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修远的手在南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抖了一下,反而把在他怀里的南山吓了一跳,她本来就不习惯被男子这么抱着,此时更是差点从封修远的怀里跳下来,抖了一下说,“你行不行?不行放我下来,大雪天的摔一下不是闹着玩的。”
封修远紧了紧手臂,声音有些生涩道,“不会有下次了。”
南山自然也意识到了封修远的态度有了转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叹口气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封修远环顾了一下这寂寥的宫墙,觉得只有怀中这点重量才是自己的归属,吸了口气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望京地处边疆,是战略重地,我外公是那里的州长,我母亲是他的独生女。”
“嗯?”南山被冷的狠了,身体一直很差,此时外面的冷空气和封修远怀里的体温交织在一起,让她有点犯困,她昏沉沉的想了一会道,“可是我怎么记得大周所有省衙都是以州记名?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望京?”
封修远的眼睛黑沉沉的看向远方,淡淡道,“因为那里的州长不受朝堂约束,是家族世袭。”
南山眨了两下眼睛,倒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手里缠着封修远的斗篷带子道,“那你跑到怀安去干什么,可以直接去继承望京的州长啊。”
封修远似真似假的笑了一声道,“那我就和直接在脑门上写个造反没什么区别了。”
南山吸了口气,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坐起来道,“什么?你母亲是——”
封修远的目光骤然变得深远,不知道越过南山看到了什么地方,道,“对,我母亲是西刹国人,西刹国故旧,都在望京居住。”
虽然现在大陆上是大周、东瑾、月氏三家接壤,但多年之前还有一个叫西刹国的小国蜗居在东瑾和大周之间,东瑾与大周互相蚕食攻坚,西刹就是必经之地,这个小国在大国之间的生存无疑是举步维艰,哪怕同时与两边交好也不得保证安全,最后,西刹选择了并入大周国土,但要求就是自号望京,且州长独立世袭。
这点要求对当时亟需扩张土地的大周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而望京之地本来就处在之前的西刹旧国国土上,接下来大周继续扩张,将望京包裹在了国土内陆,时间荏苒,除了望京人士,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那儿还有一个国度。
封修远抱着南山,宫门前的小黄门也不敢拦,直接放了出去,外面停着马车,封修远把人放进去,等到马车摇摇晃晃行出街巷后才说,“父亲是在外征战的时候遇到母亲的,当时他二人琴瑟和鸣,私定终身,我外公一怒之下和她断绝了关系,而她也跟着我父亲回到京都。”
南山突然想起封修远母亲顶罪的那一场嫁祸,本来还有些疑惑的地方已经得到解答,为什么一个从来都是相夫教子的神深闺女子竟然能够扛下造反的罪名,原来是因为早就有特殊的身份在身上。
她不知道驾驶马车的人是谁,只含糊问了一句,“那现在——”
因为她记得那天来了个说是封修远母亲那边的大夫,难道他的外公已经与他联系上了吗。
封修远望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外公当年听说母亲惨死,彻底与京都断了联系,本来说好的每年朝贡贺喜也再也没来过,不知道是因为陛下刚登上大宝权力不稳,还是因为我母亲本来就死的蹊跷他们心虚,已经有多年没有来朝贡了,我都要忘了我还有一个外公。”
南山不知道封修远是如何打算,自然也接不上话,静静听,封修远的脸上露出一点忧愁的样子道,“但是他们主动联系了我,我总觉得是祸非福。”
南山心中也是同样的感觉,封修远又道,“我专宠一个送来的通房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总觉得你又要因为这受到一些牵连,这些事情都回去再说吧,你也跑了这一趟,好好休息。”
南山也确实觉得累了,封修远理了理她的头发,看着人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想到外公提前送过来的信,觉得有些头疼。
南山在到达府邸的前一秒醒了过来,封修远正在默默凝视她,南山被这样的视线看的有些慌张,封修远对她伸出手说,“走吧,我们回去。”
睿王府里已经有人在等,相府的管事按照规矩来送婚礼的名帖,南山和封修远,甚至唐嘉朩都知道这个婚礼必然是办不了的,但下面的人如此殚精竭虑,南山又觉得有些难过。
封修远淡笑着与管事寒暄,南山被他拉着走不开,视线转向从外院到内院的那一条路,这条路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让自己从一个清白之身变成了杀死封修远的父亲的人。她随意看着内外墙交接的围墙,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封修远和管家说完话,却看到围墙上有很多雪,还未融化覆盖在上面,形成各种各样的痕迹,有些却已经化了,变成水渗入墙壁中,粉墙留下残次不齐的水印。
南山觉得这幅场景有些意思,正在端详那些水印长得像什么,却看到封修远已经被话说完,回头看南山道,“在看些什么?”
南山对着那粉墙上的雪痕指了指说,“你们是不是没有人扫雪?为什么这化雪的痕迹完全不均匀?”
封修远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应当是扫了才不均匀,可能是那些人偷工减料吧。”突然,他和南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封修远立刻走到墙边,摸了摸墙体,雪依旧在下,墙体冰凉,但不同的地方温度似乎有所不同,南山疑惑的站在一边端详,封修远倒是直接下了决心,喊了人来道,“拆。”
粉墙被人拆掉,他们都视南山和封修远两个主子与无物,南山想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说,“现在我才刚刚到王府你这里就大兴土木,倒好像什么都是因为我了,这个锅一口又一口,真的是背不过来啊。”
封修远捏了捏南山的手,知道对方是在安慰她,也不说话,看着粉墙被拆下来露出的中空和凹凸不平的内里,南山挥退了众人道,“这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建成这样的,王府的墙壁这么偷工减料,怕是可以不用了。”
封修远也上前看了一会说,“有人把它拆了,取了里面的东西又把墙重新建上了,因为时间的关系重建的很是仓促,才会质地不同,有的地方雪化的快,有的地方雪化的慢。”
南山嗯了一声拖着下巴思索,“会是什么东西放在墙里呢,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你们家人做的吧,总不至于外人到这里把你们家一堵墙拆了,你们都不知道?”
封修远摸了摸粗粝的砖石,笑着道,“我爹在我回家之前做了不少事情,应当是他拆的,不过他死的匆忙,那些谋划布局我通通不清楚,因此现在仿佛盲人摸象一样,雾里看花。”
南山叹口气,知道封修远现在心情必定不好,拉着他的手往内院走,说是内院,这堵墙拆掉之后内院和外院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南山问道,“那那边那堵墙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着,晚上巡夜也不好巡。”
封修远道,“一会让人把它重新搭起来。”南山不由得笑了,“这一拆一搭的别人不说王府在闹妖才奇怪了。”
封修远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走进房间就把南山抱在腿上道,“让我抱会。”南山知道今天进宫必然是让他操碎了心力,而皇帝和太后的咄咄逼人也让他举步维艰,现在这个多年不见的外公突然回京朝贡,一切都显得那么紧凑而跌宕,只有封修远是浪潮中的一叶小舟,不知道该行驶向什么地方。
南山顺了顺封修远冰凉的头发,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外公说他什么时候来?”
封修远摇摇头,“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告诉我,不过望京此次前来估计不是好意。”
南山嗯了一声,“为什么?”
封修远道,“这种事也只有望京人与皇室贵族知道,望京当时毕竟是西刹一个国家,没有就这么束手就擒的道理,因此望京保留了能够在望京当地征兵的权利,不过人数和资质都很受到控制,望京人士很少与外人通婚,他们等于是大周国土上的一个异类。”
南山这才明白过来道,“那你母亲——”
封修远无可奈何的笑了,“我母亲是逃婚的,她从跟着我父亲回到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望京,哪怕死了,望京也没有对这个继承人做出一点反应。”
南山不由得坐直了道,“望京州长女子也可以继承吗。”
封修远点点头,“特权啊。”南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难怪你也只能做个游戏花丛间的特权小王爷,你这样的母家身份,要是再有能力抱负还得了。”
封修远对南山理解并不意外,还很自豪的点头说,“我的优点就是审时度势。”
南山又笑了,轻轻在封修远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大智若愚,封修远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