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府仍是灯火通明，欧阳磊至今没有消息，南山从离开欧阳府后就没有回去，而下午又有一批衙役上山搜山，但也没人说目的，黄昏前众衙役就一同回到县衙，虽然县内居民都在议论纷纷，但还是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欧阳府大堂摆了晚饭，却是气氛凝重，除了仍在哼着歌逗鸟儿玩的欧阳然，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僵硬表情。
这时，付大山却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带着南山和封修远一起来了，南山在前，整个人的气质都和前天又许多不同，虽然面色仍是苍白，但看起来却多了几分精神，她对着言雨秋道歉，“仓皇离开欧阳府邸，未能向夫人告辞，实在抱歉。”
言雨秋身体孱弱已经是靠在椅子上，此时答道，“岂敢，大人如今来了，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吧。”
南山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仔细端详着言雨秋极为难看的脸色，“不知道二少爷可有消息？”
言雨秋闻言，眼眶立刻红了，“妾身也知道磊儿可能是性命不保，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怕是河鬼所为，为何不先来找妾身复仇，而要伤害磊儿。”她言辞凄切，像是伤心欲绝。
南山垂下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好叫夫人得知，二少爷确实是不在世了。”
此言仿佛晴天霹雳，言雨秋闻言，直接面色雪白，差点背过气去，一堆丫鬟上前来给言雨秋顺气，欧阳风却眯起眼睛，眉目之间都是怀疑，“你说去世了就去世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山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本官亲眼所见。”
欧阳风闻言，气势更加犀利，“何时？何地？你凭什么确定那就是欧阳磊？他又是怎么死的？”
南山眯起眼睛，“本官前夜失踪，就是因为被河鬼撸去，亲眼看到河鬼杀害了欧阳磊，还能有假？”
言雨秋呆呆愣愣，听到此言像是彻底懵了，直接对外界的声音和消息都没有反应。
欧阳风像是没想到南山会说出这样的话，情急之下又问，“那他的尸体在哪儿？没有尸体怎么能确认就是欧阳磊？”
南山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胆，本官说亲眼所见，你是在怀疑本官的眼睛吗。”
欧阳风还要说话，付大山却上前拉住欧阳风，“少爷，”然后对着南山道歉道，“少爷情急之下一时言语失了分寸，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南山这才注意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管家，点点头说，“当然有尸体，今日下午本官去山上寻找就是为了找到欧阳磊的尸体。”
欧阳风坐下，面色非常不善的看着南山，“尸体在何处？”
南山说，“现在已经带到尊府，但夫人悲痛万分，我想还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到逝者遗体吧，不如请除夫人以外的人移步如何？”
欧阳风站起身，这才看到几个衙役已经带着一口黑色的棺材站在园中许久，和欧阳燕一起上前，推开棺材，就看到欧阳磊被啃的不复原状的头颅和一堆碎肉骨殖。
欧阳风像是有些惊了，往后退了两步，南山看着他的表情，让人把棺材合上，对着已经像风中残烛的夫人说，“这是今天搜山时衙役在洞中发现的，尸体两位已经验过，想来也是不觉得本官在作假了。”
言雨秋此时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站了起来，对着南山深深一鞠躬，面上仍有泪痕，她定定看了那漆黑的棺木一眼，出言感谢到，“多谢大人将磊儿带回家来，如今磊儿已死，一切水落石出，大人辛劳，妾身不胜感激，日后必将拜谢。”
南山听着这架势是要赶人了，但是她也有话要说，她转身走进明亮的灯火中，对着言雨秋点头，“二少爷的尸体还不能就这么给了欧阳家，等到所有的调查结束，本官一定送二少爷的尸体回家。”
言雨秋轻微晃了晃，深吸一口气在位置上坐稳，脸却显得愈发的白了。
南山又坐回位置上，环顾了一下面前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欧阳风此时的面色有些压抑不住的喜色，欧阳燕神情不动，但眼底深处却很是悲悯，欧阳然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累了，似乎根本意识不到那个对他无比照顾的二哥消失在了人世间，坐在地上低低的的哼着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哼的却是一首有些悲怆的童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那带点稚嫩的语音和他已经成人的面孔相比之下，总线的有几分诡异。而其中的死自不断被重复，又带有一些宿命的味道。
南山定定看了他一会，打破了现场有些凝重的沉默，“但二少爷和蒋钊的死，都不是所谓河鬼所为。”
她的声音不高却极为有力，穿破了大堂中粘稠的死寂，言雨秋的手紧紧握在座椅的扶手上，隐约能看到青筋，她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甚至能够跟上南山的思路询问一句，“敢问大人何出此言？”
南山坐直身体，穿堂风过，她的身体经过一天的波折也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此刻还能挺直脊背只是靠着意志力在硬撑罢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也许河鬼存在，也许河鬼不存在，但此次杀害府中二人的凶手，绝对不是河鬼。”
欧阳风眉眼之间都是急躁，他脱口而出，“不是河鬼是什么？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河鬼？”
南山点头，“本来我被撸到山上，醒来看到长成那样的怪物在我面前，也是吓的懵了过去，甚至以为真是河鬼复仇，但经过对祁山的搜索却发现，除了欧阳磊的尸体，连一块动物尸体和动物粪便都没有看到，假若真的有河鬼，它在这山中吃什么？生活痕迹在哪儿？只有欧阳磊和蒋钊二人又怎么维持它一直以来的食物供给？”
南山讲的直白又毫不留情面，在场的众人都面露不适，甚至有丫鬟轻微作呕，南山此刻温润亲切的气息消失殆尽，却是对着封修远的方向说，“不要以为本官说的冷漠，对待死者就要用不认识的态度去看待，关心则乱，能够找到凶手才是探案者应当做到的，不该动情的时候动情，不是智者所为。”
封修远心中一动，这才明白自己在山上的态度变化是被南山注意到了，他有些诧异南山的敏锐，但听了南山的话，又些微有些惭愧。
南山一直将生活和工作区分的极为清楚，确实是不会在工作的时候生出旁的情愫，一板一眼的与平时非常不同，这点看来，倒是自己不如她了。
欧阳风拧起眉头，显然没有被南山这一通分析说服，语气不好的说，“河鬼河鬼，自然是住在水里，又怎么会住在山上，你说的这话狗屁不通，毫无逻辑。”
南山点头，“不错，那就又有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欧阳磊是在山上被杀的？野兽杀人总要尊崇一些规律，蒋钊在房中被杀，而欧阳磊却被拖到这么远的山上，他又是下午失踪的，这一路上怎么可能无一人看到？”
欧阳风似乎被这个问题问道，沉默不语。
南山继续说道，“本官在发现这两次凶案之间未曾有联系就想到，这不是山间野兽能够做出来的案件，应当是人动了手脚，欧阳磊卧病在床，如若不是有人要求，怎么会出门出城，到祁山那平时都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她又补充道，“而且河鬼常年生活在水中，哪里又来的在土中挖洞的能力，尸体碎片应当是在山中散落四处才对，如今这些骨殖却是在地洞里翻找出来的，如果不是人所为，又怎么会把生下的骨殖集中处理？”
欧阳风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南山扫了一眼那漆黑的棺材，“凶手应当是把尸体分开处理了，如今只找到了小小一部分，看起来不像一整个人的分量，本官已经派人去找，但也许要花费一段时间。”
欧阳风嗅到南山话中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南山把视线移开，声音沉静，“没什么意思，河鬼之言荒诞不经，必定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真相而做出的障眼法，真正的凶手正在幕后，看着所有人惊慌不安。”
欧阳风直接站了起来，还未说话，就听到大堂中响起一声轻嘲，欧阳燕的声音极为好听，如如黄莺婉转，但讲起话来总是有几分肃杀的味道，“杀了蒋钊，杀了二弟，这目标还真是明确呢，就为了区区家主之位，哪怕手上沾血也在所不惜。”
欧阳风涨红了脸，对欧阳燕这等含沙射影无法忍受，整个人像炸开的炮仗一样爆炸了，“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两个人？我连蒋钊的身份都是他死后才知道的！”
欧阳燕捂住嘴巴笑了一下，“哎呀，我也没说是你做的，你怎么自投罗网起来了。”
欧阳风怒指欧阳燕，“你卑鄙！”他好像反应过来一样，突然眯起眼睛，“家产人人有份，你也不是没资格继承，怎么就说是我做的？你难道没有可能吗？”
欧阳燕笑了一下，“你觉得我可以一个人直接杀死两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吗，你是不是自乱阵脚，所以慌不择路了？”
欧阳风还要再说，言雨秋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她站起身，整个人气场全开，竟是将欧阳燕和欧阳风的争执压了下去，她目光灼灼看着南山说道，“不要争吵打扰大人断案。”随后她又对南山说，“大人尽管调查，我等一定全力配合。”
南山这才见到了这个由小妾做到正妻的人应当有的能力和风采，因此笑道，“那就有劳众位在这里歇着，我在厢房，依次对各位进行询问。”
南山和封修远一起回到厢房，封修远站在南山身后，不经意的问道，“你也觉得欧阳风有可能？”
南山略一思索，还真的点了头，“目前从利益相关者角度来说，自然是他最有可能，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譬如欧阳风也说他不知道蒋钊的身份，蒋钊突然暴死他也很意外，这是做不得假的。”
封修远闻言摇头，“但他在外声名显赫人中龙凤，与我们在府中看到的也完全不符合，他如果演技超群，也是能够浑水摸鱼的。”
南山点头，“所以要好好的挨个审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