直接上楼休息,宝臣自己骑上洋车,回了土城子。
这一路上,宝臣恍恍惚惚,却感觉不到劳累。这一天从早到晚的经历,一幕一幕地从眼前闪过,开了一顿洋荤,恍如做了一场梦。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这些货有一半都是紧俏的违禁品,中西成药、肉菜罐头、伞布军靴、大米白面、砂糖煤油,还有大烟膏。至于能赚多少钱,宝臣早在心里算出了大概,暗暗惊叹:这钱挣的,也太容易了!这一趟下来,赶上他折腾一月了!许良贵说了,今天由黑川领着熟悉一遍,以后就由宝臣亲自上阵了,工钱不必操心,保证比现在赚的多。那还用说吗?虽然是走夜路犯王法,但是日本军队都跟着一块赚钱,满州国的警察敢管吗?除非是日本人举报,到时候还有野口站长和多门社长顶着呢!再说了,自古富贵险中求!兜里装满钞票和白花花的银元,要啥有啥,谁都不怕!要是没钱,别说玩日本娘们!自家媳妇都玩不上了……这日本人吃的不行,穿的不行,赚钱玩女人,这两件事可是真在行!他奶奶的,老爷们就应该这么过日子!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多门社长真够意思!许老鬼是有点鬼道,但是有好事真想着我呀!还有野口站长,这里面肯定有他的推荐之功。还是那句话,日本人就是满州国的皇亲国戚,跟着他们,没错!
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边正林睡眼睲松地开了大门,问宝臣怎么回来这么晚?宝臣说车站里临时有事,才忙完。
进了自家屋里,老爹在东屋先咳嗽了一声。宝臣赶快站在门外说了声:“爹,今天线路上有点事,才忙完回来,没事,你先睡吧。”听听老爹没回话,就回了西屋。
一进屋,看玉霜已经披着衣服下了炕,正往脸盆里倒热水,准备给宝臣洗漱,一边拿毛巾一边问他:“去江密峰了?咋还半夜回来了?吃饭了吗?”
宝臣边脱衣服边说:“吃过了,一会儿上炕跟你说。累坏了,今天。”
玉霜接过宝臣脱下的制服:“身上怎么有一股脂粉味?中午也没回来,上哪野去了?咱家店里的粗布和铁砂又卖没了,德子急够呛,眼瞅着老顾客给别人家送钱呢。”
宝臣糊弄媳妇张嘴就来,他一边洗脸一边小声说:“急啥,以后这种小事,就让德子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让他雇马车进城,一次多进点货。”
“小事?还雇马车?你发财了?挣出那雇马车的钱了吗?”
“你还别说,离发财也不远了。知道今天我为啥回来这么晚?”
“为啥?”
“我又谋了一份差事,帮久保洋行进货,送货。从早上到半夜,足足忙了一大天。这批货里有不少胭脂香水,弄了一身味。”
“怪不得呢,那这差事,能多赚一份工钱不?”
“比工钱多三倍!你可别往外说呀,车站要是知道了,得开除我!”
“我又不傻,能往外说吗?你也得加小心!唉,挣点钱真不容易!”
宝臣洗漱完毕,脱衣上炕。躺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想到那个日本女人的温柔手段,下面扑楞楞来了精神,摸索着扒了玉霜的小衣,腾身上去。把玉霜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睡毛愣了?宝臣一愣,瞬间又软了。嗐!换地方又不行了,都是没钱闹的!要是象黑川那么有钱,啥样女人我都能灭了她!
第二天一大早,没睡多一会儿的宝臣老早就起来了,去茅房处理干净,回来又把院子里的雪扫了一遍。洗头洗脸,吃过早饭,又跟儿子玩了一会儿,才骑车把老爹送到诚义隆,跟德子两口子打过招呼,看着店里逐渐多起来的顾客,乐呵呵地上工去了。
巡线、进货先放一放,感谢恩人要紧。
宝臣敲门进了许良贵的办公室,看见金三拐也在,坐在长沙发上,瞅着宝臣贼溜溜地笑。宝臣不知他笑啥,叫了声“三哥”,就看向许良贵。许良贵痛快,直接把金三拐打发走了,看着宝臣把门关上,才嘿嘿一笑:“咋样兄弟?昨天没累着吧?”
宝臣说:“挣钱的差事,天天干都不累!”
许良贵笑得淫秽:“你就知道钱,财迷打底……我是问你,嫖日本娘们累不累?”
听这意思,这许老鬼应该是早就享受过了。宝臣也就不再隐讳:“别说,这日本娘们真是不一样,累是累点,也是真舒坦!大哥你说,这日本人是不是天天不研究别的事,就琢磨咋享受啊?”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日本人都会享受,是有钱人会享受!在日本,没钱的,也一样娶不到媳妇!就你去那个日满会馆,只要有钱,满州人进去也是祖宗;没钱,日本人也进不去!”
宝臣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意笑了:“呵呵,我还装了一把有钱人……”一高兴,差点把不举之症无药自治的事说出来。
许良贵说:“这回相信大哥了吧?这么赚钱的买卖,你没搭一分本钱吧?”
“还真是。跟着大哥,啥好事都有。”
“别搁这空口白牙的,去,上久保洋行,现在就去,把咱们的辛苦钱领回来!”
宝臣兴奋了:“这账,还一趟一结?这不用本钱的买卖真好!应该多跑几趟。”
“净想美事!那铁桥是运送军需物资的,不是你家门坎子,说迈就迈过去。你就听信吧,年前肯定是不能走了,等过了年,我再通知你。”
宝臣乐颠颠地跑到久保洋行,找到黑川,顺利地拿回一大包钞票,把钱装在大邮袋里,避开人群,从金三拐把守的小门返回到站舍,溜进许良贵的办公室,把钱分成三份,两人各揣一份,又给野口站长送去一份。拿着自己的那份一掂量,比平时骑车进城倒腾百货一个月赚的都多。
晚上回到家,宝臣把一捆子钞票往外一掏,玉霜惊得“妈呀”一声。半夜里又打着手电筒数钱,数完了,锁进钱匣子。第二天,也不跟爹娘说。
宝臣盼着年后继续做大买卖,人情世故更不敢出差错。一过小年,借着年前的采购风潮,往家里带回了冻猪肉、白面、豆油、松子、榛蘑、粉条,还有日本布料。把这些东西分成四份,给许良贵和金寡妇送去一份,给线路课长送去一份,给铁桥下的崔顺姬也送去一份,说是野口站长吩咐的,回头也不向野口站长报告。知道王连举过年要回城里的家,赶在腊月二十七白天,把两箱洋烟洋酒和一大包干蛤蟆油送到慧莲嫂家里,又留下二十块钱;给野口站长和多门社长各送了一份野鸡、飞龙、人参、鹿茸;给站里相熟的工友也都送了一点时兴的洋玩意,大家都乐颠颠地夸赞宝臣懂事。
韩家过了一个肥年,连带德子两口子和两家邻居都跟着沾了光。
过了正月十五,宝臣接到许良贵的通知:多门社长已经跟守桥的日军曹长说好,近期没有紧急军务。又把一张供货单交给宝臣。宝臣按照先前的程序,先给守桥的日军曹长稍去一包钱,再到城里的洋行货栈定好货品、讲好价钱、约好时间。办妥了正事,舍不得自己花钱去日满会馆享受,就到附近的“四美香”饭庄,喝了一壶八年陈酿,品尝了一顿招牌花炒,又到富士洋行旁边的武藏野旅馆美美地睡了一觉。睡足了,酒也醒了,骑车赶到铁桥西头,动用铁道平板车和大鼻子汽车,把满满的一车货物送到久保洋行,卸下一部分货,又跟车把货挨家送到江东江北的各家货栈。这回半夜到家,爹娘都没声响,只有玉霜还在等着男人,殷勤地伺候他洗漱,盼着他多多往家里拿钱。
就这样,隔个十天半月,宝臣就如此这般走一趟私货,加上城义隆的生意越来越好,宝臣的腰包迅速鼓起来,把许良贵的一百二十块钱提前还上了,还给金寡妇送了一对镀金的耳坠,给德子两口子也涨了工钱。走货过程中,结识的人物也多了,城里城外的商号掌柜的,看宝臣穿着铁路制服,骑着洋车,还全权代表久保洋行,都跟他客客气气地称兄道弟。宝臣出手阔绰起来,一样的巡线员,另外两个都开始叫他“韩掌柜”了。
*** *** ***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宝臣精神头越来越足,却因为裆下不给力,又无处发泄,未免心火难抑,偶尔从日满会馆门前经过,想起里面的日本女人,裤裆里隐隐萌动一回。可捏捏兜里辛苦赚来的票子,又觉得日满会馆太贵!憋到晚上回家,在玉霜身上一试,还是不行。憋得全身火么钻天,小兄弟既然好使过,说明还没废……实在不行,豁出去了,花点钱,找个普通的窑子开开荤,全当治病了。
宝臣运着气,准备花钱去逛窑子治病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一进阴历六月,满大街的男女都换上了单衣。年年如此,本无可想,可是今年却不一样。
这天,又是个毒日头天,宝臣骑车进城都打怵了。就躲在阴凉的站舍里,跟售票室的小娘们扯了半天的闲蛋,快到中午了,特意换下制服的大檐帽,借了一顶草帽戴上,骑车回了土城子。今天没进货,先去看看铺子里缺啥。反正也是热得不想吃饭。
到了铺子门口,宝臣的汗已经溻透半袖制服。他下了车,没进屋,先站到门口的树阴里,摘了草帽扇风。小伙计看到掌柜的来了,忙倒了一碗水过来让他解解渴,再拿着水碗请掌柜的进店。
宝臣随着伙计进了门,看到老爹韩凤阁肚子上放着一柄蒲扇,坐在柜台里的躺椅上打盹。德子不在,维佳歪着身子靠在柜台上,跟一个穿长衫戴礼帽身形魁梧的男人在唠嗑。维佳看到宝臣,扬手打了个招呼,继续跟那个男人唠嗑,说的还是带嘟噜的俄语。洋人不懂礼貌,宝臣也习惯了。不习惯的是,这个维佳火力真旺,一般这样的天气,满州女人都穿长过膝盖的旗袍或者大布衫,她却穿着一套露着小臂吊着裤腿的单衣单裤,丰腴的胸脯和屁股把衣服撑的凹凸毕现,又不象满州女人注意仪态,刚才那一扬手,一截白肚皮露出来,看得宝臣当时就有了反应,慌忙紧走两步,身子贴在柜台上,眼睛看着货架,假装查看货品,嘴上问维佳:“德子呢?”维佳说了一句:“送货去了。”又继续跟那个男人用俄语唠嗑。宝臣不敢挪动,紧贴着柜台,静等小兄弟消火,心里纳闷:维佳说俄语没毛病,这个男人一看就是满州人,怎么也说俄语?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剋、喀”地咳嗽,象个大烟鬼。
两人唠了一会儿,那个男人走了,也没跟别人打招呼。维佳把男人送到店门口,回身问宝臣:“掌柜的,今天没有进货吗?怎么中午回来了?”宝臣本想问问维佳,那个男人是不是来订货的,可是身体还没冷静下来,只能继续贴在柜台上,敷衍着说:“没啥事。我来看看缺啥货。要不,你去库房点点货吧。”维佳答应一声,扭着大屁股,去了后面的库房。
这时,韩凤阁醒了,看到宝臣,说:“快开学了,笔墨纸砚卖的好,你多进点吧……咱家继宗也该上学了,你上上心,看哪个学校好。”
“放心吧,爹,冯教习那个小学堂不行,等我好好问问,找个好学校……”
宝臣嘴上应付着,扭捏了半天才冷静下来,慌忙出了店门,骑车就往家里赶。一路上,眼前全是维佳的白肚皮和两个晃动的大奶子。进而替德子操心:诚义隆开张之后,两口子每天都吃住在店里,老福寿那个窝棚也租给撑船的了。晚上店铺关门以后,有个小伙计在,他和维佳咋办事呢?应该会拿点零钱给小伙计,让他出去溜跶一圈吧?想着想着,胯下更是难忍,猛蹬一气,眨眼间回到家里,把洋车架好,推开出来迎接的儿子,进了西屋,锁上门,喘着粗气,把正在炕上做针线活的玉霜推倒,扒了裤子就上。玉霜以为他又得瞎忙活一气,就顺着他按部就班。没想到,这回竟然成了,虽然时间短点,可是毕竟没差过程。
玉霜惊喜地问他:“当家的,还能行不?再来一遍呗!”
宝臣呼呼气喘:“等我歇歇……”
玉霜又说:“现在日子好了,应该再要一个孩子,爹娘也催呢。”
宝臣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日子好了,用钱的地方也多了。爹娘只想让孙子学点四书五经、农医算盘,媳妇更是只知道数钱,都没见过世面,看不懂如今的趋势。必须让儿子上个教日语的学校,将来去留洋,以后穿西装说洋文,才是上等人的日子。
宝臣做回了男人,心里既兴奋又羞愧:这他妈是什么事啊?当大伯哥的,看着兄弟媳妇来劲,畜生啊!可是又忍不住心痒,隔上两三天,就借口天热,或者点点缺货,赶着中午赶回到店里,看一眼赤皮露肉的维佳,马上就能进入状态,再冲出铺子,骑上洋车,回家就把玉霜按倒在炕上,回想着维佳的一身肥肉,竟然能连着操练两把。同时也发现,随着天气渐热,维佳穿的越来越凉快,街面上的老爷们来店里光顾的也越来越多,他们也发现了维佳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一身白肉,买不买东西也进店看看,知道韩家有日本人和王连举撑腰,不敢挑逗维佳,又不好意思空手来去,就稍带着买点小物件。老街上都在传:诚义隆养了一匹“大洋马”!传到宝臣耳朵里,他偷着乐,这个女伙计雇的值!自古就有“文君当垆卖酒”美色合财的说法,又不犯王法。店里多了客源,自己经常看看肉感的维佳,借此跟玉霜乐呵乐呵,也省了逛窑子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老爹韩凤阁可不这么想,私下里总劝德子,让维佳好好穿衣服,遮上点肉。德子嘴上答应,也不知他是咋调教的,维佳依旧我行我素,恨不得一热就想脱光了,说她家乡从来没有这么热过。有时玉霜也偷偷教导维佳要入乡随俗严守妇道,可维佳油盐不进,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妇道……宝臣听说了,马上制止了老爹和媳妇:谁爱看就看呗,又不少块肉。她的亲汉子都不管,咱们操哪门子心?开门做生意,水至清则无鱼!老爹和玉霜觉得宝臣说的也在理,便不再规劝。
许良贵眼奸,抽个空逗宝臣:“你这阵子,天天贼眉鼠眼地,专盯大姑娘小媳妇。咋的,想通了?我可告诉你,售票室那小娘们,有钱跟谁都睡,跟日本副站长还有一腿,你可悠着点。”
宝臣真没看上那个女人,他说:“那娘们长得不算砢碜,就是太土气,不如日本娘们会打扮。”
许良贵一挑眉毛:“嚯,韩掌柜知道享受了!还以为你不好这口呢!”
宝臣不好意思说出瞅着兄弟媳妇来劲的实情,只说:“男人谁不好这口……哪天请大哥逛窑子去!”
许良贵乐了:“好啊,你现在是大财主了,请大哥去快活,可不能去福兴里那种小地方,埋汰!”
宝臣心说:有钱谁不想去日满会馆?可是赚钱不容易,跟日本娘们儿快活一回,半个月都白干了,真舍不得呀!咬咬牙说:“请大哥,就得去东窑坑,那才上档次!”
许良贵去过东窑坑,知道这种中档妓院的好处,不由吊起一条眉毛说:“你小子这么出血,是不是有啥事啊?”
宝臣嘿嘿一笑:“兄弟之间,没事就不能一起快活?今天正好要到城里结个账,我先去踅摸一家好的,晚上我请大哥喝点,明天啥也不干了,咱哥俩进城!”
当晚,两人在饭馆喝到酒酣耳热之际,宝臣先报出一家叫“迎仙馆”的堂子,窑姐贼带劲!看许良贵乐的眉花眼笑,才说出了正事:“不瞒大哥,眼下真有事求大哥。家里你大侄儿该上学了。早先想就在土城子初小念书,可是这两年我在城里一看满州寄宿小学,人家那院子,贼大,那教室,贼亮堂,学生都穿着校服,还教日语,我就想,你大侄儿有没有这个命啊?”
许良贵喝的满脸通红,拍着宝臣的脖梗子,说:“老弟呀,这事你可找对人了!大哥我前两天刚帮人办过这事。这么地,明天你跟我进城,就进那个满州寄宿小学,寄宿费一学期一缴,学费全免!办不成你骂我!”
宝臣乐的呀,真想给许良贵跪下磕一个:“大哥呀,你真是我亲哥呀!”回头招呼饭馆老板:“掌柜的!再来一壶高梁烧!”
宝臣不敢怠慢,第二天也不巡线了,没到中午,就跟许良贵骑车进了城,来到东窑坑的迎仙馆,吃喝听戏,带嫖窑姐,大大地消费了一把。虽然不如日满会馆的档次,但是也让二人快活似神仙。宝臣发挥的更好,弄得浑身大汗淋漓,洗净擦干,睡到天黑,两人骑车过桥回了江东。把许良贵送回家,宝臣自己回了土城子。一觉睡到一亮,把做早饭的玉霜又拽进屋里,按到炕上操练了一回。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家有喜事炮声隆!
上秋之前,许良贵抽一天空闲,领着宝臣继宗爷俩,骑车进城。进了朝阳门,转向北,顺着城墙一下坡,挨着东灜女校,就是省立满州寄宿小学,找到日本校长。许良贵的日语差点劲,宝臣帮着一顿瞎翻译,稀里糊涂地就把事定了,也不知许良贵跟日本校长是啥关系。宝臣交过住宿费,校长亲自把继宗送到班里,让宝臣跟日本老师见过面,又领着爷俩看过住宿的寝室,告诉宝臣需要购买的饭盒、内衣、鞋袜、水杯、牙刷,开学的时候一并带着。还告诉宝臣,免除全部学费和校服费。宝臣千恩万谢,对许良贵佩服的五体投地!
忙乎一上午,宝臣又找了一家饭店,让儿子吃得饱饱的,自己和许良贵简单吃了口饭,然后让许良贵先去迎仙馆听戏。宝臣把儿子送到东依兰岗渡口,交给事先坐船过江来接孙子的韩曲氏,告诉老娘一切安排妥当,晚上找人办事,就不回家了。抹头回去找到许良贵,哥俩敞开了玩乐一宿。
转眼上秋了,继宗在寄宿学校过的服服帖帖,按照洋人的习惯,一个礼拜回家一趟,住一天一宿,再回学校。每次回家都给爷奶、爹妈讲一通日语,一家人都挺高兴。爷爷还不忘嘱咐孙子,背过的唐诗宋词千万不能忘了!
宝臣解决了家里的一件大事,心情舒畅。虽然学校的寄宿费也是一笔开销,但是现在又开店铺又赚外快,完全能够应付。只是赶上周末继宗回家,宝臣头天晚上要到学校去接,第三天再起早送回学校。免不了影响上货送货。有时赶上去江密峰巡线,或者给野口站长送信送东西,不敢耽误,就让德子领着继宗坐船过江,再坐黄包车送到学校;有时德子送货忙不开,就由玉霜或者维佳按照同样的路线,过江进城接送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