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再次醒来,觉得剧烈的头痛,宿醉这种感觉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伸出头往外面看了看,行军绵延不绝,应当是已经离开瀛洲很久了。
接下来南山和封修远是真正维持了相敬如宾,封修远没有必要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和南山说,南山自然不想凑上去自找没趣,每天缩在马车里不说话,而等到需要见人的时候又出来在封修远的怀里晃一晃。
车马停下,南山知道这又是到了自己下车和封修远扮演一对恩爱夫妻来向军士表明王爷无后顾之忧身先士卒的时候了,叹了口气,自己在马车里把狐裘披上,封修远拉开车帘,南山慢慢跟着走了下去。
这里苍茫空旷,虽然还没到大漠黄沙,但已经是几千里无人际的景象,几缕狼烟从各自做饭的营帐中升起,反而增加了几分寂寥气氛,南山挣开封修远的手站在一边,狂风吹起她的衣袍和黑发,整个人显得都要御风飞去。
封修远站在一边看,不悦的神色越来越浓,本来打算让南山和账中几位副将的关系打好,等到了边疆也好保护她的安全没有后顾之忧,但南山就像是意识到封修远想做什么一样,冷硬的克制住底线,就是一个王妃对下属应当有的礼节,多一分也不给,反而让封修远亲近的几位副将对南山颇有微词。
他知道南山在用这样的方法给自己找麻烦,南山不想被这里的人用感情束缚,曾经说好的要走也言犹在耳,所以南山总是一副目无下尘不想和人多说话的样子,和她本身的性格大相径庭。
王妃倨傲清高的名声逐渐在军中传开,封修远虽然为人冷漠强势,但对南山的回护却被所有人看在眼中,有人自然替睿王不忿,这些流言蜚语传不到南山耳朵里,但在四处扎营的士兵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南山心中明了,丝毫不打算改变。
米饭的香气逐渐在空气中传开,有人拉起胡琴,沙哑的音色在这样渺茫的环境里更加具有感染力,封修远上前替南山整了整风帽说,“走吧,和我一起用饭。”
睿王衣食住行都与士兵毫无区别,南山作为王妃自然也要身先士卒,她明白,但每次晚食都尴尬极了,她不愿多说一句话,他人的讨好逢迎全部欠奉,而脾气暴躁的副将刺她两句,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火堆旁,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坐下,南山心里冷笑,这样的汇聚对南山是折磨,对这些士兵也是折磨吧,南山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作战的好男儿,在吃饭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而封修远对待下属就像对待兄弟,关系也是极好,却因为南山在座,生硬的语不成声饭不成席,真不知道封修远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封修远已经给南山铺好软垫,这当然是只有南山才有的待遇,她看了一眼直接坐下了,对面坐着的方培和元鸣金分别给南山行礼,她一抬下巴表示免过,傲慢的无人能敌。
元鸣金从鼻子中重重的嗤出一声,他是封修远近卫,见的自然多些,南山和封修远的感情不好自然看的如明镜一般,在他这种思维直率没什么花花肠子的人眼中,封修远都要是将南山捧在手心疼宠了,却连南山一个笑容都见不到,实在是替睿王不值得。
南山也知道这个元鸣金将军看她不顺眼已久,根本不理会,捧着一碗粥慢慢喝,自然,这在军中都食糙米粗粮的情况下也是只有南山才有的小灶了,她厌恶的看了旁边的封修远一眼,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封修远的恶趣味,让她的形象变得愈来愈遭。
随后,军士谷成双也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和南山行礼,他倒是一副笑面虎面容,对着南山的冷脸还是能开下去玩笑,南山搭他一眼,随后又转了视线,他也不沮丧,转身就和封修远说起话来。
旁边的人恭敬的说着话,自然也不是和南山,从南山不会在公众面前说出多于一个字的话之后,他们就放弃了,他们是在互相说话和与封修远攀谈,南山胃口不好,慢慢喝了两口,视线在四周游离,突然看到一个人影,挨个将营地中帐篷的固定木桩稳稳踩下去,在周围人都在吃饭的时候,而他身边跟着两个人,时不时的怒骂推打他两下,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
南山放下碗,霍的一声站起来,封修远正在与方培说话,闻声看过来,眉眼动了动,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南山就要往那边走,封修远伸手要抓,竟然被南山躲了过去,看来是他最近抓的太习惯了,让南山都有了条件反射,那两个士兵还正在打骂那个人,突然眼前出现一席华贵的披风,抬头一看,竟然是平时根本不对他们这些小兵多一个眼神的王妃。
这两个士兵立刻战战兢兢的跪下行礼,南山看着仓绫瘦骨嶙峋的身子和脸上脖子上都无比明显的黑色伤痕,有些已经溃烂,分明是长久没有得到处理,周围的士兵都已经穿上厚厚的棉服,唯有他还穿着破旧的单衣,南山觉得自己气的脑子都嗡嗡作响,滔天怒火袭来,她强忍着克制冷静,对那两个士兵道,“他犯了什么错?”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道,“他是东瑾奸细,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王爷优待了,不过是让他多做了些杂物。”
南山点头,“好,好,你们的好王爷。”她蹲下身看仓绫的状况,仓绫的神智不是很清楚,不值得是冻的饿的还是毒还没解,但是看到南山还认识,伸手握住南山的披风一角,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痕。
火堆边的人自然是坐不住,方培和元鸣金都走了过来,谷成双看着这个情况,不明所以,但好歹他的性格圆滑一些,笑着道,“看这低贱的奸细,见着王妃也知道身份尊贵想巴结呢,倒平白脏了这身狐裘,王妃快些起来,奸细狡猾多端,小心惊吓了您。”
南山回头,隔着几个人看着站在最外端的封修远,不住喘气,她觉得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而周围的正在吃饭的士兵也纷纷停了下来,看着南山这边的争执。
南山忍了又忍,咬牙了又咬牙,这是在大营,封修远是主帅,她要顾忌封修远的身份,还要顾忌士兵的军心,仓绫是东瑾人的身份辩无可辩,封修远作为主帅不能做出偏颇之举,自己作为王妃也要注意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否则遗患无穷,两国交战之际,她不能任性——
越在心里劝自己,就觉得那一股气血愈加不能平静,她咬着牙,自己都觉得嘴中有股血腥味,封修远站得远,但他看着南山,南山抬着头,这周围人中也只对封修远说话。
“放他走。”
南山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强压着什么,封修远站在人群后,眼中情绪沉淀了又沉淀,面色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说出稳如泰山的几个字。“不行。”
南山觉得什么东西顺着喉道要钻出来,咳嗽了两声实在是控制不住,最后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雪白的狐裘上瞬间炸开一朵梅花,南山浑身无力,直接倒了下去,而仓绫竟然在眨眼睛站起身,抱着南山就想离开!
周围瞬间惊了,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南山觉得头晕目眩,瞬间天地倒转,而封修远的脸出现在眼前,放大了无数倍。
南山努力往一边挣扎,手上没有力气,却仍是强撑着抽打在封修远脸上。
她不想忍了,也不想顾全大局了,什么主帅形象,她太累了,只想离开这个人,睡过去。
再次醒来,南山努力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浸在水中一样,外面隐隐争执之声传来,听不太清楚。
“你是要把人逼死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把人逼死!她才多少岁,被你逼到活活吐血!你要再这样,我直接带她走,什么狗屁王妃,做来折寿不如不做。”
南山努力勾起嘴角,艰难微笑,雪枪,现在应该是晚上了,雪枪出身暗卫奉探路监察之职,平时不在大营中,只有晚上才回来述职,这么说来,自己晕的也不是很久。
还好,本来也是要歇息一个晚上的,要是耽误了行军,自己可就万死不能谢罪了。
南山苦笑道,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事情,外面又传来一把阴鸷冷冽的声音道,“你也喜欢她?”
雪枪愣了一下,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你是真正疯了,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等你把人逼死了,直接抱着一把骨头去想谁喜欢她吧!”
封修远低喝,简直勃然大怒,“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再说这种话,我连你也不客气。”
雪枪沉默片刻道,“她够不容易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对她好点。”
南山心口抽动,不知道是在期待封修远的回应还是畏惧封修远的回应。
封修远的声音,像审判一样从账外钻了进来。
“睿王王妃,在众将面前,和东瑾奸细拉拉扯扯,情到深处,吐血昏迷,东瑾奸细还想带王妃离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南山听出封修远轻微的颤抖,“她不容易?”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南山心中,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