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长叹一口气,又一次停下了脚步,靠着墙回头看着宁澈,目光深沉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宁衍有些慌,他很害怕,怕宁澈知道他的秘密,又或者知道他的本性。
直到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魔奴,一个本身生在尘埃里的人,连对他的欢喜都也只能藏在心尖,不敢言说。
他与宁澈几年相处下来他很了解宁澈,就真的一如上一世,那个人的话一样,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有愿意举世皆敌。
如果梦境是真的,白给断了宁澈所有后路,宁澈被逼无奈,又怎么会去做一个邪修,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世他认识的师尊,太过温柔,也他太过干净,干净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藏住自己所有的恶。
如果他知道。
会不要他吗。
像当年,他娘亲那样……
也许是宁衍一时间太过紧张,全身紧绷,甚至没发觉额头已经都渗出薄汗。
今天无妄峰的梯石路,格外的长远。
无论是于宁澈,还是于宁衍。
“阿衍,别紧张。”
宁澈察觉自己把宁衍吓到了,旋即想了想,出言解释道。“修行之人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这本就是事实。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求你大善大恶,我只求你,明是明非。这是为师对你,唯一的要求。”
比如尚辰溪,年少轻狂,但不至于命。
哪怕宁衍有魔族血脉。
哪怕宁衍修魔。
宁澈都不会太过在意。他如今出言,也只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他没得选,所以不想让宁衍也没有选择。
当然宁澈并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看着少年放松下来的身体,宁澈笑了笑。
宁衍松了一口气,做了个弟子礼。
“是,师尊。”
“走吧,回家。”
宁澈偏了偏头,不自觉的也是笑了笑。看着还有一半的无妄峰长舒口气。
“回……回家?”
宁衍听言,心随意动,有些愕然不敢置信。他今生带上以往的几十年生涯中,从来没人,对他说过,回家。
“嗯,无妄峰不就是家吗?回家了,走了啊!”
“嗯好。”
宁澈一直把无妄峰当家,他希望以后宁澈也能把无妄峰当家,心里有个归处,便不会漂泊无依。
宁澈说的很轻,宁衍听在心尖,却郑重的点了头,如真正的人间少年一般,弯着的眉眼,笑的开心,跟在宁澈身后。
一如几年前,宁澈背着他,宁衍靠着他。
从那时候起,他就有家了。
他和……宁子凝两个人的家。
“这两年怎么样,结丹了吧?”
“嗯。一年前结的丹。”
“啧,为师当年就被师尊夸着有天赋,也是二十岁结丹呢。值得庆祝,回头去你不语师叔那要两坛酒吧,突然有些想喝。”
“师尊想喝酒吗?弟子从人间带过来两坛好酒,可以吗?”
“那更好。”
清风斜影,两道身影。一人白衣临江如仙金贵,一人玄衣墨染,如画似景。
宁衍带的酒,据说应该是很香,很淳。
可不管怎么样,在宁澈看来都是如水一般,没有味觉嗅觉的人,总是少了许多旁人的快乐。偏偏他本身就是个不爱扫人性质的人,何况宁衍愿意尽孝心,他也乐得享受,有何不可。
“师尊,我做了菜,要尝尝吗?”
“甜吗。”
“甜。”
宁衍笑着哄着宁澈,宁澈也爱看,毕竟宁衍总是爱笑的,笑起来也是好看的,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不说还灵动的很,如四月骄阳,暖人心却也不燥热,很舒服,也让人不忍拒绝。
宁澈本身就喜欢笑起来好看,发暖的。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喝多了的情况下救的宁衍。
宁衍也很好奇,宁澈每次吃什么东西都会问一声甜吗,只要跟他说甜,苦的药他也都喝的下去。
他也不太爱骗离渺,就真的特意去学了甜食手艺。
想到此宁衍有些心疼的又再宁衍碗里多夹块糖醋桂鱼。
弯着眼笑嘻嘻道。
“这个也是甜的,师尊。”
这些年他也问过离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恢复味觉,离渺告诉他,不知病根,无法诊治。
有人会此百宗之首沧澜宗辰泽峰峰主医术更高明吗,也许有。可也不会太多,这么多年的他都没有治好这个病,应该机会也不太大了。
魔尊如今低声下气给人做菜夹菜,这要是放在上一世根本没人敢想,包括宁衍自己也不敢想。
偏生这一世,他都做了个全。
所有的狠戾,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怎么舍得露出一分与宁子凝。
从乾坤袋里拿出两坛酒,倒了一杯递给宁澈。
“师尊,这个是上好的寒潭香,听说凡人间有皇宫,宫里喝的就是这个。”
接过酒,与白水无异,可宁澈还是轻抿一口,这个时候他喝的就不是酒,而是宁衍这份心意。
说到底他更多的,还是把宁衍看成一个孩子而已。
“嗯,怎么来的。”
“我帮人家抓鬼,人家送的。”
宁衍笑了笑,面不改色的胡扯,抓鬼不假,抓鬼不假,可抓鬼换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种草。名叫忘忧,是种灵药,本身是可以滋补神魂的一种灵药,但是有一个副作用,会像喝醉了酒一样麻痹神经,忘记自己“醉了”的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本来还想着怎么让师尊自己喝下去,结果师尊居然自己提出来想喝酒,宁衍也自然省了一番功夫。如今掺在酒里的样子,倒也是跟着子不语学了个十成十。
子不语就爱在宁澈的吃食里,加些乱码七糟的东西。
宁澈不疑有他,宁衍就陪着。只是宁澈酒品一直不怎么好,也不能喝,几杯下肚,便已经有些神智模糊了,宁衍特意在酒里加了些忘忧草,陪着宁澈喝了不少真酒,也未必见得好到哪去,只是算尚还有自制力。
宁衍想知道些关于宁澈的东西,这些年他外出历练,所听闻的,加之月无双所能告知的,和小黑提过一嘴的妖刻,皆对不上言论。他不知道对于宁澈该信谁,可是偏偏谁的嘴都严得很,谁都不说,便只能出此下策,想从宁澈嘴里套出点话来。
喝多了的宁澈,一直很二。
比如现在。
“师尊,你喝多了。”
宁澈歪了歪头,轻轻晃了晃。
“我没有。”
宁衍低笑,竟然又引的宁澈侧目,有些茫然的说着,却也是发自本能。“笑起来真好看。”
宁澈几年前一如初见时,临江而立,踏江而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眼中三分迷离,满是醉意,如此一本正经的夸着宁衍反倒是,把他夸的脸色一红,连带呼吸都是几分急促,连忙轻咳一声。
“咳……”宁衍想问,可他还没等开口,只见宁澈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踉跄着身形不知道在翻找着些什么。
“我剑呢?”
“什么剑?”
宁衍听着宁澈的嘀咕声,怕他摔倒,连忙跟了上去,随时准备扶着点宁澈,出声询问着。
“傲阳。”宁澈皱了皱眉,神色迷茫。“傲阳呢?”
宁衍这才想起来,宁澈有一把很宝贵的配剑,在临沂秘境的时候被雷劫击碎,寻不到踪迹了。
宁澈急的满院子乱逛,偏生宁衍知道,那把剑早已经碎在雷劫之下,根本寻不回来,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傲阳呢。”
宁澈再一次出生询问,宁衍无法,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只可惜他还什么都没来的急问。
“碎了……”
“不可能,傲阳是剑冢拔出来的灵兵,怎么可能会碎。”
剑冢?
宁澈今天说其他五把剑都是长瑶尚家锻造的,唯有宁澈自己的配剑没有提。
想来这个剑冢并不简单。
宁衍有些心疼的轻唤一声。
“师尊……”
“是……师尊的……我把师尊的东西弄丢了……”谁知宁澈回过头,竟然也叫了一声师尊,看着宁衍的眼神有些陌生。这几年宁澈戒了酒,不曾醉过,自然也再也没撒过酒疯,谁知今日突然来了兴致,自然所有念想也都随着醉意,爆发了出来。
他说“我好像,也没有师尊了。”
那是宁衍从没有见过的宁澈。
一双眼满是水气,哭的比曾经的他还是凄惨。
眼里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到,有后悔,有惧怕,有难过,唯独独没有怨恨。
宁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失神落魄的样子,与平日那副天塌下来老子也云淡风轻的模样差别是在太大。
他说“我怎么能,杀了师尊呢。”
宁澈语出惊人。
宁衍默默记在心里,却根本无心顾及,他现在很后悔,眼中满是心疼,他才不在乎宁澈为了什么,只要他是宁子凝就行。
“吵……”
“师尊。”
他也不知道愣了多久,直到宁澈说吵,不停的用手锤着自己的头,宁衍这才用手连忙握住宁澈的手,按在了他的耳朵上。
他为什么要怂恿师尊喝酒。
这个样子的宁澈,他太熟悉了,当年临沂秘境,这个人不就是这样子跟他说着吵的吗。
清醒的时候他是师尊,是宁峰主,所以他不能露出这种软弱。
如今醉酒,除了心疼已经不能再有别的情绪了。
同时宁衍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宁子凝喝多了,他会在自己面前,自己徒弟,自己认为还是个孩子的宁衍面前露出这种神情吗。
“好多人在说话。”
“没有人说话,师尊,只有我在。”
宁澈听不清,可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捂着他的耳朵。还处在不清醒状态下的宁澈便下意识不在反抗,任由那人抓着自己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仿佛能从中得到一丝丝缓解一般。
“吵……疼。”
掌心贴掌背,心中悸动越发强烈。
宁衍不知道他哪疼,也不知道吵的来源。哪怕他明知道宁澈听不清,却还一直心疼的重复着我在二字。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宁衍索性将渐渐没有力气的宁澈揽在怀中,坐在地上。
思绪翻滚。
宁衍也没想到过,他能从宁澈的口中知道云峰主的死,似乎是宁澈所为。
为什么?
他想不通。
怀中的人,越发安静。
可是,也越发让人看不透。
两世,这个人两世都在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他一句也不说,什么都要自己扛着,然后无尽的岁月中自己独自后悔?
宁衍已经称不上心疼又或是怒意。
他紧紧的抱着怀中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妄修带回来的那个宁子凝。眼睛没有神采,行为也颇为木讷,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连死,也没有太多惊鸿与世人。
那有临江仙的风采。
他在沧澜宗好像并不自在,可是他把无妄峰当家,离不开。
但是子凝啊。
你又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你为什么一句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