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学生怎么可能早恋？写那四个字，不就是在写情书？我差点忘了这一茬！
于是，我重新提着笔，一动不动，熙可蓝推了推我的肩膀说：“快写啊，别给我装痴呆！”
我放下笔，郑重地握着她的双肩，宛若向神祷告：“看来，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要相信我。”
“什么秘密？”
“可蓝，我只要违反《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我就会时光倒流。也就是说，我不能做坏事。”
“……”熙可蓝尴尬地扯出一个笑来，“我好瞧不起你，竟然为了这一点小事撒了这么大的一个谎。”
“……”我也尴尬地扯出一个笑来，打着哈哈，“对吧，所以还是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嗯。那你就写得隐晦点，跟古人谈恋爱一样，绝不说人话，一定要拐个十八弯，你也可以拐拐，反正你背的诗也不少。”
“好。”
可是该写什么好？眼看距离十二点越来越近，我沉下心来，在卡片上写了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一次，时光果真没有再倒流。
难道神明系统也有漏洞，神明不懂古诗词？我苦笑了一声。
等我署完名，熙可蓝盯着那行诗词，孤陋寡闻地问道：“什么意思？给我品一品！”
“我从出生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相思，才刚刚懂了什么是相思，却深受着相思的折磨。”
熙可蓝滑稽地给我比了一个大拇指：“靠，真他妈文艺，我喜欢！”
2
麻利地包装好礼物，熙可蓝跟宿管大妈磨嘴皮子，最终大妈才同意我们在寝室大楼关门后晚十分钟回来。
经过了上次的风波，大妈这次严守大楼。一阵哈腰鞠躬之后，我和熙可蓝来到了男生寝室的楼下。
“十一点五十五，差不多该动手了。”熙可蓝说。然而，面对眼前一堵高墙，我们两人心有戚戚。
“怎么办，爬上去？”
“爬吧，将礼物砸到他窗里。”
熙可蓝跟军训时一样，立即扎开一个马步，手掌心握在一起，示意我冲刺而上。我挠了挠脑袋，往后退了十几步，随即一阵冲刺——“吼！”
我踩着她的手掌心被她一个拖推，整个人径直地飞了起来，一手趴在了墙根上。
“好样的，快上去！”熙可蓝推着我的屁股，使劲往上顶。我乱踩着她的脑袋，最终一脚狼狈地劈开，摇摇晃晃地挂在墙上。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然而时光却毫不留情地回到了五分钟前。
“我连男生寝室的墙都不能爬？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忿忿不平，重新跟熙可蓝来到了男生寝室楼下。这一次，熙可蓝让我爬墙，我如同被点了穴道般静默。
“干吗？别跟我说你又什么触犯了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熙可蓝鄙夷地望着我。
“嗯。”我点点头。
“真受不了你！”熙可蓝一把抢过礼物，示意让我扎马步。鉴于我力小如鼠，我提出了让她跨在我肩膀上的美好愿望。
“来吧！”
熙可蓝蓄势待发，我乖巧地蹲了下去，熙可蓝便开胯骑在我的肩上，我仿佛化身举重选手，咬着牙奋力起身，瞬间感觉自己的额头青筋暴跳。
“稳一点稳一点！”在我们一阵摇摇晃晃中，熙可蓝朝我脸上使劲一踹，借助我摔倒的惯性，她立即伸手扒住了墙根。而我则被一脚踢飞！
“宝贝，宝宝成功了！”她喜笑颜开地低头看我，望着我脸上的一个脚印子发出了铃铛般的笑声。
“嗝！”她笑得打嗝，镇静下来，“时间快到了，今晚我就是圣诞奶奶，来送爱心礼物！”
话语一落，熙可蓝抛出一个抛物线，将礼物重重地砸了上去。
——呯的一声，窗户被砸碎，礼物成功送进去了。熙可蓝跳下墙来，我们牵着手欢乐得原地转圈圈，随后紧紧拥抱，眼角险些落下胜利的泪水。
“谢谢你，可蓝。”我莫名有点哽咽。
“咱们回去等好消息。”
“嗯。”
离开之际，熙可蓝突然停住了脚步，诡异地回头再望了眼窗户：“不对，我叔是302，刚才那间好像是301！”
“你别吓我！”
“我也不想吓我自己！”
“那间是谁住的？”我晴天霹雳地望着那扇窗户。
“平时没人住，偶尔校董来学校一趟才住一下，其实很少回来，应该没事，我们明天托人去拿回来就好。”
“嗯。”
我们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虔诚地祈祷着——结果刚结束对话，那个房间的窗户便赫然亮了起来。
3
我们没有料想到，一个礼物竟然在学校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二天，课间操时间，元旦放假过后的第一个全员国旗仪式。当激昂的国歌结束，我们肃穆地站在方队里仰望国旗，正以为仪式结束时，校长突然在礼堂前举起了喇叭扩声器。
“各班同学请注意，近来，发现有部分学生精力不在学习上，存在早恋现象。一男一女同学同餐，晚上放学后在操场上和宿舍楼附近互相逗留、举止亲昵，甚至出现搂搂抱抱等不文明举动。更夸张的是，昨晚还有同学的表白信物传到了校董手里！”
校长举起手中的礼物，所有人开始议论纷纷。王肃北等高三的几个主干教师站在校长旁边，翻看了我书写的卡片，顿时脸色铁青。
我惊讶地跟熙可蓝互相对看了一眼，熙可蓝同样诧异地摇摇头。
“早恋，不但影响同学们的学习和身心健康成长，而且严重破坏了我校的校风校纪。今天，我将依据《中学生守则》和上级的有关规定，结合校风校纪的整顿，对这位同学进行批评教育，希望这位同学能勇敢上前承认错误，否则在场所有同学都不能离开！”
校长此话一出，底下便哄然炸开了锅。所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窃窃私语，欣然观望。
而我腿软了。
我紧张地握着拳头，侧头瞥了熙可蓝一眼。熙可蓝使劲给我眨眼睛：“虽然是检讨，但不也间接给高登表明了心意？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这位同学，你不反省，将连累所有同学为你罚堂。请你勇敢一点！”校长再次渲染了现场的气氛。
“怎么办，我检讨不是，不检讨也不是？”我望着熙可蓝，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隐身术。
“没事的，不就是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么，有什么难的？大胆上去！”熙可蓝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给予我力量。
我在人群里眺望着，寻找到了高登的身影。我定定地望着他，额头开始冒汗。
——我可以。我要勇敢。
我咬咬牙，倏忽一鼓作气地将手举了上去。顿时，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扫射过来。
高登朝我望过来了。
他在一片起哄声中，惊讶地看向了我。恍若一眼便能认出我来。我朝他笑了笑，我欣慰得甚至想留下泪来。
“终于可以让你知道了。”
而他定定地看向我。
“你快点啊，快点啊！”恍惚中，熙可蓝使劲地摇着我的手臂。一阵自我挣扎之后，我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妄。
神明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不信。”我赌气地举起了手。
时光又倒流了。
“我不信。”我赌气地举起了手。
时光又倒流了。
“我不行。”
我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手指头紧握成一拳，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因为从“我不信”到“我不行”，让我对这个世界，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不想连累大家，但我寸步难行。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这位同学，你还不反省，那我们继续等！”校长继续说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身边开始有人哀嚎起来——
“到底谁啊，能不能不要害别人，真烦！最讨厌这种，有贼心没贼胆！”
“就是，就是。”
我被钉在原地，恍若接受着所有人的谴责与谩骂。
我紧绷着身子，低着脑袋，熙可蓝在我身边推波助澜，但我却选择充耳不闻。我讨厌我自己。
“你真没用！”
我听到熙可蓝对我的嗔怪。“真为你着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熙可蓝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我一下。
随即，余光中，我看到熙可蓝……突然举起了手。
“可蓝！”
我惊恐地抬起头，撞上了她坦荡的眼神。“算我帮你还债，你这个麻烦精。”她说。
“等等。”
——现场突然一片喧闹，我们循声望去，才发现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几乎在同一瞬间，有一大片人同时举了手。
“怎么回事？”
“难道大家等得不耐烦，故意的？或者……”熙可蓝眼珠子一转，“大家都以为校长拿的是自己的礼物？你猜，昨晚有多少人给高登送生日礼物了？”
我瞠目结舌。
这样的结局真是始料未及。我心里五味杂陈：“也未免太多人了吧！”
4
原本想要杀鸡儆猴的校长，望着这一大片形同抗议的举动，他最终谴责了几句，便无奈选择放行。
队伍开始散开了。
我的目光紧跟着高登的身影，越过人群，跟了上去。人头涌动，大家互相推搡着，高登已经走散，我加快速度挤上去，在间隙中一把拽住他的手。
“又想冷战吗？”我挤在中间，紧紧地拽着他——
“我一开始确实以为你是那个人，但现在你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喂！”我扯过他的手，他回过头来，结果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有病啊！”
“对不起哥们，认错人了！”我赶紧松开对方的手，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往后一退，结果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扭头一看，是高登。
他低头冷冷地望着我，将我扶好。“我没生气。但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因为没有拉手，所以人群再次将我们冲散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不要再见面了。”他还是走在了我前头，隔着陌生人，头也不回地跟我挥手。
“你中邪了吗？听我解释一下你会死吗？”我暴跳如雷。而他如同冷血动物，任性地继续挥手。
“好，不见就不见！有你的！不见就不见！没什么了不起！”一股愤懑将我的身体掏空了。
我气得原地跺脚，气鼓鼓地逆流走开。
对我死缠烂打的人是你，让我走进地狱的人是你，让我懂得相思的人是你，让我失去理智第一次想要耍小脾气的人也是你。
“姓高的，你有毒，不见就不见。不见就不见。”我背对着他走开了，但是心却越来越痛。
是呀，只要人潮汹涌，如果没有手牵手，很容易就被冲散了——甚至还会背道而驰。
背对着他每走一步，我心里越空，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我甚至希望他能够重新牵起我的手，拉住我，将我挽回。越发觉得他重要，明明是自己离开，却还是希望他挽回。
人生第一次有这种滋味。原来……校长所描述和禁止的，是这种滋味。
是这种滋味啊。
大家从我身边走过，我有那么一刹那，竟像迷路的孩子那样乱了手脚。多希望你回来，我心想。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重新拉住了我的手。
仿佛梦想成真般，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
那一刻，我又激动又不安又高兴又如释重负。我迫不及待地回过去头，结果却撞见了王肃北的一张阴郁的脸。“丁文珂，别以为我不认得你的字迹。”
“跟我走！”
王肃北二话不说，扯着我的手臂，将我拖到了教学楼的一间活动室，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今天你不用上课了，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放我出去！舅舅，我是你外甥女！”
“你就是我妈也没用！”
王肃北视我的哀求于不顾，用力上锁，脚步声走远。我反靠在门上，世界安静了。
5
我思念朵莉。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又思念起她来。又想起她跟我的告别，那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自己去追寻幸福，自己给自己安全感。从此，你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去战斗了。”
朵莉，我恨你。
你丢下我了，你狠心地让我一个人去战斗。
我望着我被王肃北抓红的手腕，苦笑着冷静下来，也彻底领悟了——没有人会永远如你所愿地重新回来，牵起你的手，给你幸福。
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你得自己去寻找他。
“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自己去追寻幸福，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我不能做个幼稚的小孩。我不能安心地享受别人给予的力量和幸福，我为何不能为别人做点什么呢？
——我要去见高登。我后悔了，我不该赌气，所以我要重新去见他。他一定能知道我柔弱的身体里，也可以有无穷的力量。只要我跟他说，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我必须出去。”
我振作起来，不再哭喊呼救，而是冷静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眼前是三楼，虽然危险，但墙壁上有大水管，还有壁挂空调，我可以踩着它们下去——
然而我不可以擅自爬下去，爬了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我要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
我折返，在活动室里搜寻任何可以利用的道具，最后喜出望外地在柜子里，翻到了一盒被遗落的杏仁巧克力。
我对杏仁过敏，但顾不上那么多了。
——于是，我咬牙将它吃了下去。五分钟后，我的脖颈开始发痒，身上开始起小红疹。
“救命啊救命啊，放我出去，我过敏了。”我假惺惺地呼唤了几句，知道无人应答，随后我忍着瘙痒，推窗爬下了楼。
不知为何，我迫切地想要见到高登。
恍若再不找到他，我将会永远失去他。可是，风在教学楼之间呼啸着，一时间，我如同迷了路，对眼前的一切都感觉陌生。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能翻天覆地地四处寻找。
“高登。”我推开一扇又一扇门，都没看到他。
教室、篮球场、实验室、教学楼、食堂，都找不到他，而越是找不到，我越患得患失。
最后，我朝学生会的活动厅跑去，终于在门前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你约我来这里就是想劝我？”他问。
“对。你究竟怎么了？”是熙可蓝的声音。
“我不再喜欢她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
“你让我的朋友伤心了，我就要管！”
“如果你非要理由才可以让我走，那就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就是逗她玩，逗完了，发现好学生真没意思，行了吗？”
6
“我不再喜欢她了。”
自己吞下的过敏原，现在终于起了反应。我的身体像爬满了蚂蚁，正在撕咬我的里里外外。一个又一个红点，一阵又一阵潮红爬上了我的脸。
这一字一句让我感到羞辱难当，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弃的玩偶，马上就要被束之高阁。
所以是真的吗？
——我推开了门。“是真的吗？”我问。
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我不够勇敢吧。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正在接受惩罚。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次我选择出手，尽管我如今的脸长满了红疹，非常狼狈。
熙可蓝不忍，心疼地别过脸去。高登径直地朝我走了过来，从裤袋掏出什么，放在了我的手掌心。我摊开手掌，是写着“高登”的那枚贝壳片。
“我把它还给你，你要找的那个高登，是个勇敢的人，他救了你，我猜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但不是我。”
“谁说你不是敢作敢当的人？”我的心空了。
“所以说，你还不了解我。趁现在还没喜欢我，离开不是更好吗？”说完，他转身，我立即抓住了他的手。
抱歉，我欠你一个告白。
我要是早说出来就好了吧，是我不够坦荡，所以只要我说出来，你就能明白的吧。
抱歉，我欠你一句——
“可是我喜欢你！我一直以来都喜欢你！”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眼睛像被凿了两个洞，汩汩地流出两行泪来。
“你不可以辜负我的喜欢。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可以。为什么我要这么卑微啊，我不高傲行了吗？我喜欢你呀，喜欢你！”
喜欢你。
如今已经不求回报地，只想让你知道，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