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握住自己的左手,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祁山晕倒回来后,床头放着一碗汤药,说是欧阳燕送来的,但当时思绪烦躁未曾注意,而当时自己分明拒绝了府中请大夫为自己把脉,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破绽。
欧阳燕笑着说,“女子脉搏比起男子微弱,不是常年多病的男子不可能有大人这样的脉象,因此一摸便知,但我知道大人如此行径必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况且大人对怀安县呕心沥血,欧阳燕能够看得分明,并没有说出去的意思,请大人放宽心。”
南山沉下脸,很是认真的说,“我乔装改扮,并不是贪图功名利禄,而是实在不得已,此外,心中还有一事悬而未决,大小姐长居京都,不知道能不能为我解惑。”
欧阳燕语气也很是真诚,“大人刚刚问的问题,我是万万不能说的,且不说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小孩童,根本不知道什么内涵隐秘,就算我知道,那也必定是万死不能出口的秘密,欧阳府现在已经在苟延残喘,大人请不要过于逼迫。”
欧阳燕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段话包含的信息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仔细的想了想后说,“你在欧阳府多年未嫁,府中的上下事情都能知道个大概,你为什么不离开?”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尖锐,但南山知道欧阳燕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欧阳燕笑着叹气,“大人还真是丝毫不肯放松。”
南山长长出一口气,突然转了话题。
“我接任怀安县丞,是五年前,当时欧阳家已经来到怀安县,沧江水患,你应当有印象。”
欧阳燕点头,“我家宅门稳固未曾遭灾,但也看到了怀安受灾的惨状,那时我家还曾经开仓放米,救济灾民。”
南山点头,欧阳府却是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比起整个县的灾民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南山叹口气说,“我之所以女扮男装接下怀安县丞,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发出去的信件无人接收,求援的信息也无人问津,逼不得已之下,出此下策,为了救灾假扮县令,但我至今有一事未解,这五年在官场沉浮,也多方打听,但始终得不到一点消息,现在看到你有可能知道,才慌不择路,出言冒犯。”
南山直直盯着欧阳燕的眼睛,很是真诚的问,“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可能知道,为什么沧江水患,朝廷放弃了怀安县,让它自生自灭?”
这是南山每次午夜梦回,想起自己的父亲都无法释然的地方,父亲为了怀安县一生呕心沥血,最后为怀安而死,却是落得寂寂无名,若不是自己顶替了他的名字,几乎就要无人知晓了。
欧阳燕被南山如此沉痛和认真的语气惊到,仔细想了又想才说,“我对京都官场一无所知,我家也是做商场生意的,对这些事情从来避而远之,但大人如此真诚,我也就对您坦诚相告。”
她叹口气,端起杯子说,“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要突然搬离京都,但是母亲疾病,父亲着急砍断航运,他的手下死相凄惨,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总是给我不好的预感,因此我一直留在欧阳府,生怕灭门之祸就这样落到我身上,到时候连累他人。”
南山叹口气,欧阳燕如此真诚,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找错人了,欧阳燕看着南山失望的脸色说,这话的声音却是无比微小,若不是南山与她相隔就近,几乎就要听不清晰,“但是我曾经偷听过我爹说话,他们说到太子如何,有人说‘太子也未必就是长久的太子’,这句话当时还被我父亲训斥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太子被废,我家迅速离开京城,所以若要说联系,也许怀安被弃之不顾,与太子当年被废一案相关。”
南山闻言,知道欧阳燕这才是说出了真正的隐秘,当今天子是庶子上位一事几乎成了不能说的秘密,在市井中但凡有人提及,就要小心内卫的眼线,如今此言一出,却是真正把南山当成了朋友。
南山起身端起酒杯对她敬道,“敬你,大恩不言谢。”
欧阳燕也不推辞,起身喝了,“大人,你要走的路可能无比艰难,我敬佩你,但还是要劝你一句,这事情过于水深,搅进去,或者尸骨无存。”
南山感觉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了下去,淡淡笑着说,“可我只要一个公道。”
父亲的公道,那些被弃之不顾直到死亡的怀安居民的公道,这些死去的,被遗忘的人的公道,她必定要一个一个的讨回来。
南山目送欧阳燕远去,觉得内心心潮起伏,她追寻多年,如今才算是真正得到一点线索,不由得不心潮涌动,但仍是没想到,一牵连就是和前朝太子被废一案的惊天隐秘,自己未来的路程,怕是真的步步艰难。
封修远在外面等了很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二人的对话有什么玄机,南山对欧阳燕问的问题是正常范畴,但欧阳燕回绝的方式却是闻所未闻,为什么要从南山的婚姻大事说起?而南山闻言就面色惨白将自己赶了出去,反而是明白了欧阳燕的暗示。
但这暗示,自己一点都不明白,封修远守在外面,心念百转千回,最后甚至想到,难道是南山不能人道?因此不成亲?随后又觉得自己好笑,南山不能人道,深居家中的欧阳燕又怎么能知道。
好不容易见到南山和欧阳燕出来,却看到南山对自己视若无睹,直直盯着欧阳燕离开的地方发愣,不由得有些不满,一句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大人不会真的要让欧阳燕介绍适龄女子吧。”
南山被他这一句话惊醒,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在说什么,觉得很是好笑,“我为什么要让她介绍适龄女子?”
封修远转身往回走,似乎是玩笑的样子,“大人对欧阳燕那句话反应可是不小,看不出来,大人看起来明镜高悬洁身自好,原来也是有合鸾欢好一念。”
南山知道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嘴上不饶人罢了,于是跟上去笑了,“男欢女爱是天地法则,难道封统领如此俊朗潇洒,却对男女情爱一事退避三舍?”
封修远转头瞥她一眼,自己说的话却被她用来转移话题了,于是又问,“你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秘密?”
南山笑着快步走,眉梢眼角都是坚定和决然,“当然是巫山行云,湘阳布雨了。”
封修远愣住,而后一张脸都隐约发红,“你!”
南山大笑着走在前面,瘦弱的身形却又无比决然,封修远也快步跟上,又怼了一句什么,二人说说笑笑,径直朝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