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庭案”案发后的一个月内,孙唯带着队员仔细调查了死者生前社会关系,也掌握了不少的关键线索,但孙唯紧绷的脸一直没有松懈下来,发现的东西越多,孙唯越觉得这起案子没这么简单。
卧室里的死者身份果然不简单,严烨,今年三十二岁,是雪城建设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案发的房子就是他爸当年送给他的成人礼物。雪城建设集团是雪城当地最大的上市公司,也是贡献税收最多的民营企业。业务面非常广泛,不仅涉及房地产开发、招标代理、融资担保、蒸汽供热等项目,还中标了不少学校、军队的市政建设性质的项目。
这十几年来,雪城的基建热潮已经消退了,雪城建设集团的项目重点也从原本房地产类的传统项目开始转型到特种建筑施工、维修改造、康养文旅这边。严烨死前就是负责集团这部分业务的副总经理,而死在他家卧室沙发上的则是他手下的投资管理部部长张樟,另外两人则是集团项目工程部的员工。
张樟的妻子反映,案发当天下午六点左右,死者接到了一条手机信息,打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电话的内容她没有听到,但是她问了丈夫干什么去?张樟说的是公司有点事情要临时出趟差。因为干他们这行出差是常事,公司准备了备用衣物和洗漱用品,她就没有多问。
孙唯问张樟妻子,“十几天都没有联系过他吗?”
张樟妻子说:“张璋忙起来不喜欢有人打扰,出差给他打电话也从来不接,之前也都是这样的。”
另外两名死者的情况也基本一致,只不过接电话的时间在张樟之后。技术部门调取了他们手机的通讯记录,基本确定这一情况。
“豪庭案”案发第二天,案件的一些情况就通过网络快速地传播了起来,在全国范围内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在这些信息并没有涉及案件细节,技术部分在针对了一些恶意揣测的帖子进行封禁后,事件的热度有所消退。但即便如此,雪城建设集团的股票依然出现了连续跌停,十几个交易日就下跌了30%,市值损失了上百亿,到现在还没有脱离下跌通道。
这一个月来,死者的父母通过一些渠道不断地对警局施压,孙唯不可避免地承受了这些压力。孙唯倒是没什么,他早就知道这起案子没那么容易破,要按部就班地把线索捋到一起,才能顺着这根绳索找寻到真相。何况现在急着破案也不止他一个,雪城上到政界、商界下到黑灰两道,没人闲着,都快把雪城翻了个天,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孙唯估计,严烨他爹肯定是下了不少悬赏,要不然不至于这么热闹。
孙唯深吸一口气,香烟的火光快速后退,消失在烟嘴处,雾气从他的嘴角散溢出来,分不清是烟雾还是口中热气在空气中孕育的水雾,他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从阴影处走到霓虹光照下,走进了这家名为“光阴”的酒吧。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门口的男接待叫住孙唯。
“三位。”孙唯指了指跟在身后的沈嫒和王迦,两人都穿着便服,俊男美女,看起来青春靓丽,只有孙唯还穿着他那件款式老旧的黑色风衣,就像是带着儿女逛酒吧的颓废父亲。不过在这里,老旧并不显得突兀,很多人所孜孜不倦的,不就是那已经逝去的、无法再追回的旧时光阴吗?
“好了,三位这边请。”男接待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红色的三角布条递给孙唯几人,然后带着他们走进了酒吧。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王迦一拍脑袋,“这不是红领巾吗,现在酒吧怎么还发这玩意呢?”王迦用肩膀撞了撞沈嫒,“孙队这是咋回事?咋突然请咱们来酒吧?”
沈嫒也一头雾水地,“我也不知道啊,师傅就和我说让我穿便装出来,没说要来酒吧呀。”
“别想太多,有个朋友给我的信息,严烨在死前出现过在这个酒吧,我一个人来太突兀,你们一会儿配合我就好,多留意周围的情况。”孙唯回头对两人说道。
“这种富家公子哥泡酒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沈嫒疑惑道。
“是很正常,严烨生前的足迹遍布雪城的各大酒吧,但全部都是LJ-House、748这样的蹦迪酒吧,唯一的例外就是这家。”孙唯挥了挥手中的红领巾,想要把它系在自己的脖颈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忘记红领巾是怎么系的了,尝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用系领带的方式勉强系起。
“你们看看周围的人。”孙唯继续说道,“这是一家以中年人为主要客群的怀旧吧,客人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消费不高,也没什么美女热舞,和严烨平时的消费习惯完全不一样,他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孙唯和两人坐到吧台前,挥手招来调酒师,“来一箱啤酒,水果拼盘和小食拼盘也都来一份。”孙唯的余光扫到沈嫒,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无酒精的鸡尾酒?现调的那种。”
“童真玛格丽特和佛罗里达,这两款都是比较受欢迎的。”调酒师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穿着传统的马甲衬衫,而是一身蓝白色的经典校服,笑着回答道。
“两种都来一杯吧。”孙唯说。
“孙……哥,我能喝酒,不用给我点无酒精的吧。”王迦差点就说漏了嘴。
孙唯一巴掌拍在王迦的后脑勺上,“你沈姐不能喝酒,以后记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别打了。”王迦双手捂着后脑勺说。
孙唯的目光转向正在调酒的调酒师,试探着问道,“你们这边生意不错啊,这个点人就这么多了,这一个月营业额不得几百万呀,你这提成儿不少吧。”
“嗨,生意是挺不错的,挣多少钱都是老板的,和我一调酒的有啥关系,挣那仨瓜俩枣的啥也不够干的。”调酒师把酒放到几人面前,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吗?这种酒吧我还是第一次来,之前去的那种蹦迪的那种酒吧,他们调酒师一个月都不少挣,怎么也万把块以上了。”孙唯搭话道。
“我说你怎么看着面生呢,他们那地方消费水平多高啊,像这玛格丽特,我们这就卖四十,他们那儿都得一百以上了,我们这都是喝啤酒的,他们那边都是喝香槟的,那一来一回可差多了,我也不是不想去,人家都有固定的调酒师,一个萝卜一个坑,没点关系根本进不去呀。”调酒师打开了话匣子。
“那可不是,现在这世道,干什么都得找点关系,对了孙哥,你不是有朋友是LJ-House那边的吗,给人介绍介绍,人家年轻人不容易。”沈嫒搭话道。
“那哪能随便介绍啊,水平不行的话不是打我的脸,对了,上次就是他给我介绍这个酒吧,说不定你还认识呢。”孙唯打开手机相册,将一张图片递到调酒师身前,图片里两人勾肩搭背,一人是孙唯,另一个的脸赫然是已经死去的严烨,这图片可是孙唯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辛苦P出来的。
调酒师明显被孙唯的话说动了心,仔细地看着图片,恍然说道:“这人呀,我好像是见过,应该是几个月前来过一次,你们是朋友呀!”
“哟,来过一次你就记住了,我这朋友这么帅吗?”孙唯继续引导道。
“帅不帅的,也就那样吧,有钱是真有钱啊,我在这酒吧快两年了,就数他那次花钱是最多的,我们这珍藏的几瓶最好的酒都被他开了,人家还嫌弃太便宜了呢,要不我怎么印象这么深呢。”调酒师语气坚定,严烨的一掷千金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小子上次来也没带我,下次必须得让他请我顿好的,对了,你还记得他是和谁一起吗?是不是偷偷带美女来的?”孙唯打趣道。
调酒师思考了一下,迟疑地说,“应该不是,我记得好像是和一个男人,看起来都五六十岁了,是我们酒吧的老客户。”
“知道他是谁吗?”孙唯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那根绳索。
“那谁知道,我就是一调酒的,他们坐的包厢,我啥都听不到呀。”调酒师说。
孙唯打了个响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谢了,下次有好机会我帮你介绍一下。”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先生,您这还剩了这么多酒呢?”调酒师冲孙唯喊道。
“帮我存着。”孙唯挥了挥手,没有回头,快步向酒吧外走去,一块重要的拼图被找到了,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它拼成的样子。
冷风在酒吧外呼啸起来,空气中氤氲着雾气,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裹了裹身上的风衣,顺手扯下脖子上的红领巾,团了一团随意地塞到口袋里。
“王迦,你回趟警局,让他们查一下和严烨喝酒的这个中年人的身份,顺便也查查酒吧的老板。沈嫒,你跟我再回趟案发现场,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东西。”孙唯挥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和沈嫒坐了进去。
“清楚了吗?王迦!”孙唯问。
“清楚!一定送达!”王迦大声地回答道。
出租车消失在了夜色中,寒风中,王迦愣了一会儿神,打了个寒颤才缓过神来,人呢?孙队和沈姐呢?刚才不还在吗?怎么就剩我一个了,从这儿到帝景豪庭不是正好路过警局吗,怎么都不捎我一段?王迦瑟瑟发抖,站在路边等着下一辆出租车的到来。
时隔一个月,孙唯再次回到现场,除了尸体被运走外,整个现场还保留着发现时的样子,好在因为新风系统的不断循环,整个房间里的腐臭味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原本被血液污染的地方,也都干涸成了硬壳,在灯光下黑得发亮,像是被溅射到的油漆一样。
这间价值千万、被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江景豪宅,就这样静悄悄地沉眠在忽汗水边,不知要多久,才能迎来他新的主人。
“你先四处转转,主要看一下当时第一次现场侦查时被忽略的地方,哪怕没有什么血迹和打斗痕迹,柜子里也都翻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笔记本之类的,里面的文字信息要重点关注,电子设备也一样,如果有可能存储电子信息的也要留意,现在是数字时代了,办案和之前截然不同,做警察要与时俱进,不能抱着之前的经验故步自封。”孙唯耐心地对沈嫒嘱咐道。
“是!师傅!”,沈嫒戴上蓝色的丁晴手套,开始一个个柜子仔细检查。
孙唯重新走到玄关入口处站立着,他闭上眼睛开始“侧写”,仔细地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波动,就像守在罗网中心的达尔文树皮蛛一样。这种蜘蛛身躯只有不到两厘米长,但可以织出直径二十五米的蛛网,同样的粗细下,强度比人类所造出的高强度纤维“芳纶[ 凯夫拉面料属于芳纶一种,芳纶根据苯环上取代基的位置不同,可以大概分为芳纶1313和芳纶1414,凯夫拉其实就是芳纶1414。]”还要强上十倍,如果下辈子要转世成蜘蛛,那它绝对是孙唯的梦中情蛛。
孙唯睁开眼睛,双目中闪过一丝流光,他退回门外,“咚咚咚”敲响了门。门内有人通过猫眼认出了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儿,但还是打开了门。面前是两个身形魁梧的保镖,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
孙唯没有脱鞋,而是直接走向客厅,他双臂微缩,身形佝偻,收着步子走向沙发,姿态和平时截然不同。孙唯双手插兜站在张樟对面,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坐在沙发上,两名保镖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张樟明显很熟悉这里,放松地躺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对孙唯刚才说的话不以为意,言辞轻蔑,似乎在嘲笑着他。孙唯则面不改色,继续开口,他的话让张樟开始有些慌张了,张樟坐起身子,指着孙唯大声地吼叫着,似乎在掩盖自己内心的心绪。孙唯却毫不在乎地继续说着,张樟的气势很快就被浇灭了,只能无奈地指向卧室的方向。
孙唯站起身,转身向右边走去,保镖则继续夹持着他,位置变成了一前一后,锁定他的目光只剩了一半。孙唯看出了保镖的松懈,掀开衣服上摆,从腰后抽出一把博伊刀,右腿后撤一步,扭腰发力,博伊刀成为孙唯手臂的延伸,刀尖划破了身后保镖咽喉。孙唯没有丝毫迟疑,继续转身向前踏步,身体像弓一样将手中的刀射进身前保镖的体内。
尘埃落定,两名保镖的结局已经写好,张樟被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孙唯居然有胆量杀人,更没想到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两名保安,要知道这些保安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高手,事情不是谈好了吗?我不是已经答应他了吗?张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孙唯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试图求饶。还不等他说完,孙唯就狠狠地将博伊刀捅入他的身体,松开手,看着他像被钉在木板上的活鱼一样扭动着,直到失去活力。
孙唯走进卧室,这时严烨仍在沉睡之中,他的病历显示他曾前往医院就医,并主诉失眠,经过医生的检测,确诊他患有重度神经衰弱,并为他开具了安眠药的处方,他的沉睡似乎没有问题,可要知道,这时张樟还在门外的客厅里,他就这么信任自己的这个下属,以至于可以在他身边沉沉入睡?孙唯走到严烨身边,将他捆缚起来,绳索是哪里来的呢?他不可能拿着绳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不被怀疑,严烨家难道常备绳索?他又是怎么知道严烨体内的药量可以精准地支持他摘除眼球?
孙唯从“侧写”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现有的信息已经不支持他继续演绎下去了。剧情快进到卧室里的一切结束之后,孙唯跟着凶手走回客厅,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血液逐渐浸透了整个房间,血腥的气息开始蔓延。一圈又一圈,他的脚步停在了钢琴边的展示架上,展架的中央是一台黑胶播放器,钢琴烤漆色的外壳上篆刻着Audio-technica[ 铁三角是一家日本的电子产品公司,成立于1962年;主营业务为研发、生产和销售各种话筒、耳机、无线系统等音响设备和家用电器]的字样,唱片机的两旁则摆着两台看上去就很昂贵的音响,经由功放[ 功率放大器简称功放,一般特指音响系统中一种最基本的设备,俗称“扩音机”,它的任务是把来自信号源(专业音响系统中则是来自调音台)的微弱电信号进行放大以驱动扬声器发出声音。]连接在一起,黑框白底的LOGO中一条河流从右上角流淌到左下角,就像是流淌在这间房子里的血液。
凶手站在展架前,从陈列的黑胶唱片中精心挑选出了一张,熟练地打开折页封套,将唱片放到了唱机里。随着唱针在黑胶上一圈圈滑动,悠扬的乐章伴着血腥的气息回响在此地。凶手对此很是满意,他踮起脚尖,伸展着手臂在屋子里翩翩起舞。他不急着离开,他是在干些什么呢?是在回味自己的手法?欣赏自己的作品?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孙唯的面前,黑胶唱片机早已停止了旋转,中心的唱片流转着环形的光线,闪耀得没有一丝灰尘。只要有人类活动,再好的新风系统也无法阻止家里出现尘埃,那是人类皮屑和衣物纤维在空气中留下的共生痕迹。孙唯抬头看向展架,别的唱片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唱机上这张纤尘不染,案发后,这个空间里才失去所有的碳基生命体,这一定是凶手留下的印记。
孙唯戴上手套,挪开唱针,小心翼翼地取出唱片,黑色胶盘中间的标签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几行英文,他皱起眉头仔细地看了看,还是没能认出上面的花体字。
“沈嫒,过来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孙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来了师傅!”沈嫒跑了过来,从孙唯手中接过唱片,对着唱片上的字缓缓地读出:“Rachmaninoff Piano Concerto No.2 in c minor,Op.18,这是拉赫曼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你懂这个吗?这首曲子有什么特别的?”孙唯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居然这么有才。
“我也不太懂,就平时空了瞎听听,但拉赫曼尼诺夫我也特喜欢,还去看过为他创作的音乐剧。”沈嫒努力思索了一下,把娱乐系统切换到当前状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首曲子应该是拉赫曼尼诺夫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创造的,当时他写了《第一交响曲》,对自己的作品信心满满,没想到却遭遇了重大失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很长时间都无法恢复。那段时间,他经常被情绪折磨得非常痛苦,被无法阻挡的愁绪笼罩,最后还是他的家人让他尝试了精神治疗后才有所好转,这首曲子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成的。”
“这样吗。”孙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究竟是什么让凶手在这里流连忘返呢?他伸出右手贴着墙壁,“跟在我边上,帮我开门。”
孙唯沿着墙壁开始缓慢地走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挡,他的右手都没有脱离墙面,遇到门就开门,遇到沙发就越过沙发,从客厅到卧室,再到书房、厨房、佣人房、洗手间,他在这五百多平的空间里转了半个小时,他恍然大悟,终于发现了这个空间里一直让他别扭奇怪的地方。
“给王迦打个电话,让他把之前物业给咱们的房屋平面图发过来一份。”孙唯对沈嫒说。
沈嫒拨通电话,没几分钟,王迦就把文件发了过来,沈嫒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和孙唯一起凑过去看了起来。
孙唯伸出手指,将文件的右上角放大,仔细地看了一下旁边标注的比例尺,起身向展柜快步走去,他用目光丈量着展柜后墙体的厚度,对沈嫒说,“不对,这里有问题。”
沈嫒也走了过去,绕着孙唯所看的墙体走了一圈,又拿起手中的手机确认了里面的图纸构型,“是不太对,展柜后面直接是墙壁,如果图纸是正确的,那这里少了十几平米的空间。”
孙唯再次走近展示柜,把脸凑到柜子前仔细观察着,试图寻找出自己遗漏的地方。
展示柜通体由黑胡桃木制成,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足足有三米高,柜体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尺寸的黑胶唱片。此前孙唯的注意力都被唱片所吸引,这次才发现展柜右侧背部的几个格口边缘的黑胡桃木花纹竟有极细微的一丝不对称。孙唯伸手摸了摸常规视角不能看到的隔板上壁,“咔”的一声突然响起,将沈嫒吓了一跳。格子后方的木板竟然向后收缩了回去,露出了一块银白色的电子屏幕,屏幕上亮着三种图案,分别是“字母”“眼睛”“指纹”。
“密码识别、虹膜识别和指纹识别?”沈嫒说道,“这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取走严烨的眼睛?他要用那只眼睛来解锁?”
“可能吧。”孙唯说道,但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最简单的方式不是逼问密码吗?即便严烨死不开口也可以趁他还活着用他的指纹,相比之下取走眼睛识别虹膜是最不合理的选择,何况法医也说过,严烨眼眶里的伤痕是极其专业的眼科手术才能留下的,为了一个不合理的选择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凶手的目的真的这么简单?
“师傅,咱们怎么办?眼睛是用不了了,严烨的尸体都火化了,现在只剩灰了。”沈嫒苦笑道。
“就是没火化也用不了,咱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都死了半个月了,晶状体早就腐烂了。”孙唯说。
“那怎么办?要不我直接申请一下消防部门协同,看看能不能直接把墙破拆了?”
“别急,等我想想,直接拆墙很容易把里面的东西也都损坏掉,不管里面有什么,那都一定是破案的重要线索。”
“先试试密码吧,年份的后两位加上月份和日子,试一试。”孙唯说。
“能行吗?这密码也太简单了吧,现在银行都不让用生日密码了。”沈嫒质疑道。
“说不准,很多人不是怕忘就是怕麻烦,没准严烨就这样。”孙唯说。
“滴滴滴-密码错误”
沈嫒无奈地看向孙唯:“还试吗?还有四次机会系统就锁定了,最多再试两次,最后两次得留给技术部。”
“咳咳咳,等一下,让我想想,”孙唯咳嗽了一声,“123456呢?这个据说是最多人用的密码,试试看。”
“滴滴滴-密码错误”
声音再次响起,沈嫒已经对师傅解析密码的能力彻底失望了,“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师傅你想清楚点,不行咱们就呼叫技术支援。”
孙唯的目光在屏幕上的三个图标上游弋着,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我下楼一趟,你和局里说一下,让他们出几个人过来提取物证。”
沈嫒还没反应过来,孙唯就匆匆跑下楼,敲响了物业中心的大门,“警察,开门!”
“来了来了。”薛非跃打开了大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孙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磕磕巴巴地说:“孙,孙警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需要配合吗?”
“有打印机吗?要激光打印的那种。”孙唯说。
“不知道啊,打印机我们这倒是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薛非跃回答道。
“你别管了,带我去看看。”孙唯说。
薛非跃嗯了一声,裹紧衣服带着孙唯走到已经下班的物业办公室里,打开灯后指着角落里的白色打印机说,“就是这台,有点年头了好像,您看看吧。”
孙唯凑过去,看了一眼打印机的名牌,“没问题,要的就是这种。”
孙唯打开电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U盘插到主机接口处,从里面拖出一段RAW格式的视频。这段视频是孙唯此前为了P图特地从警局收集的资料中调取的,是严烨生前去银行办理公司业务时的录像,因为银行录像的保存周期更长,这段视频被很顺利地提取了。
孙唯调整了视频中保存的格式类型,截取了一张最清晰的正面近照,又再次放大眼部,用AI修复了损失的像素,随后将打印机的输出模式调整为黑白,打印出了一张严烨眼部的黑白照片。
“行了,没事了,感谢配合。”孙唯确认了打印无误,和薛非跃告别后加快脚步跑了出去,只留下一脸错愕的薛非跃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回到案发现场,孙唯和沈嫒打了声招呼,问道:“局里怎么说?什么时候派人来?”
沈嫒指了指手腕上的表,无奈地说,“师傅,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已经临时通知了,还得半个小时吧。”
孙唯挥了挥手中的A4纸,“那咱们就先看看吧。”
沈嫒也注意到师傅匆匆拿回的纸张和上面打印的眼睛照片,“不试密码了吗?”
孙唯摇摇头,“密码和指纹估计就是个幌子,这道门只能虹膜来开。”
沈嫒看着简陋的纸张,心中不免仍有疑虑,“师傅,就这张纸能行吗?应该要蚀刻一个带纹路的隐形眼镜才有用吧,要是一张纸就能打开这安全漏洞也太大了。”
孙唯笑了笑,自信地将纸张平摊到屏幕的识别摄像头前,前后抖动了几下。
“滴,滴滴。”
几声识别声响起,在沈嫒诧异的眼神中,展柜左侧的几个格口沿着胡桃木纹理的瑕疵处整齐地向后退去,看似普普通通的展柜后,竟然藏着一扇一米多宽的暗门。
孙唯耐心地解释道:“虹膜识别仪大多都是由LED灯发出红外光照射眼球,由红外摄像头捕捉虹膜图像,最后利用算法进行定位和处理。人眼虽然看不到红外线,但摄像头可以,激光黑白打印机的碳粉又可以很好地吸收近红外光线,打印出的照片就能绕过机器的检测。至于安全性,你不会真以为清晰的红外图像很好弄到吧?现在大多数可以捕捉红外光的相机都已经停产了,只有银行这类的地方还有保留,除了咱们警察和银行内部人员,谁还能弄得到。就算拿到了,如果存储格式不对,视频里也不会保留红外模式的备份,只能是白费功夫。”
沈嫒心服口服,师傅还是师傅。孙唯暗地里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理论是这么个理论,但能不能成,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孙唯套上鞋套,推开暗门,强光从密室里投射了出来,晃得他有些眼花,在如烈日的光线中,他好像看到了几道虚无缥缈的阴影跨越屏障,向他的眼睛冲来。孙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直至沈嫒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师傅?”
孙唯揉了揉眼睛,“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
“没事,应该是眼花了。”
孙唯的眼睛适应了密室里的强光,和他预想的阴暗空间不同,密室里异常整洁干净,反而像是实验室一般。整个空间大概只有七八平米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到头,密室四面都是厚厚的墙壁,明显经过加固。靠着入口处摆着一台电脑,孙唯不试也知道肯定是有密码的。深处的墙壁则立着一排五层的白色金属货柜,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七八个白色的塑料盒子,盒子薄薄的,只有四五厘米高,长宽都和智能手机差不多。
孙唯走到柜子边,打开盒子的卡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玻璃片,每组都贴着写着日期的便签。孙唯抽出一组,两片薄薄的玻璃中间夹着一片暗红色的阴影,像是一朵盛开的梅花,孙唯举起玻璃片对着灯光看去,脸色霎时阴冷了下来,他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走吧,剩下的让技术科接手。”孙唯转身离开,推着沈嫒离开密室,这间屋子太过沉重了,她不忍心让沈嫒接触到这份令人窒息的压抑情感,哪怕只是晚一点也好。
“师傅,我觉得不对,这屋子里东西太少了,这些富豪的密室不应该都是房产证、名牌手表、美元现金和金砖的吗?现在空空如也,值钱的东西应该都被凶手拿走了。他一个人拿走的应该是容易携带的轻便物品,要不要查查最近当铺和二手奢侈品市场有没有什么异常?”沈嫒分析道。
“别瞎猜了,这案子比你想得复杂得多,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凶手只有一个人了?”孙唯回答道。
“啊?可是现场只采集到一个人的脚印,我们连这一个人的生物信息都没采集完整,毛发、指纹、皮肤组织,什么都没有,更别提第二个人了。”沈嫒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所以说,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别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老手了。”孙唯冷冷地回答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两天后,孙唯坐在办公室里打开手中的检测报告。不出所料,密室盒子里装的都是血液切片,经鉴定属人类血迹,分属不同个体。技术科一共提取到了九十六张血液切片,通过数据库DNA比对,可以确认其中三十二人的具体身份,均为失踪或已确定死亡的人员,年龄、性别、居住地各不相同,涉及的报案信息遍布全国。
至于那台电脑,技术部门已经成功破解开,里面一无所获,只是电脑的桌面壁纸有些怪异,是一张被刀割裂的白纸图片,裂口的形状像是个字母——Z。
这样吗?快了,就快了,孙唯脑海中拼图又完善了一些,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鼻子下方,眼神深邃,身上似乎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冷静得让人有些害怕。他把手中的失踪人员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图片里,一位身形高挑的少女穿着长裙站在树下,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贝齿,微卷的长发随风轻轻飘扬。阳光穿透树叶照射在她脸上,为她的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春风里,她的笑容如花束般洋溢着美好和希望,仿佛能驱散阴霾,带来光明。图片旁,写着少女的姓名和基本信息,黎木槿,女——失踪于半年前。
舞池中央,戴着小丑面具的男人扭着夸张的舞步,他身披长袍,左手持剑,右手持枪,哈哈大笑,锃亮的光头像是闪亮的灯球。袍是什么袍?是阴阳八卦袍。剑是什么剑?是雌雄双股剑。枪是什么枪?是明王铄乞底。
小丑横刀立马,手缕长髯,口诵哥林多后书,“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小丑摘下面具,撕开道袍,袒胸露乳,他说,“这一刻,我变成了死神,成为世界万物的毁灭者。”身后暗箭袭来,正中靶心,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