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靠近伤病营的那一刻,南山还以为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未发现原来打仗受伤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若不是南山曾经亲历过沧江水患宛如地狱一样的常见,就要被面前的惨状吓得无法呼吸。
各种缺手断脚的伤病挤在一起唉唉惨嚎,他们有的被简陋的包扎了一下,有的完全没有被包扎,身上脸上都是血迹,地上无比潮湿,布满了污物,这样冷的寒冬,还有蚊虫飞舞,而在泥泞的地面上还要蛆虫蠕动,处处散发着恶臭。
南山呆愣的看着面前的场景,无法出声,任凡以为南山被吓住,立刻道,“王妃,我们还是出去,您身份尊贵——”
南山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无比的认真,“烽火连天,为了保护大周的国土和子民,你们辛苦了。”就这一句话,几乎让任凡落下泪来。
南山道,“再叫一个人,烧热水来,还有把补给中的白布拿来,我要用。”
任凡匆忙要走,南山又叫住他道,“不准泄露我的身份。”任凡点头,脸上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南山叹口气,庆幸自己挽起了裙子,走到最外侧的一个伤兵那里替他把脉,那伤兵微微睁开眼睛,显然是没什么力气。
南山对他微微一笑道,“我是新来的医官,来给你们把脉。”
任凡和两一个叫陆甲的小兵端着大桶热水与白布走过来,放在一边,南山端详了一下,觉得陆甲要伶俐一些,伸手在热水中试了一下,温度正好,南山用白布泡湿替他擦拭伤口,而后撒上药粉,再包上纱布,下一个地方,如此重复,在到了有些隐秘的地方,那个伤兵伸手想拦,南山按住他的手道,“医者眼中无论男女,还望壮士配合。”
那伤兵讷讷再不说话,任凡在一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南山心想幸好自己命令了他不准说出身份,否则怕是吼的全营都知道了,等包扎好之后,南山叹口气道,“如今前线条件艰苦,自然没有新衣可换,还望壮士坚持,等到胜利,必然论功行赏。”
紧接着换下一个人,南山其实并不擅长医术,不过是在漫长的生病与隐藏身份中学会了不少而已,在边疆大部分伤兵都是刀剑伤口,南山这样的医术也已经不在话下,她认真的处理着每一道伤口,不知道何时,汗水已经打湿了头发,而越来越多的伤员出现了生的希望,默默注视着南山温和的包扎动作,期待着这样温柔的抚慰到达自己身上。
南山处理了一半人的伤口,已经有些腰酸背痛,对着陆甲道,“看了这么久,学会没有?”
陆甲愣愣的,南山的问话吓的他一个激灵,想来任凡应当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片刻之后,拼命点头道,“会了会了!”南山道,“那就在去稍一桶水,从那边开始处理伤兵的伤口。”
这时,仓绫带着一桶药走了过来,南山拿起粗糙的瓷碗给他们乘药道,“这是增强抵抗力的步摇,还有一桶是清热解毒的消炎药,众位基本上都是刀剑伤口,这些药虽然不一定药到病除,但对身体强健有好处。”
说着端起药分发出去,道,“若是有人还有其他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否则药性相冲,不利于健康。”
时过午时,有人前来送饭,南山看着粗糙干燥的米饭道,“这些食物伤兵如何吃得?去加水煮成粥再送过来,里面添点薄荷黄芪。”
那送饭之人早就听说新来了一个医官,没想到是个小小女子,南山在伤兵营中待了一个上午,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身上也遍布着血迹污迹,脸色青白无处可看,自然非常瞧不起,“哟,您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水不要钱?还烧成粥?将军都喝不到粥,轮得到这些拖后腿的伤兵?有的吃就不错了,有什么可挑!”
任凡正在给人分药,闻言几乎要跳起来,被南山一个眼神按在原地,她捋了捋湿透的头发道,“看来这位——”
那人眼睛都不转一下的道,“免贵姓言。”
南山温和的笑道,“这位言壮士的高论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如今大雪千里,纵然水贵,也不至于找不到水,且伤兵都是健康的士兵转换而来,如何算得拖后腿?将军身体康健不需要吃软烂粥食,若是专门做来是奢侈无度,伤兵恢复伤口需要,若是不吃,恢复延长,什么时候才能再上沙场?还是说,在言壮士眼中,这些伤兵都通通算不得活人了?那军心如何稳固?何人敢伤?何人敢战?”
南山这一席话说的那人脸色通红抵御不得,任凡站在身后道,“还不快去!”他哑口无言,拖着小车走了。
南山轻轻出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继续替伤兵检查包扎,对任凡道,“下午把石灰拿来,这里的环境太恶劣太潮湿,对伤口恢复不利,先用石灰简单消一次毒,明天用艾叶熏蒸,防止感染。”
有伤兵感动的流下泪水,南山温声道,“众位是大周的功臣,之前是他人慢待,今后定不会再如此。”
封修远站在帐边默默看着,身后跟着一群自己的副将和虎门关的主将,那莫泰本来在战争中场因为封修远非要回来看一眼王妃而十分不屑,但现下却汗流浃背,脸色雪白,两股战战,几乎吓得发抖。
方培和元鸣金也从来没有见过南山如此平凡甚至狼狈的模样,顿时对之前南山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颠覆。
封修远沉默了一会,转身就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元鸣金上前道,“不去看看王妃了?”
封修远道,“她能处理好。”反而是看着莫泰道,“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莫将军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就在莫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时候,封修远道,“若不是本王有监军一职,还不知道将军不仅无法保住大周国土,甚至连大周的伤兵都要虐待,那样的环境,说是战俘营都不为过,我大周以文治武功治天下,就是让你这样对待伤病员的!”
封修远言辞十分严肃,气场碾压过去,让莫泰直接跪在地上道,“不是末将推辞,前一任医官被炸死,药房被奸细烧掉,营中缺粮少药,不得不对他们略有苛待,毕竟还有如此多的士兵要供养!王爷,末将有隐情啊王爷!”
封修远轻轻出一口气,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惩罚莫泰是不智,点头道,“好,本王此次带着补给其前来,你若再有推诿,休怪我行驶先斩后奏的权利!”
封修远一挥战甲又上了城墙,莫泰看着封修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透过伤兵营的帐篷中隐隐出现的娇小身影。脸上露出深切的恨意。
南山一天下来忙的晕头转向,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伤兵营才终于被打理的像个人住的地方,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着任凡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回去,王爷说不定也要回来了。”
仓绫体制良好自然毫无损耗,南山却累的几乎想躺在一个地方不起来,仓绫在南山耳边道,“我给你留了一桶热水,你也去洗洗吧。”
南山本性爱洁,此时想也不想就要点头,突然抬头道,“这里的食用水珍贵,还是算了,你拿去熬药给伤员喝。”
仓绫摇头道,“不是食用水,是从山上捡的雪水。”
南山这才点头,进到帐中,看到冒着热气的水桶,走进去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出来,仓绫帮南山把水倒掉,任凡摆上饭道,“王妃今日累了一天,快来吃饭吧。”
南山点头道,“王爷还没回来?”
任凡摇头,“还没。”南山想了想道,“不等了,我们先吃。”对着任凡笑一笑说,“来坐下一起吃。”
任凡立刻就要起身行礼,“不不不下官不敢僭越。”南山摇头想笑,心想这么一天处下来终于可以不随时下跪了,没想到刚到这里就打回原形,她道,“无事,你坐就是,你也劳碌了一天,不用这么拘谨,就算王爷在,也不会责备与你的。”
封修远的声音此时从外面传了进来道,“什么不会责备我?”
任凡又要起身行礼,南山看的都要笑了,封修远掀开帘子进来,自然是先免了任凡的礼道,“端几样菜出去吃,别打扰我和王妃说话。”
任凡这才知道原来王妃和王爷真的是一家,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当下不敢推诿,端起两盘菜就走了出去。
南山看着他的身影露出一个笑容,封修远道,“怎么?心情不错?”
南山摇摇头叹道,“还是个孩子呢。”
封修远自然明白她的未尽之意,无可奈何的道,“形势不好,首将过于平庸,所以边疆众城人人皆兵,这样的孩子已经算年龄大的了。”
南山也叹息战争无情,但她早已见过天灾人祸,自然不会发表一些闺中女儿才会发表的感言,一时间二人默默吃饭,帐中寂静无声。
封修远最终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做什么呢。”
南山道,“去伤兵营转了一圈。论理这话我是不该说,但我觉得这个军营中的伤兵营需要改进一下,不仅低洼潮湿而且引阴气十足,实在不利于伤病员恢复。”
封修远点头道,“我知道了。”看南山绝口不提她给所有伤兵包了一遍伤口,他也不说,二人默默吃完饭,封修远还要和众人开会,简单告别后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