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贵人相助
田永丰2025-01-02 15:2110,895

   正月十六,小伙计从农村老家回来,诚义隆开门营业。全家人都兴高采烈的。只有宝臣还有心事未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

   倒不是因为隐疾复发。这一阵,宝臣天天晚上一上炕就看着玉霜的裤衩运劲,想扒下来撒野一番,再瞅瞅自己的裤衩,瘪瘪掐掐的,还是躺下睡觉吧。入睡前还安慰自己:这病急也没用。全当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赚钱了!等有了钱,要啥有啥!这点小病,不在话下!好在玉霜也不在意,依旧每天晚上数钱,还想戴上那几件金首饰。宝臣心说:你要是知道这是从维佳那个死鬼奸夫手里接过来的,看你还敢戴不?他吹胡子瞪眼地告诉玉霜:这几件东西不吉利,只能卖,不能戴出去显摆!想戴就自己置办。玉霜才舍不得花那么多钱臭美呢,她只要能数钱,心里就美!

   让宝臣费心思的,还是王连举。

   过了年,也没见宪兵队或者警察来调查黑川的案子,想来许良贵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可是,年前准备好给王连举的首饰钱和年礼,因为那桩杀人案给耽误了。现在风平浪静了,不能再装闭眸哈了。年过完了,年礼就算了,可以全部折算成钱。可是怎么送呢?听许良贵说,慧莲死了以后,王连举的媳妇不让野种进家门,王连举就雇了个老妈子,还在西院住着,伺候没到一岁的亲闺女。王连举隔个十天半月就过来看看,给老妈子留下点钱。宝臣想过:把钱给老妈子,让她传个话,显得轻贱。王连举在城里的家,倒是能打听出来,可是跟王夫人没见过面,也不知王连举想不想让夫人知道这些钱。托人送到城里的警务处,或者通过永衡官银号,换成银票托人送去,还是没有面对面称兄道弟的效果,赚钱不容易,打水漂儿也得听个响儿!可是一想到跟王连举面对面,宝臣心里就突突。两次犯病,都是他给吓的。怎么才能不见面把钱送到他手里,还能让他领我的情呢?

   犹豫不决的一拖拉,就到开春了。

   今年开春,松花江上演了一出武开江!江水把尚未融化的冰块子一层一层推叠起老高,再用力一推,冰山轰然倒塌,大大小小的冰块子相互挤压冲撞,再纷纷砸进江水里,在深夜里发出一阵阵地动山摇的轰响,把两岸的住户人家从梦里惊醒。鼻子里闻着微湿的水气,心里盼着今年能有个好年景。

  ***  ***  ***

   继宗的寄宿学校开学了。宝臣把儿子送回学校没有一个月,就到了清明,草冒芽土发暄的时节,宝臣看着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心里象猫抓似的,想起跟许良贵的约定,想着两人再去一趟迎仙馆,会会那个漂亮的窑姐儿,自己也治治病。

   今天一早,宝臣吃饱喝得了,去铺子里把缺货清单记好了,就骑车去了车站。

   进了站舍,正要去找许良贵,正就听金三拐叫他:“韩掌柜,来伸把手!”

   宝臣冲着许良贵和金寡妇,一直对金三拐很客气:“三哥,别人逗我,你也这么叫……”

   金三拐拉过宝臣:“哎呀,没工夫跟你客气,走,帮许课长搬家去!”

   “搬啥家?他家不在密哈站住了?”

   “许课长高升了!以后得叫许副站长了!”

   “哎呀妈呀,这可是大好事啊!”

   “昨天就定了,今天一早就有人来帮着搬东西了,咱俩快过去吧……”

   金三拐说,原来管站务的副站长调到满铁分局了,野口站长把许课长提升为副站长。宝臣佩服许良贵时来运转,抱定了野口站长这棵大树。

   许良贵的办公室,已经有工友在往外搬东西,那些文件、花盆、生活用品都要搬到楼上的副站长办公室。许良贵站在门口,告诉大伙拿什么留什么。宝臣先是恭喜一番,又和金三拐拿上东西,跟着大伙一起往楼上搬。

   闹哄到快中午,才安置妥当。许良贵告诉大家伙,晚上密哈站的“龙山居”饭庄,“开江鱼”大菜,一醉方休!

   宝臣没去伙房打饭,而是回了土城子,回家先跟玉霜要了一百五十块钱揣上,说要办事用,然后吃过午饭,一个午觉睡到下午,才骑车回到车站,上二楼,钻进许副站长的新办公室。见屋里没人,把门一关,掏出一百块钱,放到办公桌上推过去:“大哥,再有这好事,提前告诉老弟,老弟给你摆个场子。”

   许良贵收起一百块钱:“这份大礼,够分量!是有事找我吧?”

   “大哥是我的贵人,多大的礼都不为过。要说有事嘛……想请大哥去迎仙馆逛逛,算事不?”

   “嗯——好兄弟,一口唾沫一个坑,够交!”许良贵挑了挑大拇指,又亲昵地说:“你让哥尝尝扬州瘦马,哥也让高兴高兴……”

   宝臣忙说:“不用不用,大烟那玩意,我真不敢碰……”

   “哈哈哈,你是心疼钱啊!放心吧,哥知道你喜欢啥,不能白让你破费,等着,有好事!”

   宝臣一听,对刚送出去的一百块钱立马就不心疼了!我就说嘛,天老爷扒了我的脸面,自会有贵人相助,给我一点补偿,毕竟我是韩氏子孙啊!便不深问,下楼回到线路课,静静地等着下工。

   晚上,在密哈站的饭庄里,两桌穿着铁路制服的车站工友,喝了个天昏地暗。许良贵又喝醉了,让人架着送回家。宝臣没喝多之前,偷偷把账结了。

   第二天上午,宝臣一醒酒,先进城去跟迎仙馆的老鸨子预订了当天的包夜,再按照清单,在东关商埠把自家店铺的缺货备好,简单吃口饭,回了土城子。把货送到铺子里,又回家躺下,养精蓄锐。看天要黑了,才起来,换上一身便装,又朝玉霜又要了三百块钱,说晚上有事要办,就不回来住了。

   晚上下工,许良贵安排好值班的课长,又换了一身便装,出了站舍,和等在外面的宝臣一起骑车过了旱江桥。

   这回两人没在外头吃喝,直接到迎仙馆的一楼大堂,看了一出秧歌戏《马寡妇开店》,品了一顿花茶干果。再到楼上订好的正房大包间,请出古秀枝和另一个窑姐儿,然后上了一桌子酒菜。四个人猜拳行令,打情骂俏,酒助色相,胆壮心邪。吃喝到一半,许良贵就受不了了,看着古秀枝两眼直冒火。宝臣赶紧叫来大茶壶撤了酒席,自己先领着窑姐儿离开正房,来到事先订好的偏房小间。

   房门一关,脱衣上床一试,小将军还是不得力。宝臣垂头丧气地撇下窑姐儿,自己披了上衣,叼着烟卷出来透透气。刚趴到楼梯口的栏杆上,就见楼下有人在咯咯叽叽。

   已经是半夜了,也没人围观。只见一个客人拉着一个窑姐儿,跟大茶壶掰扯。那个窑姐儿有十六七岁上下,白净瘦小,淡眉秀目,被客人抓着一支胳膊,惊慌失措,含泪无语。而那个客人膀大腰圆,一张大胖脸,一双刀拉的细眯眼,竟然是丁瞎子!宝臣早听说了,丁瞎子在密哈站放赌抽红赚了点钱,又跑到城里坑蒙拐骗捞世界,迎仙馆这种花钱斗气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他?宝臣听一会儿就听明白了:丁瞎子拽着的窑姐儿,前几天刚被一个皮货商人梳拢,搅了脸。可是皮货商人交了半个月的钱,睡了三宿,就再也没回来。按理说,这个窑姐儿半月之内不能接客。每天由大茶壶看管着,楼上楼下地溜达,嗑瓜子抛媚眼,招揽生意。想嫖,可以预订半月以后再来;如果偷偷接客,被主顾知道了,会砸了招牌。可是丁瞎子今天相中了这个小姑娘,听说今晚没人包,非要嫖。再看那个小姑娘,真不是一般的水灵,身形纤弱,幼嫩无助,被丁瞎子牵着手,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叫人心疼。宝臣真想下去帮她解围,又有点害怕丁瞎子胡搅蛮缠。

   大茶壶还在解释:“凡事讲个先来后到,青楼也有青楼的规矩,我忌者,你忌求……”

   话音未落,丁瞎子抡起胳膊,一个嘴巴子呼过去,“啪”的一声,扇在大茶壶的脸上:“操你妈的!我求你呢?赶紧给我开间上房!”

   这时,老鸨子闻声从屋里跑出来,一边扣着衣扣一边拉住丁瞎子,轻声劝解:“丁爷丁爷,您可轻点啊,都睡觉呢,别惊了客人……有话好好说呗!”

   丁瞎子不管不顾,一把推开老鸨子,接着骂:“怕老子不给钱啊?你家吃的就是这碗饭,还挑捡上了!麻溜开房去,别找不自在!”

   正闹着,忽听楼上有人大声说:“丁瞎子,你不睡觉,作啥呢?好汉不欺下九流,你在江湖上也算个人物,咋还干这事呢?”

   宝臣扭头一看,正是许良贵。刚被吵醒,光着上身,弓着虾米腰,趴在栏杆上,往下瞅着丁瞎子。

   丁瞎子认出了许良贵,虽然不知道他已经提拔为副站长,但也知道他是龙潭车站的红人,跟日本人也有交情,就试探着说:“老鬼,你这是赌场输钱了,跑这泄火来了?这可是城里,不是江东!”

   许良贵“呲”了一声:“你觉得在城里混出人样了?再跟我嘚瑟!我把你送局子里去!”

   丁瞎子不服:“呵呵!那警局是你家开的?你不就认识王连举吗?他还是我大哥呢!你吓唬谁呀?”

   许良贵呵呵一笑:“王连举不够份量,我还认识孙占武……”又一指宝臣,“你认识他吧?”

   丁瞎子这才注意到楼梯拐角的栏杆上趴着的宝臣。他是车站的老人,又是混社会的,当然知道孙占武跟韩宝臣是师兄弟,更知道孙占武在警务厅当上了警佐,至于两个师兄弟的交情,他却不清楚。见许老鬼和韩宝臣两人一起出现在楼,这是一块包夜呢,交情肯定不浅。这两人背后的势力加在一起,可就扳不动了。丁瞎子光棍不吃眼前亏,说声:“行,给你俩面子!”松开那个瘦小的窑姐儿,转身就走。

   宝臣迷糊迷糊装了一把大爷,刚想去问许良贵咋知道孙占武这么有面子,却见许良贵冲楼下的老鸨子、大茶壶和几个被吵醒出来看热闹的人一摆手:“行了行了,都回去睡觉!”说罢,自己返身进了屋。

   宝臣回房也使不上劲,便也不着急,就站在楼梯口,看着老鸨子回了自己屋,大茶壶领着那个小脸吓得煞白的窑姐儿走上楼来。

   大茶壶一见宝臣还在栏杆上趴着,忙鞠躬行礼:“大爷,今儿多亏了您!要不我说不定得挨几个嘴巴子呢,我这谢谢您!”

   宝臣一摆手:“谢我大哥吧,不用谢我。”

   大茶壶说:“大爷,我听出来了,您财大势大,以后还得跟着您借光……”

   宝臣看了看他身边的小姑娘,问:“好说好说。这姑娘叫啥?”

   大茶壶机灵着呢,马上说:“大号叫古秀锦。陪那位大爷的叫古秀枝,是她叔伯姐姐。两人都是真名!”说罢,一拉小姑娘,“大爷,我先把她送回去,马上给您回话!”说着,把古秀锦送进过道尽头的一个小屋,锁上门,回身朝宝臣招招手。

   宝臣看他鬼鬼祟祟的样,知道有事说,就走过去,跟着他从另一边的楼梯下了楼,拐到水房一角,避开客房。

   大茶壶低声问:“大爷看上这小姑娘了?”

   宝臣说:“她不是被人包吗?”

   大茶壶左右看看,凑到宝臣的耳边说:“大爷要是有心,我给您招呼,背着点人,保管没事。”

   宝臣说:“行,你招呼吧,我有赏!”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床上的窑姐儿撵下楼去,专心坐在床上等着。

   一袋烟的工夫,老鸨子领着古秀锦敲门进来,笑嘻嘻地说:“这大半夜的,搅了大爷的好梦,给爷赔罪了!难得大爷喜欢,我就给您领来了。爷可别对外人说,老板要是知道了,能扒了我的皮!”又趴在宝臣耳边说:“大爷,这个账,别在柜上结!”

   宝臣自然明白。古秀锦有人包,包期内不能有别人沾身。现在是后半夜,老鸨子和大茶壶断定古秀锦的恩客不会突然来访,就拿小姑娘捞一笔外快,也算对宝臣的感谢。

   宝臣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嘴侬侬喏喏的江南话,一身暗暗浮动的兰麝迷香,带着一股异国他乡的调调,看得心里痒痒的,赶紧把老鸨子打发走,关门搂住古秀锦,开始纵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兴许是古秀锦的风摆杨柳婉转多姿,兴许是偷来的快活更见美妙,宝臣竟然东山再起,又展雄风,勇冠三军,成就了一番霸业。刚被梳拢过的古秀锦,初经人事,战力不足,却会看人,眼前这个年轻的爷们财大气粗,又不张扬,越发看着俊俏可爱,便放出手段尽力奉承。两人如胶似漆,颠倒黑白。

   天还没亮,老鸨子就来敲门了。宝臣知道这是怕人看见,就让古秀锦先回去,又跟老鸨子把私账和赏钱结了,回屋又躺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再去柜上把哥俩的花账结清,等许良贵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哥俩才骑上洋车,优哉游哉地回了江东。

   路上,宝臣问:“大哥,昨晚你让我打冒支儿,咋知道能震住丁瞎子呢?”

   许良贵说:“兄弟,孙占武上个月从治安军第二督查队调到城里的警务厅当上了警佐,比王连举还大一级呢!丁瞎子能不害怕?我就说你,不能一门心思赚钱,得抬头看看风向!你这位大师兄,你还真得好好去叙叙旧。”

   这类事,宝臣真服许良贵,知道的多,关系也摆的明白!不过宝臣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结交王连举,搭了不少钱,也没借上多少力,反而被吓出了毛病,因为怕见面,现在那折价的首饰钱和年礼还没送出去呢!再去搭上孙占武,指不定碰上什么恶事呢!再吓出点毛病咋办?还能天天找古秀锦治病?就说:“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我有仇……我还怕他来找我呢,可不敢去招惹他!”

   许良贵嘿了一声:“你呀你呀,心眼跟针鼻似的!人家要是记你的仇,你坟头草都得一人高了!你在人家眼里,不如个青乖蛤蟆,都懒得踩一脚!”

   宝臣想了想:“行,大哥,我听你的!大不了,多来几趟圈楼,治治心病……”他没敢说出古秀锦。但许良贵还是听出了端倪:“呵,听这意思,你小子昨晚是药到病除了?”

   宝臣嘿嘿笑了:“还行,比上次强多了……大哥,我没糊弄你吧?那古秀枝绝对是头牌!”

   这回许良贵没象上回似地咂咂嘴回味无穷,而是突然说:“兄弟,准备贺礼吧,我要办喜事,就娶古秀枝!”

   宝臣吓了一跳,心说:玩上瘾,就多玩几回,也不至于娶回家进家谱啊!再说,许良贵明知道古秀枝帮我“治过病”,转眼成了大嫂,他不忌讳,我还尴尬呢,见面咋说话呀?忙问:“那……金大嫂,咋办?”

   许良贵很坚定:“兄弟,我知道你啥意思。从我自个从关里跑到吉林那天起,家里就算没人了,啥说道都不犯。那个金裤裆,我又没娶她,她爱上哪上哪!兄弟呀,人活一世就图个快活!我要是你,谁把我的病治好,我就把她养起来!”

   说得宝臣心里一阵狂跳,想起昨晚古秀锦楚楚可怜的小样,真动了一下心思。可是又一想:婊子赎身从良,可不是小钱!他嘻笑着说:“我包个十天半月的还行。娶回家可不敢……全家都得炸营!”

   许良贵哈哈大笑:“你就是心疼钱。告诉你吧,好事来了,够你包两个小老婆了!”

   宝臣最想听的终于来了,忙说:“大哥真是我的贵人,有好事总想着我……啥好事?”许良贵说:“你是我老弟嘛,好事得先可着你。”

   说话到了火车站。进了办公室,许良贵把门关严,把好事告诉了宝臣。把宝臣乐得一蹦老高。

   原来,黑川死后,久保洋行的日本人,除了多门社长,就剩一个管杂事的和一个开车的司机。跑腿办事的没有信得过的,不知许良贵咋举荐的,多门社长直接让宝臣接替黑川。这么一来,宝臣的活可就不是配货、送货那么简单了。他得先到多门社长那边拿进货单,根本没有小批量的,每隔三四天,就在东关商埠的各家洋行货栈转一圈,订货、订车、订时间,再验货,雇脚力,也不用走旱江桥,直接装上大鼻子卡车,从城南的吉林大桥走江南,再绕到江东江北,有时还要和治安队一起押车,远走舒兰、蛟河、哈尔滨,经常三、五天不能回家。家里起初还担心,可是一个月后,宝臣回到家,直接掏出两筒银洋,把一家人都震傻了,一个月赶上诚义隆半年的赚头了!

  ***  ***  ***

   许良贵说干就干嘎嘣脆,不出一个月,真把古秀枝娶回来了!没有三媒六证、聘礼贺礼,也没有八抬大轿、锣鼓唢呐,直接用一辆洋车把古秀枝从城里的迎仙馆驮到密哈站,还是在晚上。车站的工友们都是过了半个多月才知道。宝臣当然早就知道,他提前送的贺礼——二十块大洋,许良贵给古秀枝赎身都用上了。让宝臣没想到的是,古秀枝竟然是真名!那她堂妹古秀锦,应该也是真名……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许良贵把家里的两个女人摆布得明明白白。把古秀枝娶回家之前,就劝说王连举把老妈子辞了;再说服金寡妇代替老妈子去给王连举看孩子,顺带赚点外快。金寡妇这个风骚娘们竟然不吵不闹,悄摸声地住进西院原来慧莲的屋里,也不怕屋里死过人,老老实实地给古秀枝腾地方!还跟古秀枝姐妹相称,相安无事!宝臣心说:这老鬼还想玩一马双跨咋的?

   宝臣赚了大钱,自然放松了小钱,巡线就到城里,江密峰那头基本不去了,自然有许良贵出面,让宝臣花几个小钱,让龙风线的巡线员帮忙照应。有钱赚,那个巡线员当然愿意。现在宝臣经常过江进城的,却没工夫给自家店铺进货,他操心的都是久保洋行的生意。诚义隆那些零打碎敲的小钱,都由德子去办。宝臣求多门社长给德子也办了一张通行证,赶上自己出远门的时候,就让德子骑上那辆樱花牌洋车,过旱江桥给诚义隆配货,稍带每个礼拜接送继宗回家上学。德子更懂事,小恩小惠的,很快就和守桥的日本兵混熟了。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玉霜的钱匣子装不下了。宝臣就拿出一部分,到城里的永衡官银号和三井银行换成几张银票,再装回钱匣子。琢磨着赶上机会,踅摸一位大师傅,再开一家饭庄。家里大米白面也不再偷着吃了,偶尔还给冯新泉、和边正林家送点尝尝,反正有久保洋行的关系,警察也不敢来查。宝臣又给老爹置办了全套的皮大衣、皮帽子、皮鞋和一根三寸长的冷玉烟嘴;给老娘添了全套的金首饰和一付玳瑁镜架的老花镜;给玉霜按新娘子的规制,换了里外三新的冬夏新衣,还特意添了一件雪花呢的俄式大衣,心里比照着维佳那次穿的大衣。可惜玉霜没那个气派,穿上总象是戏装。玉霜又想戴柜里的那付金首饰,宝臣又把她呲了一顿,回头到城里的翠花胡同,把那三件金首饰都卖了,给玉霜买了几件新式样的首饰,玉霜就美了。儿子继宗在城里上学,总穿校服,不用换什么好衣服,就在吃喝上找补,隔三差五地让德子给继宗送点福源馆的糕点和牛马行的馅饼,让他请同学们一块吃。给德子两口子和小伙计也涨了薪水。给野口站长、多门社长和许良贵也涨了供养。至于许良贵说的,去贴乎孙占武的事,宝臣还没想好。

   现在唯一的愁事,就是如何把早就准备好的六百块钱送到王连举手上,这眼瞅着又过一年了,迟迟不上供,也不知道大神会不会降罪。可是宝臣一想到要见王连举,裤裆里就缩缩。这好不容易花钱逛窑子才把病治好,再吓犯病了,小将军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啊!这大半年,宝臣换过几家堂子,试过几个窑姐儿,虽然也能正常发挥,但是都不如在古秀锦身上快活通透,再看许良贵日子过的安稳和美,不由慢慢动了心。想跟许良贵合计合计,可是许良贵自从娶了古秀枝,就戒了嫖,赌场也去得少了,就是烟馆去的勤了。而宝臣谨遵祖训,不抽不赌。两人所需各异,慢慢就只剩一块喝酒了。

  ***  ***  ***

   冬月里的一天,哥俩在东窑坑的四美香饭庄喝酒。

   酒酣耳热之际,宝臣嘿嘿笑着说:“大哥,我想跟你噶个连桥。”

   许良贵早就从古秀枝那知道了宝臣的“药”就是古秀锦,就笑话宝臣:“你小子,攒钱抱窝呀?早让你收了古秀锦,你就舍不得钱,非让别人多睡半年,你图个鲜嫩啊?哈哈哈……”

   宝臣不好意思了:“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有事求教呢!”

   “说吧,啥事?”

   “我养个二房,不能让家里知道。这房子得离土城子远点,最好离车站近点。我自个去找房太张扬,只能跟大哥你说。”

   许良贵当场拍板:“还找啥,就租我那趟房。东屋一直空着,丁瞎子在城里也不回来。我跟王连举说一声,让他把丁瞎子撵走!咱俩连桥加邻居!”

   宝臣一听到王连举就哆嗦,再想到跟丁瞎子在堂子里犯过口舌,不想结这个仇,就说:“那趟房不行,我师父住过,我怕他半夜托梦骂我……”

   许良贵说:“你呀,心眼子多,说道也多!行,这事交给我了。先定房子,再办喜事!”

   三天后,宝臣和许良贵进城找到迎仙馆的老板。许良贵抬出警务厅的金厅长和警务处的修处长,跟老板攀了一阵交情,讨价还价之后,宝臣拿出八十块大洋,给古秀锦赎了身。

   许良贵早跟他家房后的邻居订了一间土房,也带着小前院,前院门斜对着许良贵家的后窗户,中间不过十步宽窄。宝臣雇人把房子修缮粉刷一新,置办了梳妆台、八仙桌、戏匣子,炕柜、立柜、衣箱柜、碗架柜、粮米柜……选个良辰吉日,也不敢排场,请了许良贵两口子,外加金寡妇,五个人在新房里吃喝一顿,热闹一番。从这天开始,宝臣也跟着古秀锦管古秀枝叫“大姐”,没有旁人的时候,管许良贵叫“姐夫”。许良贵也不计较这个小连桥曾经跟自己的媳妇睡过,笑呵呵地答应着,古秀枝更是笑成一朵花。

   宝臣抱得美人归,每天雄风猎猎,乐不思蜀。开江鱼、下蛋鸡、回龙觉、二房妻——四大香啊!宝臣体会到许良贵为什么结婚以后就不逛窑子了,原来这当过窑姐的媳妇,伺候男人比在堂子里还要尽心尽力,弄得男人上天入地的。宝臣也不逛窑子了,每天下了工就回密哈站,赶上去外县给洋行送货,躺在乡镇的大车店里也想古秀锦。虽然小女子除了说书唱曲、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对糊天棚、下大酱、储秋菜、渍酸菜等家务活是一窍不通,但是宝臣一点不挑,把这些家务活的窍门教给她,她一学就会。宝臣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在久保洋行赚的钱,总要分出一小部分留给古秀锦。他自己越来越懒得回土城子,偶尔回去一趟,就看看爹娘媳妇,留下点钱,再看看诚义隆的经营,顶多睡一宿,就推说事多,起早就走。家里人知道他又在车站上工,又给洋行当差,忙起来不着家,也就习以为常了。玉霜也认为他的病根未除,看他不断拿钱回家,就更不计较。

   宝臣的小日子过的逍遥赛神仙,最愁人的那件事也解决了。

   年前的一个白天,宝臣不在家,赶上王连举回来看闺女,古秀锦按照宝臣先前的指点,借着串门看看孩子,把去年那六百块钱,连同今年准备的年礼一百块钱,一块给了王连举。还把去年年前太忙耽误了时辰,求王大队长别见怪的意思也带到了。王连举见古秀锦妩媚妖娆,伶牙俐齿,把她好一顿夸,又当场抽出二十块钱塞给古秀锦,算是补给宝臣的娶新贺礼。宝臣回来听古秀锦一说,直夸她会办事,是天生的贤内助。古秀锦又说,她告辞回家的时候,王连举把她送到门外,背着金寡妇又拿给她几件珠翠,让她拿回家,说宝臣知道是咋回事。宝臣心里暗骂王连举贪心不足,占便宜没够。就说王连举托他换点钱,让古秀锦把几件珠翠先收好,准备过了年再到翠花胡同换成钱,自己添补一点,凑个整数,再让古秀锦逮个机会给王连举送去。

   这阵子继宗放寒假,年前各家货栈也都要封账了,宝臣就抽空回土城子住几天。晚上陪儿子玩到半夜,第二天睡到快中午,才起来吃饭,吃完饭,骑车带着玉霜一起来到诚义隆。生意兴隆以后,店面有点不够用了,为图方便,直接在店铺后身又接出一间小砖房,占了前后院之间的过道。邻居们知道韩家跟警署和日本人都有关系,既不敢怒也不敢言,进出都绕道走。

   韩凤阁戴着簇新的貉皮帽子,坐在柜台后抽着冷玉烟嘴的旱烟杆。宝臣问老爹,漂河烟抽着怎么样?韩凤阁挑起大拇哥,连说地道!玉霜看见维佳穿着一身粗布棉袍,和小伙计一起规置货物,就拉着她,显摆自己的新棉袍,又打量维佳的身形,问她能不能穿上宝臣买的那件灰呢大衣,说那件大衣太时髦,还有点大,自己穿着不好看,想给维佳试试。维佳真不挑剔,爽快地答应抽空去玉霜屋里试试。

   宝臣小声骂了一句:败家娘们。也不知是骂哪一个。又问老爹:“德子出去跑货,中午回来吃饭不?”

   韩凤阁说:“现在货量大,德子送货都得雇马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经常在外边对付一口。你要找他?”

   宝臣说:“不找他。就是看他天天忙的摸不着影,又不给咱们惹事,还真挺靠谱,过了年,我再给他涨点工钱!”

   韩凤阁说:“应该的,两口子干活都实打实的。我早就说嘛,德子不是糊涂人,从小我就知道。”

   宝臣心说:拉倒吧,德子不懂事,也是你说的。又撇了一眼的维佳,还在跟玉霜研究衣服呢,就扔下玉霜,转身离开货栈,回家陪儿子去了。

  ***  ***  ***

   腊月二十三,各家各户开始张罗过年。商家货栈都不再进货,准备封账关门。宝臣也不急着进城配货,和古秀锦一觉睡到天亮才起来。一看外面,下雪了。两人扫了屋子,又扫了院子,把垃圾拎到河边倒掉。又做饭吃了一口,宝臣才骑车出去。

   先顶着北风回了土城子。到家先跟儿子玩一会儿,到铺子里拿了几样土产山货,再骑车赶到车站。挨个给线路课长、许副站长和野口站长拜个早年,把年货和礼钱奉上,又到久保洋行,见过多门社长,把年礼奉上,寒喧几句,得知洋行的生意在年前也暂停了,才“撒油那拉”退出来。

   阴天不见阳光,看不清时辰,宝臣掏出怀表一看,都快下午三点了,肚子有点叫唤。看着雪越下越大,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就到站前的果品店买了几样干果鲜果糕点,准备回去祭灶,再跟古秀锦一起品尝。

   宝臣骑车回到密哈站,推开院门,看到院里的积雪又铺了厚厚一层,什么印迹都没有,想着古秀锦从小在南方长大,没见过大雪,到满州以后,最喜欢大雪天在外面玩雪,这咋一天没出屋呢?把洋车推进院子,回身挂上院门,拍打拍打身上的雪花,拎着一兜果品糕点,开门进屋。刚要喊古秀锦摆上香烛,一眼看到德子坐在窗台上,大棉袄二棉裤的,光着脑瓜,屁股底下垫着棉帽子,绑腿和靰鞡都没脱。

   德子看到宝臣,只说了一句“掌柜的回来了……”就把脸转向窗外,朝着中间那块玻璃上吹吹热气,化开玻璃上的霜。这块加厚的玻璃是宝臣重新收拾这间租屋的时候,特意从城里买回来,安在窗户中间那块礼帽大的窗框里,为了让古秀锦能坐在窗台上看雪景的。

   再看古秀锦,瑟缩地靠坐在炕沿上,衣着严谨,小脸煞白,看看宝臣,又看看德子,不言不语,眼神惊慌。这是唱的哪出啊?宝臣有点懵,德子不出去送货,来这干什么?准是家里看自己这一个多月总也不着家,怀疑自己娶了二房,让德子来访听。其实这事宝臣早都算计好了。大哥韩定臣从小没了音信,他这辈可能就剩他一个了;下一代只有继宗一个,这兵慌马乱的世道,韩家的血脉真不保险。赶上这两年恶事连连,耽误了宝臣延续香火。好不容易遇上古秀锦,守着这个可人过上两年,生下一儿半女,抱回家给爹娘一看,爹娘一高兴,认了这个二房,玉霜也不敢说什么。可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一旦露了馅,爹娘和玉霜打上门来,就不好办了。

   宝臣嗫嚅着:“你这是……我爹……咋说的……”

   德子倒一点不慌,眼睛依旧盯着窗外,说:“不用叫爹!我来串个门……”

   宝臣有点结巴:“别扯犊子……这个事……咱俩师兄弟,你可别害我!”

   德子说:“掌柜的,都是老爷们,我懂。我只当没看见。”

   宝臣心说:屁话!你都进屋了,咋当没看见?又觉得德子举止别扭:“你坐炕上啊,热乎……”

   德子却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窗外,撅嘴又吹了吹玻璃,说:“我来办点事,暂时不能跟你说,等事了结了,再跟你细说。”

   啥意思?跑这装大爷来了?宝臣有心把德子从窗台上拽下来,但是看着他那张映着窗外天光的侧脸,也象冻了一层冰,说不出的冷清,一点没有听风就是雨、浑身没有二两沉的样子,看着有点打怵。就放下手里的果品糕点,过去捋捋古秀锦的头发,小声告诉她:“这是我师弟,是我家的伙计,你不用怕……”

   古秀锦小声说:“他上午就来了……不让我出屋……”宝臣一听,这成啥事了?小嫂子也是嫂子啊,还兴小叔子把嫂子拘屋里不让出去的?拉屎撒尿咋办?他刚想问问,德子先说话了:“掌柜的,王连举今天应该回来看孩子吧?”

   哦,原来是等王连举呀。难道德子也想靠上这棵大树,干点小买卖?不象啊!两人早就认识,不需要引荐。再说,想搭上王连举,找我这个师哥,比谁都方便,用不着这么避讳呀?宝臣就说:“你想求王连举,我带你去警务处都行!我跟他能说上话,不要你人情……”

   德子的眼睛一直不离开窗外,说:“别打岔!你就说他今天回不回来吧!”

   这口气,根本没拿宝臣当掌柜的呀!宝臣瞄着德子的表情,说:“也说不准……警察的差事,说走就走。但是年根上,王连举怎么也得来一趟,给孩子留点钱。应该就在这两天。但是这个点,肯定不会来了,天都快黑了。他过来都是中午前后……”

   德子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炕稍的古秀锦,起身从炕上下来,坐到炕沿上,冷着脸对古秀锦说:“要不,麻烦小嫂子帮忙盯着点,在屋里看着就行……”

   古秀锦没出声,宝臣接过来说:“那倒是行……完了咋告诉你呀?”

   德子还是对着古秀锦:“发现王连举回来,你就在木拱桥上放两块桥头砖,不用压纸,竖着搁。我就能知道……也就这两天,大雪停了,就不用了。”

   宝臣心里的疑问连成了串:“不压纸,那也是桥头砖啊!咋的,王连举家要办丧事?他那孩子有毛病了?”

   德子这才扭头对宝臣说:“掌柜的,你就别瞎猜了。就是雪大,脚印太清楚,不方便盯人。我又不能总在你家,让小嫂子帮忙知会一声……”

   

  

继续阅读:第十章 同门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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