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见马骢,他已经成了单身父亲,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也已经有了我看不见的生活的痕迹。他站在大厅的候客区里,对着我久违地笑了笑,怀里还抱着马文豪。
“可蓝,你等我一下。”
我走上前,定定地注视着马文豪,一瞬间,像是重新看见了朵莉。我一言不发地摸了摸这个小天使的瓜子脸,他放下含在嘴里的手指头,朝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珂珂,好久不见。”
“你也是。”
我小心翼翼地将马文豪抱在自己怀里,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摇晃双臂。马文豪就这么瞪圆着眼望着我,他长得真帅,说不定以后培养培养比TF boys更TF boys。
“文豪小哥,你好呀。”我跟他逗趣。
突然,他喃喃地挤出了“mama”的音节。这一叫,瞬间刺痛了我和马骢。
马骢紧张地搓了搓手,重新将马文豪抱了过去,对我抱歉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谁教的。”
“都说婴儿第一个会叫的都是妈妈,马文豪已经六个半月大了,会叫妈妈了。朵莉要是知道自己没被忘记,应该会很开心。”
“珂珂,我不是刻意来打扰你的,我遇到了麻烦。朵莉的爸妈不肯把孩子给我养,说我没有当爸爸的能力。他们要把文豪抢走!”马骢情绪激动起来,神情憔悴。
“你怎么过来的?”我惊讶。
“我逃出来的。我走投无路了!珂珂,朵莉走之前跟我说,要是我遇到事情了,一定要找你商量,你说什么就是她说什么,你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我该怎么办?这半年我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文豪,我不能让他被抢走!”
我低着脑袋来回踱步,心想如果朵莉在我身边,她会让我怎么做——
“逃跑才是没担当的事情。马骢,你得回去跟朵莉爸妈心平静和地说出你的想法,让他们知道,你可以赡养马文豪。”
“他们听不进去的!”
“听不进去你也得勇敢面对!”
马骢眼神飘忽不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那……你能不能先帮我照顾下马文豪,我处理完,明天一早就来把他接走。”
“可是……”可是我无法擅自将马文豪带进寝室。
“你去吧,我和珂珂会照顾好他的!”熙可蓝突然走来,像是明白我的顾虑——“还有我这个室友呢。”
2
十分钟后,马文豪躺在我们寝室的床中间,挥舞着柔软的四肢,嘴里咿咿呀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不哭也不闹。
我和熙可蓝围观着这个小可爱,半晌才异口同声地挤出一句:“咋整?”
马骢临走前,跟我们交付了婴儿护理手册,还有奶粉等食物包,还特意为马骢换了干净的尿裤。
“要是被宿管大娘知道了怎么办?”送走马骢,我和熙可蓝商量对策。
“管她的!”一看宿管大娘进了热水间,熙可蓝见机行事,抱着马文豪就往楼上蹿。
我三脚两步地紧跟上去,两人横跑过走廊时,同学都开玩笑说“没想到你有闺女了”。熙可蓝厉声警告:“谁说出去我拔了谁的舌头!”于是,所有人都猝然退散。
此时此刻,我和熙可蓝一脸猥琐地围着马文豪,一不做二不休地开始做鬼脸,看谁能先逗乐马文豪。
马文豪泰然自若,咯了一下勉强笑笑,又恢复大将之风。
“他也太顽强了吧?”熙可蓝放弃挣扎,扭头看我,“所以可以跟我说说你跟朵莉的事吗?”
因为产褥中暑,在我高考的第二天,朵莉得了急性热病死了。
我甚至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还记得那天中午,我考完试给朵莉打电话,不仅电话打不通,所有人还对我三缄其口。
“我妈没拦得住我。等我逃到了医院,朵莉已经走了。下午我就没法再考试了。”我轻描淡写地跟熙可蓝描述着所有的经过,我甚至都有点忘却后来的情景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度过那一天的。
等我晃过神来的时候,我的两年青春就这么悲壮地过去了。
高考放榜的头一天,我妈不吃不喝,等到第二天,她挨不住,终于哭了。这样的场景我感到似曾相识。
几天之后,我妈在我们全家面前宣布,她要让我转校。这就是我为什么到侨中复读的原因——
我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一样安慰自己说,这两年就像两次模拟考题,好与不好,为的全都是迎接第三次实战。
这一年,才是我的青春。
我背负了自己、父母还有我过去两年时光的所有期望,还背负着朵莉寄托在我身上的梦想。
尽管她永远都不会在我身边了。
“所以这一次高考,我绝不能失败。”我握着马文豪的小手,像在感受这个世上仅存的与朵莉唯一的连系。
“你一定会成功的,而且咱们也会照顾好他,顺利度过这个独特的圣诞节。”熙可蓝取出红色帽子,给马文豪戴上。
与此同时,窗外的远方,传来了欢庆的圣诞钟声。
3
第一次照顾婴儿,我和熙可蓝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差错,寝室里萦绕着伴君如伴虎的气息。
但马文豪很乖。
多半时间里他不哭闹,偶尔有点小情绪,我和熙可蓝立即提起布偶给他表演一番,他的脸又马上抚平了褶皱。“真是乖得有点出奇。”
到了晚上十二点,原本以为如履薄冰的一夜即将结束,没想到马文豪突然释放了泪腺,在夜里嚎啕大哭起来。寝室楼的隔音并不好,我们一把将马文豪抱进洗手间,将门关上。
哄了许久,可是不见效果。
“是不是没见到爸爸,终于生气了?”我越发娴熟地摇着双臂,随后如同奶娘来了一段顺口溜,“文豪不哭,太阳出来咪咪笑,小朋友们上学校。见了老师问声好!见了同伴把手招。讲文明,懂礼貌,我们都是好宝宝。”
我浑身散发的母性光辉触发了熙可蓝的笑点,她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干吗?”我嗔怪。
“丁文珂,你有一颗可爱的老灵魂。”
熙可蓝跟我打趣,随后说了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我有点担心,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马文豪嚎哭不止,我试着用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烫的。
“怎么会这样?我们都关了窗,还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无法置信又深深自责。
“我们得去医院。”熙可蓝说。
“现在?!”我看了下时间,凌晨十二点二十分。
“对!”熙可蓝收拾衣物和厚毯子,“你知不知道一楼杂物间有个窗户,那里是大家的夜行通道?我们从那里偷偷出去!”
“可是这么晚了,学校附近根本没有车!”我一筹莫展。
完蛋了。
我紧握着马文豪的小手,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着,突然想起高登说过,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他一定会遵守承诺。我忐忑地取过手机,独孤一掷地拨打了高登的电话——
嘟嘟嘟。
我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可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那头仍然是等待的声音。
“接了没有!接了没有!”熙可蓝急得跳脚。
我失望地摇摇头,正准备挂机,结果那边接通了。
“喂。”电话里是他熟悉的气息。
几乎是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我的嗓音颤抖又急切:“高登,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求你。”
电话那头稳稳地传来——
“你别怕,慢点说。”
4
跟高登约定碰面地点之后,我和熙可蓝蓄势待发,准备出门。
“一、二、三。”熙可蓝数完数,我们破门而出,以闪电之势在走廊狂奔。
我用手机扬声器播放音乐,掩盖住马文豪的哭声,借着屏幕的光线在前面引路,熙可蓝抱着马文豪在后跑着。
“等等。”
当我们抵达一楼的杂物间,我踩着椅子跳出窗去,正准备接过马文豪,结果时间便在那一刻重新倒流了回去——
我这才想起来,我不能无故离开。
“该怎么办?”我嘟囔着,又和熙可蓝重新站在了杂物间里。
“你快翻呀!”这一次,熙可蓝催促道。
“你先出去!”我抱过马文豪,熙可蓝刚翻出去,这时,宿管房间的灯亮起来了。
“你快点,宿管阿姨听到哭声了!”
“该怎么办!”我急得都要哭了。
宿管阿姨的脚步声非常清晰地朝我靠近。带着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一步又一步。魔爪般一点点地抓住我的心脏。
“你快点,她来了!”
“可蓝,你听我说!”我将马文豪递到熙可蓝怀里,视死如归,“你抱马文豪去躲一躲,十分钟后我一定能出门,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喂,你干吗去,你不会临阵脱逃吧,丁文珂!”
——“你是谁!”
这时,宿管阿姨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熙可蓝站在窗外,我一把将窗户关上,随即转过身去——我机智地将自己的五官挤在一起,翻起白眼,与此同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将手机抵在自己的下巴。
顿时,一速白光照在了我的鬼脸上。
“哎呀!”宿管阿姨吓了一跳,屁股像南瓜一样重重地往后坐了下去。
“阿姨对不起!”
我扯着嗓子就往楼上跑。
“你到底是哪班的死孩子咯!我一定要告到学校去!”宿管阿姨在身后骂骂咧咧,作势要追上来,我脚下生风,如同凌波微步奔回了寝室。
——“丁文珂,你一定要出去。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安抚自己的情绪,回寝之后迅速脱光衣服,闪进洗手间,站在花洒头下。“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闭着眼睛默念着,咬着牙一把拧开了冷水开关,顿时,冰凉的水柱从花洒头喷洒而出。
我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身体因为刺骨的寒冷而颤抖着紧缩起来。冷水淌过我的身体,我感到似乎有无数条结冻成冰的电流,沿着我的脊背朝我的小腿撕拉开去。
没一会儿,头发已经全部浸湿。
我打了无数个冷战,四肢终于被凉意笼罩得失去了知觉,鼻翼迅速发起痒来,成功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
随即,我用电吹风的最大档冷风吹干自己的头发,等到重新穿戴整齐,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眼前一晃,差点栽倒过去。
我飞奔下楼,敲响了宿管阿姨的房门:“阿姨,我生病了,我要请假去医院。”
“又是谁啊?怎么今晚这么闹腾!”宿管阿姨打开门,扫了我一眼,吃惊地握住我的手,“哎呀小姑娘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咯,这脸煞白的咧,身子都冷得跟冰窖似的,冰窟窿里出来的喔?这大晚上不好这样的咯!”
“阿姨,我快受不了了。”我冷得像块冒烟的冰雕。
“走走走。”
宿管阿姨领我到前台签字,帮我开了正门。“小姑娘你这样妈妈要是知道了要心疼死咯。”
临走前,听着她的唠叨,我对自己的欺骗感到无可奈何又无比自责。
夜里的寒风开始轻轻吟啸着,我跑出了寝室楼,茫然四顾,突然听见摩托车的轰隆声。闻声望去,高登开着车灯,跟熙可蓝一起凝望着我。
我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站在他们面前一直发抖,熙可蓝警觉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快走吧。”
话音刚落,没想到宿管阿姨在这时跑了出来,冲我喊了一句:“小姑娘,你学生证掉了。”
我们怔怔地回过去头,宿管阿姨也正怔怔地盯着我们。
“有情况,你快走。”熙可蓝一把将我推上摩托车,将马文豪塞在我怀里,“这里我来应付。”
“小姑娘!你又是哪班的咯?刚才就是你们对不对?你们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出来的!”宿管阿姨朝我们追了过来。
“你们快走。”熙可蓝死命地拦住她,叫嚷着,你们快走啊!
“不许走!不许走!”
宿管阿姨还在跟熙可蓝纠缠,高登唤了声“抱紧”,我朝他的后背靠近,紧紧地揽过他的腰间。
在马文豪嚎哭声的环绕下,高登载着我驰进了冬夜。
5
一路上,我和高登相对无言,只有寒风料峭,在我们耳边呼呼地吹着。我望着马文豪紧蹙的眉头和憋红的脸,一阵揪心和恐惧。我想起朵莉了。
此时此刻,马文豪是全世界离我跟朵莉最近的牵绊和连系,我一定要守护他。
“很快就要到了。”仿佛感觉到我的焦虑和不安,高登安慰我。
“好。”
我们继续前进,眼看摩托车驰进了稍微透着光亮的街道,我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静谧的夜里竟然有嘈杂的人声蹿过来。我们路过一群停在街边喝酒的醉汉,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或者倚靠在摩托车上,酒瓶散落一地。
在我和高登一闪而过的瞬间,有个人跟我四目相对。
我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回过去头,那人似乎也想起我来,跟我四目相对——
他的嘴角阴森地扯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
他是谁?
一阵冥思苦想之后,我突然心头一震——那人正是偷盗猫狗,被高登揪进警察局的盗贼!
与此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妈的,他们两人就是害我进局的杂碎!”一时间,轰隆隆的摩托声启动了。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