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出生在二十世纪的末尾,准确来说是公元一九九五年的冬天,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新生儿。五年,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史书而言,五年确实只是一点点。
你看,明明只差了五年的时间,但在史书上,这一隔就是百年的光阴,断成了两个世纪。
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这里还被剃着辫子的清政府把控,八国联军侵华战争,英国一个海军中将带着两千多人的联合特遣队就能攻陷北京,逼迫清廷签下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一百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已经建立起了新的国家,用科技与经济筑起了新的长城,甚至可以尽情地探索这颗星球外的无尽深空。
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之间只隔了一百年,看起来却像是隔了一整个中古时代,这个星球上,数十亿年的变化似乎都没有这一百年来得多。等到了二十一世纪末的时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Z没能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原住民,但他有幸成为了数字时代的先行者,从一九九五到二〇〇九间出生的婴儿,在历史上都有了一个新的名字——Z世代。
Z世代们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而成长,接受着整个人类文明信息的灌溉,无论好坏,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没人知道,他们似乎与几千年间出生的人类先辈都截然不同。但,无论如何,在百年后,历史会都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无论是差点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聂士成[ 聂士成,晚清名将,自小好行侠仗义,后投身军旅,戎马生涯四十年,直至死于1900年庚子事变。],还是一个如尘埃般的小人物,时间一视同仁。
Z的名字不是时代给予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站在当下,没人能知道时代的洪流如何涌动。Z拥有自己的名字,但在这里暂且不表,因为Z已经决定将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至于什么时候摘下面具?Z也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做完这些事情后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达成目的。
Z只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内心的紧张、惶恐、兴奋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要将他的躯壳焚毁。他必须跑起来,在风中奔跑,无论去哪儿,跑到森林里就引燃山火,跑到冰山上就溶解寒冰,他要像夸父一样,追逐太阳。
在Z还没有成为Z的那些年,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和你我没什么区别。家庭普通,长相普通,身高普通,成绩普通。他也曾想过要变得不普通,成为一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但是太难了,也太累了,这种想法最终也只是个想法,Z始终没有付诸实践,Z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普通下去的准备,Z安慰自己,普通的人生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Z觉得自己曾经是有机会变得不普通的。小学毕业的那天,Z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进入网吧,用两块钱换来了一张写着身份证号和密码的纸条,这张纸条成为一把钥匙,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示在他的面前。
Z此前从未接触过网络,但他却惊讶地发现,当自己拿着从未接触过的鼠标和键盘,移动光标点击在那些陌生的图标上时,竟然是如此熟练。Z可以轻易地从庞杂的网络垃圾堆里翻找到有价值的知识,并快速地将其整合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知识体系。
Z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学会了上网,逛论坛,发博客,打游戏,甚至学会了用简单的编程软件编写游戏插件,但这一切都随着假期的结束而湮灭了,母亲发现Z偷上网吧后和Z的父亲一起狠狠地将他揍了一顿,自此以后,Z再也没有尝试过编程。
离开网络之后,Z突然发觉,自己的想象力似乎越来越强了,难道真像爸妈说的,电脑的电磁辐射会影响大脑发育?反正他的睡眠质量是越来越好了,每天闹钟一响就能起床,神清气爽。但奇怪的是,Z总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就像是一道菜明明什么配方都没变,但就是味道不一样了。
直到有一天晚自习,老师不在,Z半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反复按动着圆珠笔的按钮,咔哒、咔哒、咔哒,在周围的一片惊呼中,教室的灯忽然熄灭了,周围的同学趁着黑暗涌出教室,在楼道中撒欢儿似的奔跑,碰撞出嘈杂的笑声。只有Z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桌子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圆珠笔,他无比确信自己曾经历过这一刻,不仅仅是视觉,连听觉、嗅觉、触觉乃至周围的一切细节都好像是过去某个时刻的全部复制,就像是失忆的人突然恢复了记忆一样。Z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这种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的感触却始终包围着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特殊的,他似乎有着一种能力,能够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么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将它记起来。
在这个周末,Z辗转了两趟公交车去到市图书馆,在电子阅览室的电脑里搜索起有关这种感觉的讯息。最初的几页都是与电影有关的内容,像是《终结者》[ 1984年阿诺德·施瓦辛格主演的科幻动作片,讲述了未来世界被机器人所统治,人类康纳成为了推翻机器人统治的关键,机器人“终结者”和人类军人都从2029年返回1984年,展开了一场生死追杀的故事。]《十二猴子》[ 1995年12月27日上映的科幻片。讲述了在公元2035年,世界被1996年的一种致命病毒侵袭之后,人类只能在地下苟且偷生,为改变这种情况,科学家把一个囚犯送回到1996年来调查病毒的故事。]《蝴蝶效应》[ 2004年1月23日上映的科幻惊悚电影,讲述了埃文接受心理学家建议,把琐碎生活记在记事本里,却偶然发现通过记事本可以回到过去的故事。]之类的,这几部电影Z之前都看过,讲的都是一些穿越时间,回到过去,试图改变未来的故事。Z觉得这和自己的情况没什么共同点,他们是穿越到过去,有啥用,时间悖论可不是那么好突破的,自己预测未来的能力就不一样了,只要开发得好,妥妥的超人啊,再不济也是个先知、预言家之类的。
Z兴致勃勃地点击着鼠标,但始终没能在网络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心灰意冷地走出电子阅览室,神游似的在图书管里飘荡,当他回过神儿来时,早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去了。他经常来这个图书馆看书,可却从没来过这个角落,头上的灯光一闪一闪,身边的书架上落满了灰尘,似乎连管理员都忘记了这个角落。
鬼使神差地,Z蹲下身,从书架的最底层摸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籍,残损破旧的皮质封面上写着Akasha的字样,Z怎么读都读不顺,应该不是英文,他吹去上面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尘土,翻开封面,扉页上赫然写着一串用黑色墨水写就的流畅汉字——这是给你的,致Z。
在此刻,Z并不知道这行字的含义,他很快地将扉页翻了过去,然后如饥似渴地阅读起了正文的内容,书的正文一样是用他看不懂的奇怪文字写成的,但在很多段落的边缘,都会有和扉页字体相同的中文注释,像是此前阅读者留下的随笔。Z看了没有几页就一脸兴奋地合上书,抱着它向借阅处跑去,他要赶快把这本书借走。奇怪的是,管理员翻了好几遍也没能在书上找到条形码,骑缝上也没有图书馆的藏书章,就连采购记录里也没内有这本书的身影,管理员大手一挥,告诉Z直接拿走,不用还了,这压根就不是他们图书馆的书。
在此后几周的深夜,当父母入睡后,Z都会躲在被窝里,借着手电的光线翻阅起这本书,从仅能看到的只言片语中窥见这个世界。
Akasha是梵文,它还有很多个名字,Akashic records、阿卡西记录、宇宙、空间、以太、天空覆盖之下……无论那一个名字指向的都是同一个含义,它即是一切。
Akasha包含了整个宇宙的历史,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甚至是整个宇宙生命的蓝图,它记载了所有生命体在不同时间段所经历的各种体验,在里面能找到宇宙中每个有意识的生命存在的瞬间,每个人生生世世所经历的全部片段,它就像是一台存储了宇宙当中所有信息和知识的超级计算机,它不可触及,又无处不在,叠加在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时间态当中,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到它,在人类的历史中,只有那么几个人可以在机缘巧合下和它产生连接,从而阅读到这个宇宙的纪录,预知未来,只是它最浅显的表达,Z觉得自己就那个天选者。
至于这本书的内容是真是假,Z进行了自认为严谨的科学研究。就比如大名鼎鼎的尼古拉·特斯拉,就不止一次提起过他的“可视化”的能力。他说他能在脑海里看清物体的每一个细节,不需要借助任何模型、图纸或实验。在他动手实验之前,成品就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清晰完整的构造,实验的过程仅仅是对大脑里画面的一个再现而已。特斯拉的研究领域,涵盖了交流电系统、无线电系统、无线电能传输、球状闪电、粒子束武器、太阳能发动机,甚至还有遥感技术、飞行器、宇宙射线、雷达系统、机器人……这无疑远远超出了他的时代,而他的灵感和创造力,都来自于一种基本物质,那就是Akasha。
1984年,诺贝尔奖获得者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在量子物理学开创性著作《光与物质的奇异理论》中探讨了人类大脑中的电子有可能被量子波激活和传递一定的信息的理论,并试图用这个理论去解释量子纠缠现象。他认为,人类的大脑神经元之间充满了电信号的活动,这使得人的大脑和本身的电子成为了一部无线电收发器。思想就像是电波一样被发送到了宇宙之中。而同时作为能量的平衡与补偿,自外部的电波则会被接收。
就连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也提出过量子零点能量的理论。他认为零点能量是无所不在的,这些量子能量波虽然是不可见的,但却存在于整个宇宙中,并承载了宇宙本身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原始信息,这些信息以波的形式在宇宙中不断传递,永不消亡。
这些科学界的大佬能说假话吗?不能啊,所以Z更加坚信自己能够通过Akasha开发出自己的能力,实现对未来的预知。如果真的这样修炼下去,或许Z真的可以成为人类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位先知。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特斯拉真的认为,他是通过接收和利用阿卡西或乙太的能量,才创造出一系列伟大的发明的吗?费曼、爱因斯坦知道自己的科学研究会被后世的民间科学家与Akasha联系在一起吗?就连埃德加·凯西[ 埃德加·凯西,1877年3月18日出生于美国肯塔基州的霍普金斯维尔,能在睡眠中诊断疾病,并预测世界各地将要发生的大事。]、巴巴万加[ 巴巴·万加,保加利亚预言家,儿时曾让一场龙卷风卷到空中,落地后被砂石掩埋,变成了瞎子,据传曾预言了911事件、苏联解体等重大事件。]这类的预言者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Z的苦修停止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爹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从Z被窝里散射出的光束,从而发现了那本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的杂书,Z没能预测到这一幕的出现,于是Akasha与他的天选者被迫分离,束之高阁,此后不知所踪。
几天后的一个课间休息里,Z的前桌扭过身子,和围在一圈的同学们夸夸其谈地分享着自己的梦境,说自己昨晚做的梦贼有意思,梦到了天上下起了从未见过的大雪,学校都被大雪压塌了……。
Z突然惊觉,自己是不是好久没有做梦了?他没有忍住,将自己此前差点预测未来的事情说了出来,谁知同学们却纷纷说,这种感觉我也经历过啊,就是感觉有些场景似曾相识吗,没有什么特殊的。
原来是这样吗?Z怅然若失,原来自己曾以为所拥有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错误感知。
在2008年的那个夏天,在地震和雪灾的厄难出现之前,Z丢失了自己的梦境,抑或是,忘记了梦中经历的一切。
Z普普通通地长大了,考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
大一那年,Z为了挣点零花钱趁着暑假时间跑到莞城打工。刚下火车,就被闷热潮湿的空气敲了一榔头,即便站在公交车站的阴凉处,汗水也不停地从Z的脸上滑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净。Z顶着近四十度的高温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挨家挨户地寻找着店门口招工的广告牌。阳光沉重地击打着大地,似乎要将一切都点燃,Z闻到了脚底板被沥青地面烧焦的气息。
那些年,“莞式服务”全国知名,但Z去时莞城刚经历完严打,街道两边都是废弃倒闭的酒店洗浴,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各样的工厂。Z最终进入了一家印刷厂,被抽了两管血验了健康后,就搬进了逼仄拥挤的员工宿舍。
早上七点,Z就必须要起床,在厕所前排队等待着洗漱,然后从八点工作到十二点,中午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匆匆吃过午饭,Z就要继续工作,从十二点半干到下午五点。晚上的休息时间会长一些,有一个小时,晚班会从六点开始,直至九点,每天净工作十一个半小时,做六休一。
Z的小组有七个人,负责的工作内容是将二维的硬卡板沿着压好的痕迹弯折成纸盒,再用白色的胶水将其粘合牢固。为了防止工人消极怠工,每天的工作时间和折好的纸盒数量都需要签字记录,签的不一定要是真实姓名,也可以是标记或是符号,只要能分清每个人的不同就行。
Z是最后一个签字的,他从下到上地扫视了一遍表格,发现常用的圆形、正方形、三角形、星形等形状都被人用掉了。鬼使神差地,Z挥动圆珠笔,挥剑般在表格的尾端画出了一个Z形的印记。他早已经忘记了那本Akasha扉页上所写的文字,他写下的Z是因为佐罗。
Z其实也没有看过《佐罗》,这部一九七八年就已经引入中国的电影对他来说已经太古老了。他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好像是戴着黑色的面罩和帽子,手持着一把纤细的刺剑,骑着棕色的骏马在沙漠中行侠仗义。但至于佐罗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电影的故事是什么?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Z一概不知。
不要着急,Z不是从这一刻变成的Z。就像电影里一样,无论是英雄还是反派,总是需要一个关键的事件推动他们的转变,就像奇异博士的车祸或是蜘蛛侠叔叔的死,而Z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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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士成,晚清名将,自小好行侠仗义,后投身军旅,戎马生涯四十年,直至死于1900年庚子事变。
《终结者》:1984年阿诺德·施瓦辛格主演的科幻动作片,讲述了未来世界被机器人所统治,人类康纳成为了推翻机器人统治的关键,机器人“终结者”和人类军人都从2029年返回1984年,展开了一场生死追杀的故事。
《十二猴子》:1995年12月27日上映的科幻片。讲述了在公元2035年,世界被1996年的一种致命病毒侵袭之后,人类只能在地下苟且偷生,为改变这种情况,科学家把一个囚犯送回到1996年来调查病毒的故事。
《蝴蝶效应》:2004年1月23日上映的科幻惊悚电影,讲述了埃文接受心理学家建议,把琐碎生活记在记事本里,却偶然发现通过记事本可以回到过去的故事。
埃德加·凯西,1877年3月18日出生于美国肯塔基州的霍普金斯维尔,能在睡眠中诊断疾病,并预测世界各地将要发生的大事。
巴巴·万加,保加利亚预言家,儿时曾让一场龙卷风卷到空中,落地后被砂石掩埋,变成了瞎子,据传曾预言了911事件、苏联解体等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