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沈嫒
林尘2025-01-16 19:1210,400

“妈?你怎么来了?”沈嫒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诧异地问道。

女人侧靠在沙发上,容貌和沈嫒极为相似,除了眼角的皱纹暴露出她的年纪外,几乎是沈嫒的翻版,她穿着卡其色的针织衫,长长的落肩波浪卷发披在身后,显得雍容华贵,一只手扶着额头,睡眼惺忪,似乎是被刚刚的关门声所吵醒。

沈嫒的母亲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埋怨地说,“多少天了也不主动和我们联系一下,发你消息也不回,你看看都几点了才回来?”

沈嫒抬起手表,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豪庭案”后大家都拧紧了弦似的一刻不停,憋着口气想要快些破案,这个点回家已经算是早的了。

“最近队里有点忙,没注意,打个视频过来就行了,不用这么晚了还跑过来。”沈嫒岔开话题。

“不过来看看我放心得下吗?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天天为你提心吊胆的,要是还像之前那样出事儿了怎么办?”沈嫒母亲越说越难过,眼看就要淌眼泪儿了。

沈嫒连忙安慰道,“妈,没事,现在我都有经验了,不会像刚毕业的时候那么莽撞了,何况师傅他们都照顾我,已经很轻松了。”

沈嫒母亲揉着眼睛,委屈道,“我当初就说让你去学医,你非得铁了心地去报什么警察学院,现在好了吧,工资工资吧没多少,平时又要加班还那么危险,文的要干武的还要干,婚也不结孩子也不生,你还想干吗?你还是孩子吗?都多大岁数了,我二十八的时候你都上幼儿园了。”

沈嫒看着流泪的母亲心里五味杂陈,忙碌了一天,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很疲惫了,只想着回家洗漱一下赶紧睡觉,没想到家里还有这么一场等着她。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话她这些年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无论是电话还是面对面,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这几个,什么时候换个工作?和什么时候找个对象?她从未质疑过母亲对自己的爱,只是这种爱实在让她有些疲惫,所以她才从家里搬了出来,用彼此间的距离来换取真挚的情感。

看沈嫒迟迟没有回话,母亲叹了口气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队里订了盒饭。”沈嫒说。

“每天就吃这些什么外卖快餐,你这个身体能受得了吗?”沈嫒母亲担心地说。

“有的吃不错了,现在外卖也都还好了,不像之前都是重油重盐了的。”沈嫒说。

“要不我就在你这边住一段时间,每天给你做做饭,早晚饭家里吃,中午还能带一顿,水果什么都给你搭配好。”沈嫒母亲说。

“不用了,最近事情太多了,我这边要出外勤,一般就同事一起吃了,你和爸没事儿平时就多出去玩玩,钓钓鱼露露营,现在季节正好,我这边能照顾得了自己,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沈嫒说。

沈嫒母亲欲言又止,女儿到底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当了警察之后主意更是越来越正,自己说点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地,就怕她生气,自己这个妈当得也是憋屈,但又能怎样呢?当妈的还不是得替子女考虑。

“对了,今年山里的坚果下来了,你爸的朋友给他送了十几箱,回去你给你师傅送点过去。”沈嫒母亲说。

“不用,我师父最近比我还忙呢,都是在队里对付一口。”沈嫒无所谓地说。

“你师父不回家,你师母和家人得吃饭吧,不送坚果,那你看看你们领导爱好是什么?喝茶还是喝酒?不用你掏钱,我们准备就行。”沈嫒母亲追问道。

沈嫒皱起眉头,下意识反感起来,“不用搞这些事情,我们工作性质不一样,队里从来都不送礼的,自己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

“这怎么叫送礼呢?这是人情世故,你来我往的关系才能越处越好,要不然有好处人凭什么想着你?何况你不送就以为别人也不送?你们年轻人不懂,我和你爸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年你爸单位分房子,本来早就该给他分了,结果分了两次都没到他头上,还是一个关系好的同事提醒他,让他多和领导聊聊,刚聊完房子就分给他了,这都是经验呀。”

沈嫒母亲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觉得不耐烦,但这就是现实,你别以为警队里就是世外净土,人人都是圣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我是不想看着你吃亏才和你说多的,换别人家孩子你看我说吗?”

沈嫒抿了抿嘴唇,深呼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她难道就不知道这些职场上的弯弯绕绕吗?她清楚得很,但之所以不愿意搞这些东西,一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二是她不想有一天自己真的做出什么成就来,还要质疑这些成就是自己努力的成果还是别人的恩赐。

每次放假、过节之后,同事、领导之间平时互送一些特产什么的再正常不过,师傅出差也经常会想着他们,带些吃的什么的给他们分,沈嫒自然是愿意回馈这份善意的,但如果只是为了巴结领导而刻意地送礼,她打心眼儿里排斥。

沈嫒母亲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不能让自己省点心呢?最近在南方工作的侄女来家里避暑,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平时就黏着她这个姨姥姥,乖巧可爱,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孙女呢。

想到这儿,沈嫒母亲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正事儿,“这周末下午应该有时间吧?”

沈嫒说:“不知道呢,现在每天的安排都是跟着案子走的,就算有空,一通电话人也得走。”

沈嫒母亲说:“你们警局那么多人,怎么什么事儿都离不开你?是不是金龙山那边的事儿?”

沈嫒愣了一下,“你怎么都知道了?”

沈嫒母亲说:“现在谁还不知道,雪城现在就这么一个大案子,网上都传成什么样了。”

沈嫒说:“这个事情你别瞎掺和,群里也别瞎说,网上的评论局里都在监控,我可不想哪天还得捞你。”

沈嫒母亲吓了一跳,“聊天你们都能看到?没事,我平时就光看,也不评论。对了,你赵姨还有印象吗?小时候抱过你那个,他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照片我看了,长得一表人才的,工作也不错,好像是雪建集团一小领导。”

“没空。”沈嫒果断地拒绝了母亲的建议,相亲她之前也去过几回,往往都是对她感兴趣的自己看不上,自己感兴趣的别人看不上自己,警察说来是体制内的工作,但在相亲市场里和什么老师、护士之类的没法儿比,男人对女警的兴趣都在下半身,一到需要用上半身思考的时候想的就都是弊病。

“等会儿,你说他在什么公司?”沈嫒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语。

“好像是雪建集团的,你赵姨就提了一嘴,我没细问。”沈嫒母亲说。

“有空。”沈嫒说。

沈嫒母亲似乎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答应得这么干脆,往常不都得劝了又劝才勉强同意吗?

“行,那我就和你赵姨说了,太晚了早点睡吧,我回去了。”沈嫒母亲生怕女儿反悔,站起身就要走。

“你去卧室睡吧,我睡书房,还有张床。”沈嫒说。

夜深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萤火虫们再度获得了生命,它们在黑暗中不停地闪动着,海量的数字信息通过网络传达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从非洲到美洲,从南极到北极,甚至从海底到星空,这张网络将所有生命链接在一起,它似乎也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而现在,这张网络上的一个小小生命彻夜未眠,它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在千篇一律的生命体中,总有几个一闪而过的火光与众不同,让它思索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薄雾笼罩的港口,一轮红日穿透昏暗的天空,橙红色的暖光在嶙峋的水面上随波颤动,像是摇曳的彩色乐谱,不远处,三艘小船静静地浮在水面,在朦胧的雾气中,撑船的人若隐若现,远处的烟囱喷吐烟雾,和天空相接。

沈嫒眼前的画面被长短不一的笔触连接在一起,暖色的光影和冷色的幻象混合成一团美妙的日出,画面很美,但和沈嫒曾看过的真品相比,这幅模仿品就显得格外拙劣了,无论是色彩还是空间都有很大的缺陷。

“女士,这边请。”

侍者的话打断了沈嫒的沉思,她将目光从走廊尽头的《日出印象》[ 《日出·印象》(英语:Impression Sunrise;法语:Impression,Soleil levant)是法国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于1872年在勒阿弗尔港口创作的一幅油画。该画描绘了晨雾笼罩中的日出港口景象,现藏于巴黎马尔莫丹艺术馆。]挪开,冲侍者笑了笑,顺着他的指引走进饭店的包厢。

这出戏剧的女主角终于到场了,男主角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休闲西装坐在座位上,没有系领带,西装袖口处露出法式衬衫的白色袖口,上面别着黑金色的袖扣,左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的机械腕表,看起来价格不菲。

“沈嫒?”

“嗯,路上有点堵,等很久了?”

“没,也是刚到,你的眼神有点吓人。”

“抱歉,干我这行的都有这毛病。”

“我知道,警察,我妈和我说了,还是刑警。”

“你不怕吗?”

“怕什么?我又不违法不乱纪的,就是一老百姓,你还能抓我不成。”

“听我妈说,你是刚从国外回来的?”

“对,我刚在Brown University[ 布朗大学创立于1764年,是全美第七古老的大学,坐落在美国罗得岛州首府普罗维登斯市。是一所私立研究型大学,八所常春藤盟校之一。]读完金融,半年前才回国。”

“回来还习惯吗?我听说在国外待久了,想法和思维会和国内不一样。”

“还好吧,如果刚出生就在国外可能会吧,我是高中才出去的,就还好。”

“国外怎么样?怎么毕业就回来了。”

“也就那样,富人区也有,贫民窟也有,有闭着眼睛捡钱的机会,也有走在路上被人爆头的机会,还是国内好点,安全些,我妈也希望我在她身边。”

“不可惜吗?去了那么好的学校回来不是浪费吗。”

“学到的都是自己的,有什么可惜的,何况现在也用得上。”

“现在工作不错?”

“嗯,最近刚升了职,薪水什么也都涨了不少。”

“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情啊?”

“嗯,和我没啥关系,不过确实闹得沸沸扬扬的,小老板死了,公司内部人心惶惶,不少位置都换了人,要不然我也没机会这么快当上主管。”

“你是什么部门的?”

“投资管理部。”

“张樟你认识吗?”

“我们部门之前的部长,就开大会的时候见过几次,挺油滑的,不像什么好人,不过和我的接触不算多,私下没什么沟通。”

“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吗?都不了解?”

“集团规模太大了,每个部门之间都有隔离墙制度,投资部内部也细分好几个业务组,我是负责资本市场二级业务的,他管的好像是建筑改造什么的,和我完全不是一条线的,估计也就是在我们部门挂个名,何况我到公司也就半年,除了真正的高层和股东,我们这些打工人混得再高知道的也都有限。”

“你们公司内部就没什么风声吗?”

“有倒是有,但都是些风言风语,说什么都有,有说他是在外面包小三被情杀的,有说他是在网上境外赌博欠钱被杀手上门了,最离谱的还有说他和小老板之间是那种关系的,都是些大妈嚼舌根子,当不了真。”

“另外几个呢?”

“什么?”

“死的另外几个你认识吗?也是张樟的下属,按理说应该是你的部门同事。”

“那就不知道了,除了他我们部门也没少人啊,应该不是。”

女主角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这趟没白来,她看了看桌面的饭菜,冲男主角示意了一下可以开始吃了,饭菜大多已经凉掉了,但好在不影响食用,就着新鲜的消息,女主角胃口大开。

酒足饭饱,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就直说了,你年纪太小,我喜欢成熟一些的,你不是我的菜。”

男主角笑了笑说,“我也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不过我问心无愧,都可以和你说,但你也得帮我个忙,就说看我还算顺眼,帮我拖延个把月的时间,我在美国有女友,我们感情很好,可我妈不想让我找外国女人,非逼着我回来相亲,我最近在做我女友工作,等她飞到雪城和我妈见一面,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女主角点了点头,“可以,个把月没问题,时间再长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不太擅长演戏,饭也吃好了,那就此别过?”

男主角说:“就此别过,单我已经结掉了,算是感谢你的帮忙,对了,留个联系方式吧,要是有什么一手信息的话我可以通知你。”

女主角打开通信软件,“嗯,可以的,那我扫你。”

男主角同意了申请,“我这算不算卧底?”

女主角也乐了,“无间道没少看吧,别信电影里的,都是假的。”

“沈姐,师傅让你来趟队里。”刚走出饭店,沈嫒就接到了王迦的电话。

“什么事情这么急?”沈嫒问道。

“之前你们发现的血液样本,最后一个叫黎木槿的失踪者搜查令下来了,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王迦在电话的另一头说。

“行,我现在就过来。”沈嫒冲着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车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坐车,这里离局里不远,穿过人民公园走小路更快,坐车反而还要沿快速路绕一个大圈,得不偿失。好在今天穿的是平底鞋,沈嫒心中庆幸,她解开大衣的扣子,加快脚步向市局走去。

这条路她很熟悉,小学时,父母经常带她来这边玩。公园的南北两侧分别经营着一家动物园和一家游乐场。动物园当时会和市里的各个小学组织户外学习,让小学生们来观察各种各样的动物,那时这里刚刚经过翻修,每到节假日就会挤满来参观的游客,小孩子骑在父母的肩上兴奋地走进自然的世界里,看猴群在猴山里嬉闹,看老虎在雪地里晒太阳。

十几年过去,动物园还在营业,不过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珍贵稀奇的动物了,仅剩几只灰狼、黑熊、梅花鹿来勉强维持着牌面,营业性质也从收费转为免费,靠着财政拨款来维持经营。不过和百米之外的游乐园相比,动物园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游乐园的运营方早就不知所终,听说是资金链断裂了,那些曾经承载了无数人欢乐的碰碰车、旋转木马、轨道飞机和摩天轮就毫无保护地在原地风吹雨打,日晒冰冻,表皮油漆早已龟裂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金属蒙皮,杂草逐渐掩盖步道,看起来就像是末日里的景象,被现在这个数字飞升的时代所遗忘,记得这里的可能只有那些街头艺术家们,他们的涂鸦让这里拥有了另一种生命。

沈嫒快步穿行在这片荒芜的遗迹中,她在心中试图拼接雪建集团和“豪庭案”散落的碎片,无心留意周围的景象,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废墟深处传来,将她瞬间惊醒。

“啊!救命呀!抢劫啦!”

沈嫒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拨开干枯的灌木,顺着雪地上的足迹跑去,在旋转木马的转轮下,一对年轻的男女相拥在一起,女孩披头散发地蹲坐在雪地上,男孩则半跪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怎么回事儿?”沈嫒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这一路快跑险些岔了气。

女孩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只是不断地抽泣着,男孩的瞳孔放大,似乎也吓得不轻,但还能勉强回答问题,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正给女朋友拍照片,突然冲出来个人,把我的单反相机和她的包全抢走了。”

“人呢?”

“跑了。”

“我问你哪个方向?”

男生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冲着右手边的岔路指去,“那边。”

“手机还在吗?”

男生摸了一下口袋,“还在。”

“那边是死路,报警。”说完后沈嫒拔起腿就向岔路深处追去,

跑了几百米后,岔路到了尽头,一栋低矮的两层小楼进入到沈嫒的视野,应该是已经被废弃的游乐园员工宿舍,外墙的白色涂料早已成块地脱落,露出暗红色的砖块本体,如果是夏季,这里将是被杂草和灌木丛掩盖的隐秘之地,但在万物凋零的冬天,这里在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中显得格外扎眼。

雪地上的脚印消逝在楼道口的楼梯处,但楼梯上残存的鞋底雪沫依然暴露了劫匪的行踪。因为是周末,沈嫒的配枪早已入库,但她还是从大衣的内兜里抽出了一根精致的机械甩棍,歘的一下甩开,将背部紧贴着墙壁,隐藏脚步小心翼翼地向楼上走去。

建筑的二楼是开放式的平台,右侧是砖砌的低矮护栏,左侧则是几间废弃的房间,最靠近楼梯口的木质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沈嫒右手将甩棍搭在肩上,一脚踹开房门,左手将警官证靠在胸前,大吼道,“警察,蹲下,双手抱头。”

不大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一张肮脏的床垫,周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食品包装袋和水瓶,两名劫匪正坐在床垫上,一人是个光头,另一个人的左脸则有着一道丑陋的疤痕从眼角划到嘴边。两人手里还翻着刚刚抢来的手提包,看到沈嫒冲进来明显吓了一跳,对视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丢下手中的赃物向沈嫒冲来。

狭小的空间里,沈嫒没有退路,她没有留手,狠狠地将甩棍抽在冲来的光头男下颌,迷走神经遭到的重击使光头男的大脑和躯干瞬间失去连接,整个人像是拔了电池的机器人一样栽倒在地。

就在一眨眼间,疤脸男也快冲到沈嫒身前,沈嫒来不及收回甩棍,只能将左手的警官证向疤脸男脸上丢去,疤脸男却好像没有本能反应一样忽视了眼前的异物,狠狠地将沈嫒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沈嫒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麻木起来,一时间动弹不得,右手的甩棍也不知掉到哪儿去。

好在这一撞的震动也让天花板上本就受潮的墙灰飘落,迷了疤脸男的眼睛,沈嫒抓住时机绕到疤脸男身后,一个跳跃用左臂环住疤脸男的脖颈,右手也伸到他的脑袋后面,左手扣右臂,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裸绞姿态。

疤脸男梗着脖子向后靠,再次将沈嫒砸在墙上,沈嫒则牢牢地锁住手臂挤压着疤脸男的颈部血管,眼看他就要失去意识,沈嫒却突然感觉右腿一凉,猝不及防下手臂险些卸了力,低头看去,疤脸男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不停地向后捅着,好在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准度不足,只有一刀擦着边划破了沈嫒的右侧大腿,沈嫒咬着牙发狠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疤脸男的身体才终于瘫软下来。

沈嫒解下两名劫匪的裤腰带,将他们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又拽了拽检查了一下确认牢固,这才来得及蹲下查看自己腿上的伤口,疼痛感这才涌了上来,鲜血流个不停,浸透了沈嫒的半边裤子,好在冬天穿得比较厚,伤口虽长但不深,只是浅浅地划破皮肤。

沈嫒掏出手机正要联系同事,房间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套着兜帽的黑衣男人站在门口,一脸诧异地看着被绑在一起的两个兄弟。

怎么没完没了?沈嫒暗自叫苦,余光扫到了掉落在门口地面的甩棍处,一个飞扑就要捡起甩棍,谁知兜帽男也发现了地上格格不入的武器,一脚就把甩棍踢飞。

沈嫒失去目标,但扑出去的姿势已经收不回来,只来得及在地上一个翻滚,想要远离兜帽男。岂料兜帽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沈嫒衣服后领,扭腰发力,竟一把将沈嫒甩到了屋外,随后双手掐住沈嫒的脖颈,将她按在砖砌护栏上。

沈嫒的上半身向后仰出了栏杆外,后面没了退路,虽然高度不高,但如果掉下去头部着地依然是致命的,她只能向前寻求反击,双手攥拳试图击打兜帽男的头部,但手臂的长度决定了她的反击只能抡在空气中。

到此为止了吗?缺氧逐渐让沈嫒的意识开始模糊,走马灯开始一幕幕地闪现,正待她快要陷入绝望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左侧一闪而过,竟将兜帽男直接踹飞了出去。沈嫒终于获得自由,双手捂着喉咙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兜帽男也被这一脚踹得发蒙,倒在了满是灰尘的楼道里。

“小心点,他很抗打。”沈嫒喘了口气,不顾快要撕裂的咽喉连忙提醒道。

果不其然,兜帽男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冲着白色身影喊道,“你他妈谁啊,显着你了是吧,快滚,别他妈多管闲事。”

白色身影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向兜帽男走去,兜帽男莫名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踏步向前抡起左拳就向白色身影轰去,白色身影灵巧地向后垫步闪过这一击,兜帽男的拳落空后没有丝毫迟疑,右拳继续向着白色身影的头部刺去,却被白色身影一个摇闪再次躲掉。

“他妈的,他妈的。”兜帽男陷入狂怒,明明每次都只差一点,但他却怎么都抓不住眼前这个灵巧的耗子,随着他的攻击落空,一股拳风从他的脸颊左侧袭来,刮得他的眼眶生疼,这是兜帽男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白色身影在躲避兜帽男攻击的同时架起了格斗姿势,半蹲下身,左臂挡在脸侧将兜帽男的右拳格挡了出去,右拳则精准地寻找到了兜帽男防守的漏洞,半蹲的身体像弹簧一样舒展开,一拳砸在了兜帽男左侧太阳穴上,瞬间终结了他的行动。

“没事吧。”白色身影蹲在了沈嫒面前,声音低沉。

沈嫒这才看清这道白色身影的真实样子,他身形匀称,穿着修身的白色羽绒服,下身穿着的也是白色的运动裤,就连鞋也是白色的雪地靴,整个人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看起来毫不显眼,他剃着一头常见的黑色短发,脸上却戴着白色的N95口罩,将整个面部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年纪,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明棕色的瞳孔却深邃得像是黑夜一般。

“没事儿,好在你来得及时,你是哪个分局的同事?怎么没见过。”沈嫒问道。

白色身影轻轻喘息着,呼吸产生的水汽沿着口罩的缝隙升腾而起,在他的眉毛上结上了一层晶莹的冰霜,看来刚刚短暂的交手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他缓了口气,“我?三分局的?”

“三分局是哪个局?我怎么不记得雪城有这么个分局。”沈嫒疑惑道。

“这个人怎么办?”白色身影岔开话题,指着被打倒在地的兜帽男问道。

“你把他的裤腰带解下来,把他的手捆起来。”沈嫒抽了一口冷气,勉强说道,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她浑身上下都开始刺痛起来,自从上次受伤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短兵相接的交手了。

“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帮你叫120吗?”男人熟练地捆起兜帽男,凑到沈嫒边上,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需要止个血……”悬着的心放下,沈嫒昏睡了过去。

“醒醒,醒醒。”

沈嫒瞬间惊醒,她还没有从战斗状态中脱离出来,下意识地撑起身体就要攻击面前的人。

“我,是我,沈姐,我小王啊。”王迦把脸凑到沈嫒身边。

沈嫒这才反应过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急救车的救护床上。

“咱们在哪儿?那几个抢劫犯呢?”沈嫒问道。

“还在现场,刚给你抬上救护车你就醒了,放心吧,那三个劫匪都按住了,牛哇,沈姐,你可太厉害了,单枪匹马解决了三个壮汉!还带着刀的!这回你肯定得立功了,没准孙队的位置都得给你坐了”王迦笑着吹嘘道。

“别开玩笑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沈嫒摸着自己的大腿,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了起来,也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

“可是现场就你和三个劫匪啊,哦,对了,还有那两个报警的大学生。”王迦疑惑地回答道。

“不对,还有个三分局的同事,穿着一身儿白。”沈嫒肯定地说。

“三分局?咱们市有这么个分局吗?”王迦也迷糊了。

沈嫒摇了摇头,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记忆好像出现了什么偏差,自己明明记得有人救了自己,难道是打斗的时候伤到头了?沈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痛不痒,毫发无损。

“那两个学生呢?”沈嫒问。

“还在这儿呢,要叫过来?”王迦说。

沈嫒点点头,“有些问题我得问下。”

王迦打开车门,走下车,将那对情侣叫了过来。

“谢谢你了,警官,要不是你,我们东西肯定都没了,那相机是我攒了好久生活费才买的。”男孩说道。

沈嫒看着有些紧张的两人,安慰道:“你们的东西现在是物证,我们会送到局里检验记录,等事情都弄完之后,会通知你们到局里领取,不用担心,叫你们过来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一下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两人点了点头,女孩看着沈嫒腿上的绷带,感激地说:“姐姐,你说,我们知道的肯定全告诉你。”

“救护车是你们叫的?”沈嫒问。

情侣对视了一眼,整齐划一地摇头,“没有,我们就听你的报了警,然后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了。”

“我走后,你们这一路有没有碰到其他的人。”沈嫒继续追问道。

“没有吧……”逃跑时太慌乱,男孩也有些不确定了。

“有一个!那个劫匪,戴帽子的那个。”女孩补充道。

“对对对,就那个人,是快跑到主路的时候遇到的!”男孩也想了起来。

“还有没有其他人?一个男人,身高和你差不多,穿着一身白,有印象吗?”沈嫒仔细观察着两人的面部表情,似乎想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

“白衣服的男人……应该没有,起码在小路上是没看见,就那个戴帽子的男人还是快到主路才遇到的,后面人就多了,我实在记不清。”男孩思索片刻才回答道。

“行,谢谢啦,暂时没别的事儿了,笔录做完就可以走了,要是想起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们,小王,你把联系方式给他们留一个。”沈嫒瘸着腿站起身来,推开救护车门跳了下去。

王迦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诶呦喂呀我的姐,你可轻点,你腿上的那么长一条口子可没缝啊,只用了减张贴[ 减张贴,一种可以粘贴在皮肤和切口的胶带,主要用于整齐伤口的粘合,故又称免缝胶带。]粘了一下,可别再裂开了。”

沈嫒站在雪地里,雪是好几天前下的了,地上的积雪也已经留存好几天,表层的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消融,又在夜晚重新冻结,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脆壳,这层脆弱的雪壳,保护着身下依然柔软的积雪,即便东风乍起,依然纹丝不动,可惜的是,原本完整的雪层已经被杂乱的脚印与车辙破坏,难以再据此分辨现场出现的人员。

沈嫒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王迦嘱咐道:“那几个劫匪,好好查一查,很可能是逃窜的通缉犯,知道我是警察还敢动手,肯定不止抢劫这么一桩案子,尤其是那个兜帽男,他是最后才出现的,查清他刚刚干什么去了。”

“明白,但这边废弃太久了,根本没装监控,公园的几个大门口倒是有,等会我去问问。”王迦回答道,说来也是奇怪,在这个电子眼恨不得一步一岗的数字时代,几起案件的监控没能起到关键作用。

“这几个人不知道在这边蛰伏多久了,但吃喝拉撒总是免不了的,周围的饭馆、超市也都去查查。”沈嫒叮嘱道。

“放心吧沈姐,这些事儿交给我们,你就好好养伤吧,干倒三个还能撑着给自己止血,这本事可得教教我,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王迦一脸兴奋。

“止什么血?不是救护车来了之后给我包扎的吗?”沈嫒疑惑地问。

“没啊,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腿上就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血都基本止住了,救护车来了之后只是重新清创、消毒再处理了一遍。”王迦说。

“你们在哪儿发现我的?”沈嫒问。

“喏,就在那边。”王迦指向十几米外树下的木质长椅,“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就看你在椅子上躺着,后面大部队赶到搜查了现场,在二楼发现了那几个昏迷的劫匪。”

“120是你打的?”沈嫒问。

“不是啊,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打的,救护车来得可快了,我刚到没两分钟车就来了,不然我看你昏迷不醒都差点背着你去医院了。”王迦说。

“这样吗。”沈嫒看着这片白茫茫的天地,喃喃自语。

回忆、坚忍、执着!何以至此呢?如果当下足够美好就不用反复从回忆里采撷赖以生存的珍贵瞬间,如果举手投足可呼风唤雨就无须咬牙坚忍,如果万事都能得偿所愿又何须执着眼前得失?就是因为脆弱、贫瘠、弱小,它才不得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即便这东西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甚至予取予夺,可它是寒冷者的最后一根稻草,再麻木不仁的统治者也会给子民留下祈生之路,因为他们知道,人是野兽,野兽不会失去本能。

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泛起点点的金光,一丛丛矮小的侧金盏花在冰天雪地里伸展生长,它的样貌普通,就像是开在山坡或山脚灌木丛间随处可见的那种花朵,但在此刻,它却是这片植物坟场里的唯一,它看顾着死亡的同胞们,静止着、注视着,期待着冰雪消融、春临大地、逝者重归。

路过的人看上了它,随手连根拔起,在手里把玩。这花虽然普通了点,但在冬天还算是稀奇,一把又一把,很快,他手中就拿满了花,金灿灿的一丛,煞是耀眼,他没有停下杀戮,手里拿不下就叼在嘴中。侧金盏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临死前,它拼命地将体内的强心苷送了出去,穿过肠胃,直击心脏。

屠夫也倒在了雪地里,手里还握着黄花,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生命了,很快,风雪就会重新掩埋一切,白茫茫的一片,好个干净。

继续阅读:10、代码: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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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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