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嫒放下手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窝在被窝里多发了几秒呆,才终于感觉灵魂回到了身体里。她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怪不得房间里一片漆黑,下午犯困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沉沉睡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深度的睡眠了,反而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沈嫒掀开被褥,摸了摸腿上的绷带,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会有一丝丝的感觉,倒不是疼痛,更像是被金属触碰着肌体冰冷感觉。她伸了个懒腰,相比腿上的伤口,浑身的酸痛感反而更加强烈,房间里的暖气给得很足,外面已经零下,房间里依然温暖如春。
“叮叮”手机震动了起来,“在吗?”
沈嫒看着屏幕上的头像ID一阵迷糊,这人谁来着,有点眼熟,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是?”沈嫒问。
“忘了?赵阿姨介绍的。”熊猫人头像回复道。
“哦哦,想起来了,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有点多,忙忘了。”沈嫒这才想起这个奇怪的相亲对象。
“正常,你们做警察的不都这样吗,破不完的案子,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没点信仰可不行,我这种人可干不了这行。”熊猫人说。
“苦笑。”沈嫒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用表情作为替代。
“对了,上次你不是说了我们公司里的一些事情儿吗,这两天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就发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熊猫人话题一转。
沈嫒瞬间清醒了起来,挺直腰背问道,“怎么说?”
熊猫人回复道:“投资管理部这几天做资产盘点,我看报表才发现公司在一年前有一笔资金支出,费用用途是成立新媒体事业部的人员及物料,可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部门,查了一下才发现这个部门已经被撤销掉了,存在的时间一共也只有三四个月。一般来说,一个部门既然能成立,都是雪建集团管理层经过一致表决通过,就算是业绩目标未达成要裁撤,怎么也得经过两三次的审查,在年底的股东大会上再次表决才可以。再说了,雪建不赚钱的部门多了,就算啥也不干混也能混个两三年,唯独新媒体事业部只三四个月就被撤掉了,这点时间都不够业务走上正轨,里面肯定有鬼。”
沈嫒点了点头,熊猫人说得没错,万事万物都遵循着固有的规律运作,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必然有其背后的推手,雪建集团能做到上市,内部必然是有一套成熟的管理流程的,新媒体部门开了又关,只是在浪费钱,除非是有什么事情让可以拍板的人觉得,这个部门不能再存在了,哪怕一刻他都容忍不了。
“我托人事部的同事问了下,具体的保密内容他们肯定不能告诉我,但在我来公司确实有小道传闻,说是有个叫做姓李的中层曾经和小老板起过矛盾,没几天就被开了,连带着整个团队都被扫地出门。我本来想从公司内部OA系统里找到这个人的,结果发现他的信息被删得一干二净,这很不合常理,哪怕是被公司开除,甚至是闹崩了对簿公堂走的人,他们的信息都会被系统留存,只有这个人我找了个把小时都没发现蛛丝马迹,我都以为是传消息的人忽悠我,就又找了几个老人旁敲侧击,他们说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叫李祛,当时在公司闹得挺大的,来没多久就和小老板干上了,打得不轻,听说都送医院了,好在公司还顾及影响,没有把事情闹大,你说像这种情况如果报警,那个叫李祛的不得被你们抓起来啊,不说是故意伤害也得是个寻衅滋事吧?”熊猫人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你觉得可能吗?”沈嫒反问道。
“够不上吗?”熊猫人问。
“我说的不是够不够得上,而是没有报警这件事情本身。”沈嫒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一家企业自然是会顾忌社会影响的,但这并不是不报警的理由,如果被打的原因正当,我相信你们的小老板绝不会放弃把打他的人送进去,事后找人麻烦,你们小老板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他不报警只能说明这件事儿不能到台面上,一旦曝光连自己都会惹得一身骚。”
“嘶~”熊猫人倒吸一口凉气,“有道理,但他为什么被打这事儿我就真不知道了,公司里老人也都不清楚,可能就只有小老板和他身边几个人清楚了。”
“还有一个人肯定也知道这个事儿。”沈嫒说。
“谁啊?”熊猫人问。
“李祛,现在他可能是唯一活着的知情者了。”沈嫒说。
“那就行,就怕线索断了,行了,这么晚了我先睡了,明天我还得上班呢,要是有其他消息我再联系你。”熊猫人说。
“好,这事儿还多拜托你了,你是自己人,他们不会过分防着你,但还是得小心,案子我不能多说,你得清楚,这里面藏的东西还很多,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小心谨慎总不会出错,要真遇到搞不定了别硬查,告诉我就行,我们会出面解决的。”沈嫒叮嘱道。
“哈哈哈,要这么说我还真得再掂量掂量了,卧底一般都没啥好下场,危险我倒是不怕,好歹也是从国外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单活不能白干吧,起码得给我多加一份儿工资啊。”熊猫人打趣道。
“你现在工资也不低吧,能国外留学家里条件肯定也不差,这么缺钱?”沈嫒笑道。
“别提了,明面上工资不低,架不住拖呀,我来雪建好几个月了,就发了一次工资,租房子的钱都是之前打工存的,我这也算是学业有成、衣锦还乡,怎么也不能啃老了,说不过去不是。”熊猫人也是一肚子苦水要倒,也没人和他说过建筑行业压工资这么厉害呀。
“行,我争取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搞点补贴,最起码能给你报点发票。”沈嫒说。
“那就一言为定了,还有之前你答应我的,打掩护,记得啊!”熊猫人说。
“记着呢,对了,你叫什么?我给你备注一下。”
“嗯?赵姨没和你说吗?你连我名都不知道就能聊这么多?不行,伤心了。”熊猫人在最后附上了一连串哭泣的表情。
沈嫒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到了别人的自尊心,对话框里的字写了又删,想着怎样才能得体地表达歉意。
“赵明真,逗你玩呢,叫我老赵、明真、麦克都行,左右只是个称呼,一点不重要。”赵明真体贴地缓解了沈嫒的尴尬。
“那就晚安。”沈嫒松了一口气。
“晚安。”赵明真说。
“沈姐!你没事儿了?”
沈嫒刚走进警局,就看见王迦站在会议室边,他穿着一身便装,运动裤上满是褶皱,斜歪着身体靠在墙上。
“在这站着干吗?怎么不进去?”沈嫒问。
“嗯,就是想点东西,沈姐你伤好点了吧。”王迦关心道。
“没事儿了,这话我都快回答烦了,你出什么事儿了?怎么状态不对。”沈嫒敏锐地感觉到了王迦的异常,平日里精神抖擞得像个精神病人,今天却突然萎靡起来。
“我也没啥事儿,就是案子,唉,不知道怎么说,本来盯着的一人儿突然没了,这种感觉说不上,就心里空落落的。”王迦叹了一口气,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神迷茫。
沈嫒抿了抿嘴唇,王迦此时的样子突然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一幕幕画面从记忆深处不受控地浮现了出来,是啊,很多本以为一直会在的人,不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吗?合照里的人越来越少,从昂着头的欢声笑语到低着头的寂静无声,生离、死别。沈嫒从不安慰自己,也不会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会牢牢地记住这一切,忍受着这种痛苦,这让她清醒,让她时刻铭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难受吗?难受就对了,干这行儿就得做好这种准备,现在只是嫌疑人死了,说不准哪一天,我、孙队,或是队里的其他同事出事儿,到时候你也这样吗?精神点,把脑袋在裤腰带上系紧,有的是事情要忙呢”沈嫒冷着脸,不留情面地训斥着,她不会安慰自己,更不会安慰别人,这一关都得过,受不了就早点滚蛋。
“是,沈姐,我懂。”王迦双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理他早就懂,当警察不是儿戏,他也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那么多挣钱的买卖不去做待在这受苦受累,不为别的,就为了心中的那点执念,他相信命运既然把他放在这儿,就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称职的警察,这一关没有过不过的了,必须过。
“沈姐,走吧,孙队在里面等了。”王迦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沈嫒跟了进去,一股呛人的烟味儿迎面而来,鼻腔刺激得发痒,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孙唯听到声音,将烟头掐灭,“赵毅、钱秉,都别抽了,人齐了,办正事儿。”
“收到。”两人也连忙掐灭烟头,挺直身子坐了起来。
“大家鼓掌欢迎一下我们的巾帼英雄,单枪匹马抓住三名歹徒,身份查出来了,都是外地流窜过来的通缉犯,身上都背了不少案子,沈嫒这次可是立一大功,我已经帮你上报了,但是最近案子很多,表彰会慢一些。”孙唯带头鼓起了掌。
“好!沈姐牛逼!请客!请客!”赵毅跳了出来,笑着起哄。
“就你事儿多!有这工夫赶紧把案子破了。”沈嫒嘴上不留情,心里还是笑开了花,嘴角按捺不住地弯了起来,这对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来说实属难得。
孙唯冲沈嫒点了点头,挥手招呼她坐下,紧接着说:“案子到现在有了阶段性的进展,这次会议主要是重新梳理一下案情,同时确定接下来的侦查方向,有什么遗漏,或是之前没来得及同步的消息,大家可以随时补充,清楚了吗?”
“清楚了。”会议室里声音整齐。
孙唯站了起来,走到白板前,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了起来。
“本案发生于二〇三〇年,也就是今年的九月二十六日,接帝景豪庭小区报案有小区住户失联,入室后发现四具男性尸体,分别是严烨、张樟、X、Y,同为雪城建设集团员工,经现场勘验及尸检判断,可以确定四人均死于他杀,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前,也就是九月十号前后,其中死者严烨左眼部眼球组织缺失,且未在现场发现,因事发帝景豪庭小区,暂命名为豪庭案,到这儿大家应该都清楚。”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孙唯在白板上记录下几个关键的节点信息。
“这儿我还有一个疑问。”赵毅举起手说道,“四个人,还都是有家有业的,怎么失踪了半个月都没人报案,还是小区保安发现得不对劲,怎么都说不通啊。”
“这点确实不正常,但我们咨询了四位死者的家属,回答的意思大体相近,都是说工作性质的原因经常出差,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是常事儿,我们也从通信公司调取了通讯记录及部分录音,基本确定属实。”孙唯回答道。
“那就怪了,现在什么年代了?都二〇三〇年了,又不是之前写信传呼机的时代,打个电话有这么麻烦吗?老钱,你说是不是,你平时出差那么忙半夜都得给家里报个平安呢。”赵毅冲着钱秉说道。
“是不太正常,除非他们工作有保密要求,或者去了什么没信号的地方,也不对,现在国内哪儿还有什么地方没信号啊,运营商这么给力,我们去山沟子出差信号都是满格的。”钱秉也感觉哪儿不对。
孙唯点了点头,“这儿确实还有可以挖的东西,他们失联的周期很规律,不像是临时性的出差,更像是计划好的统一行动,这点还得和局里协调下,虽然不清楚这是他们私人行为还是公司行径,但涉及雪建集团工作机密,还是需要下个调查令,我个人倾向于雪建集团在这案子里脱不了干系。”
孙唯重新举起笔,继续在黑板上写道,“案发后,因为发现时间及人证、物证的缺失,案子陷入僵局,十月十五日,调查发现了严烨在生前曾去过一家叫光阴的酒吧,营业类型和他常去的有很大区别,我就和沈嫒、王迦去查了查,从酒吧口中得知严烨在几个月前曾和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性喝酒,年龄差这么多,花费又不菲,不像是朋友聚会,更像是在谈生意。”
“那个男的查到了,吴维,我市教育局局长,钱哥带我去他家了解过情况,他只说和严烨的父亲是朋友,连带认识了严烨,那天出去就是和晚辈喝个酒。”王迦补充道。
“嗯,我是感觉不对,他什么身份?教育局长啊,这么爱惜羽毛的人,私下和一个小辈见面就只为了喝酒?可惜没有证据,没能进一步带回来审,毕竟系统里的人,上面特地叮嘱了要注意影响。”钱秉遗憾地说。
“盯着他就行,要是真有问题慌的是他,这种身份跑都跑不了,有苗头立马按住。”沈嫒的眼神锐利,她最讨厌的就是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当官的欲壑难填,经商的趋炎附势,构筑社会的根坏了,树干又怎么健康地起来。
“嗯,一会儿我和纪检委那边联系下,看能不能让他们给点压力,没准能诈出来点什么。”孙唯继续说道,“从酒吧出来,我就和沈嫒发觉现场肯定有所遗漏,就去案发地进行了二次勘验,发现了迄今为止的最大收获,一间被密码保护的隐秘房间,里面是一台电脑和九十六张血液切片。经法医DNA检验,其中三十二人的身份得到确认,在系统内显示已死亡的有二十二人,死因包含交通意外、疾病、自杀,死亡时间最早的一个在二〇一八年,最晚的一个在二〇二九年,时间跨度超过十几年,无论从死者身份还是死亡原因上都没能找到共同点,另外十个失踪的人,报案时位置也都在全国各地,时间最近的是在今年二月,失踪者叫黎木槿,雪城出生,毕业后一直在外工作,大概在一年前回到雪城,在南山公园附近买了一套二手房,看起来像是要长久居住的样子。”
“社会关系排查清楚了吗?亲戚、朋友、同事,不应该没人知道她的线索。”沈嫒并不清楚案子最新的进展。
“黎木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被姑姑姑父带大,但毕业后联系也就中断了,这次回到老家也没有联系她们,黎木槿的社会关系网都在星城,包括之前报案、处理后续的也是她星城的好友余霁,这一年来也没有她工作的记录,像是一个社会的透明人一样。”王迦说。
“不,现在来看,有关她工作的这一点可能要调整一下了,昨天我在她家附近的咖啡馆里遇到了一个认识她的咖啡师,黎木槿在失踪前曾多次光顾这家店,并且曾和她透露自己会参加一次面试,有很大的把握能通过,时间也是在今年二月份,也就是这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还以为她是换工作之后搬家了,她隐约记得黎木槿是乘坐公交车离开的,我查了这个站台,通过的公交路线有4路、6路、202路、302路这四条,还有一条11路是在今年六月份被撤销的,赵毅,会后你重新看下黎木槿的简历,再沿着这几条线查查有没有符合她工作经历的公司……从大公司查起,在大海里游过泳的人哪怕回到池塘里,也会选里面最大的那个。”
“我来搞定。”赵毅点了点头,余光扫到角落里的王迦,“这块儿应该还有别的发现吧。”
“嗯,我和王迦在调查黎木槿住宅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自称是黎木槿邻居,试图从快递员手里拿一个包裹,被我们拦下后转身就跑,包裹是黎木槿自己寄给自己的,里面是一些书,书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帝国世纪、春风明月和深空数科十二个字,经鉴定,字迹确属黎木槿本人。帝国世纪是一家网吧,我昨晚去查过一遍,明面一直在营业,实际上基本是属于闭门不开的状态,在洗钱的嫌疑很大,钱秉,这边你来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就等着网吧老板出现。”孙唯安排道。
“明白,我再带个人轮流盯着,出不了差错。”钱秉点了点头。
“沈嫒,昨天说的事情一会儿你推进一下,这深空数科公司、春风明月小区既然都被记在纸条上,很可能同样是洗钱地点,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要查清楚,但还是那个原则,查归查,别走漏风声,销赃洗钱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的,要真是黎木槿查到的这些,她的身份很可能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孙唯举起记号笔,挥手在这十二个字边上画下一个醒目的五角星。
“早上我已经联系了人民银行反洗钱部门,他们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沈嫒突然想到昨晚赵明真的话,继续说道,“我这儿还有个消息,是雪建集团内部透露出来的,严烨在今年年初曾经和公司内部一个叫李祛的部门领导起过冲突,据说被打得不轻,事情被集团内部处理了,李祛被开除,他所在的部门也被整个裁撤,我感觉这里面有蹊跷,就目前信息来看,严烨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不会错过利用公权力处理李祛的机会,我怀疑李祛手里有严烨的把柄,才让严烨投鼠忌器,只能放他一马。”
“很有可能,李祛这个人的身份也很重要,即便他手里没有严烨的把柄,他对严烨大打出手的理由很可能会推动他犯罪升级,我一会儿让局里再出几个人去调查,现在人手不够,你们每个人手里的任务都不能马虎。”孙唯郑重地说道,“刚才沈嫒说到了点子上,这桩案子的一切源头都在严烨身上,以他的身份,雪建集团从里面择不清的。”
钱秉皱着眉头,“那这事儿可就复杂了,雪建集团可是咱们市的经济支柱,一大半的产业链都和它有关系,去年纳税在省里都排在前列,想动它可没那么容易。”
“嗨,现在想这些太早,先查再说,万一和它真没关系呢?大家都省事儿了”赵毅安慰道。
钱秉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么乐观,孙队这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我看这次八成要和这块硬茬子磕一磕了。”
“行了,散会,做事吧。”孙唯放下笔,坐回座位上,看着被写满的白板陷入沉思,胸口忽然有些沉闷,呼吸不上气来。
“等等。”沈嫒正要起身离开,孙唯却突然叫住众人,“别怪我啰唆,我再说一次,案子要查,安全也要保证,不能掉以轻心,昨天我和王迦去搜黎木槿家,结果晚上她家的居民楼就被起火了,白天我们遇到的那个自称是邻居的人也死在这场火灾里,虽然火灾现场只能得出意外电气起火的结论,但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巧,他们敢毁尸灭迹,说明这事儿还没完,严烨的死可能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
孙唯此前一直苦于案件的线索太少,难于拼凑出案情的原貌,可随着暗冰浮出水面,纷至沓来的疑点却越来越多,将案子绕成一团乱麻,抽了半天满手都是,麻团还是那么大。现在,应该没人还认为豪庭案只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唯一的分歧就是,这桩案子究竟会牵连多少人,在案发之前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过。
“王迦,你留一下。”孙唯把王迦叫到身边,“昨天那个快递员有消息了吗?他和昨晚被烧死的那个人有接触,得留意下。”
“还没有,我去了星城快递总部,他们负责人知道黎木槿之前投诉的事情,只说事情早就解决了,快递当时就找到还了回去,不清楚还有遗留的,那个快递员也没有找到,我看了他们的员工手册,没有眼熟的。”王迦语气低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孙唯一眼就看穿了王迦的想法,宽慰道:“昨天的事情如果不是意外,肯定是有人蓄谋已久,早就做好处理手尾的准备了,人家在暗咱们在明,昨天我都没能发现异常,你还能比我强?那个快递员没那么简单,压力别太大。”
王迦勉强地笑了笑,心结还需自解,他拍了拍胸口说,“孙队,放心,我一定找到他。”说罢便转身离开,脚步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回荡。
沈嫒看着王迦的背影,“孙队,小王他这样没事儿吧?”
孙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沈嫒反问道,“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吗?”
“哪里像?”沈嫒知道自己的性格,也知道别人在自己身上打的标签,无非就是什么工作狂、女强人、不懂人情世故,时不时就拉脸子给别人看。她又不在这些东西,要说就由这些人说,自己这叫讷于言而敏于行,当然和王迦外放的性格完全是两个样子。
如果用前些年流行的话说就是,沈嫒自己是i[ i人e人分别对应MBTI人格测试中的两种大类型,i人指性格内敛,e人指性格外向]人,王迦则是彻头彻尾的e人,这小子刚来单位就给每个老员工送礼,东西不贵重,都是些伴手礼,但态度是到了,谁都喜欢会来事儿的小孩,平时又笑嘻嘻的,好像天生就有一股亲和力,和谁都处得到一起去,王迦跟自己就没一处相像。
“眼神,你们的眼神。”孙唯重复了一遍:“别看你们两个性格差那么多,但我看到王迦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刚来队里的你,你知道当年看到你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谁吗?是你的师兄们。我从你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们是一类人,不管外在的表象如何,无论你们是在笑着、哭着还是在迷惑着,你们的眼神最深处都像是死寂的湖水一样波澜不惊,好像什么事儿都无法改变你们一样,最初是什么样儿到了最后还是什么样儿,你会是个好警察的,你有这种潜力,王迦也有,所以,相信他。”
“孙队,那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吗?”沈嫒和孙唯只有一步之遥,她仔细地端详着孙唯的面庞,他的瞳孔隐藏在深邃眼窝的阴影里,看不清晰,亦不透彻。
孙唯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我?你别说,我还真对着镜子看过很多次,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不就是那句话吗?医者不自医,看人也是一样,做咱们这行的看清别人容易,可想看清自己就难了。”
沈嫒走近了一步,孙唯比她高了快有一个头,离得越近就越需要抬着头才能看清,越过皱纹、毛孔、胡茬,她终于看到了孙唯口中平静的湖泊。
“你的眼睛也和你说得一样。”沈嫒说。
“我?”孙唯先是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就从脸上消失了,就像在空气中融化的动物奶油,在不经意间就消融不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办过太多的案子,遇到过太多种人,我老咯,太油滑了,当年坚持的很多东西早就坚持不下去,甚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嫒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来者对孙唯说,“孙队,审讯室有个嫌疑人想见你,您空的话过去一趟。”
“谁?”孙唯皱起眉头,突然出现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好不容易将案情齿轮拼凑成一台可以朝着终点前行的精密机械,一颗砂砾却凭空出现在齿轮间,将机器卡得吱吱作响。它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可事实是它出现了,就像是通过量子隧穿效应的微观粒子一样,有观测者看向这里了,看向这起已经影响了许多人,又注定要影响到更多人的案子。
“薛非跃。”来人答道。
有人在星空下跳舞,七扭八歪,四肢不调。
有人在烈日下高歌,前后颠倒,五音不全。
跳舞的人唱起了歌,唱歌的人念起了诗,平仄不分,韵律不和。
有人被陨石的碎片砸伤了脚,有人在湖泊里采到了花,那是臆想,也是最后的希望。
野火在雪中燃烧,石头里流出泉水。
北风中带来种子,金矿下长出眼睛。
焚灭了荒芜的人,带走了残存的火。
海洋上满是石油,窒息了海底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