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事出突然。
宁澈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而已。
倒是宁衍,手心接触的酥麻感,赶忙抽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惊呆了的尚家人形成了对比,宁澈也不在意。习惯性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示意他别紧张。
“啊……这……宁峰主和弟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啊……”尚城皮笑肉不笑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他能坐上家主之位,靠的多是谨慎沉稳,知道对什么人应该注意,自然不可能像尚永辉那样意气风发,如今哪怕感觉自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也什么都不敢说。
正所谓古人的智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毕竟谁家正常师徒是这样的?
有吗,有吗?
没有吧。
而宁衍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就随口一说,可当安置下来之后,当宁衍看着拎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棒翻窗出现在他面前时,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他二吗?他居然记得他白日里要过糖葫芦。
你说他正常……可宁澈现在的状态怎么都不像正常的样子。
“师尊,你……这,快下来。”
宁衍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上前,把乱码七糟的障碍物都清到了地上,生怕宁澈踩到桌子上磕了碰了。要知道窗户下就是桌子,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有,而宁澈现在就是一副踉跄磕绊的样子。宁衍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回来,他竟然觉得他师尊越来越个小孩,而且还是经常不正常的那种小孩。
终于心惊担颤的看着宁澈把脚落在了桌子上,熟悉的草药清苦香气夹着几分酒熏,宁衍轻叹口气,能有这种行为大概也是解释的通了。
又喝多了。
当下连带语气都带着心疼。
“师尊,你又喝醉了。”
宁澈却充耳不闻,转身苦着脸看着因为太长而卡在窗户上,拎进不来又舍不得松手的糖葫芦稻草棒,他又委委屈屈的模样,不要太打人。
宁衍不知道,在没事装可怜这点,师尊是否是学他的。
“师尊,弟子扶您下来吧。”
“不要。本尊要糖葫芦。”
宁澈别过头,干脆不理会宁衍,疑惑的歪了歪头,用尽全力像屋子里拽稻草棒,却也不见见稻草棒移动分毫。
若是以宁澈元婴修为,就算不用灵力,单凭肉身力量全力而行,莫说小小的稻草棒,只怕这屋子也保不住。
只是宁衍不知他用尽全力,宁澈虽有所察也知道答案,可到底是喝多了,脑子不够转轴。
宁澈喝多了,一像很二,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唉……”
宁衍无声叹息,他能怎么样呢,毕竟是自己师尊。
也亏得宁澈还能自称一句本尊。
“师尊,你把它横过来就能拿进来了。”宁衍随时待命,他实在怕喝多了的宁澈啥都能整出来,再伤了自己。
宁澈闻言,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宁衍傻掉了的目光中真的是将稻草棒横了过去,只是此横非彼横的那种,毫无疑问的又卡在了窗户上。
宁澈也不出所料的回过头,质问宁衍,眸眼不见清明却染冷意。
“你骗本尊。”
宁衍扶额。
只得无奈的靠近桌子,伸手握住宁澈拽着稻草棒的手,感受着掌心冰冷的温度,将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棒横了进来。
“厉害!”
宁澈学着记忆中廖湫的模样,对着宁衍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少年时,月无双总领着他们跳肆云峰嗯洗剑池,那时,顾揽洲总是第一个跳下去的,然后站在那,张开双臂等着一个个接他们。
每接到一个人,廖湫就会弯着眉眼,毫不吝啬温柔的夸上一句。
“厉害。”
宁澈看着宁衍,小心翼翼想着张开双臂护着自己的样子,莫名的就想起了这一段回忆。甚至哪怕神智已经渐渐清晰,眼里也仍然染着自欺欺人的迷离意。
“三师兄,要接住我呀。”
对着宁衍弯了弯眉眼,直直的就朝着听到他说什么之后便愣了神的宁衍扑了过去。
宁衍没有反应过来。
索性桌子也并没有洗剑池高。
宁澈把宁衍扑到了地上之后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只有宁衍双手停留悬空,看着身上的毫无防备的师尊,神色茫然,宁衍自己那些所谓的自制力,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一般,心中悸动,像风起抚影,像湖落石子,就那么平白的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间宁衍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连带功法都已经开始自行运转。
贬尘翁鸣,宁衍脑海中不知不觉间竟然多出许多陌生记忆,一时间头痛欲裂像要炸开一般,凌乱驳杂,理不清顺,也没有一个,属于他。
宁衍不知道是怎么强撑着一口气将宁澈抱上的床,总之刚将宁澈安置好的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
“阿澈,我和无双历练回来了,特意给山下给你带来的桂花糕。甜的,可好吃了。”
少年身着芽黄色长衫,长相并不出众甚至可以出普通,可就是那眉眼间流露出来的随和,如山涧清泉,让人过目不忘。他身边领着位青衣白裳的小姑娘,就那么举着手上的包裹对着自己摇了又摇。
“是呀,小师弟,可甜可甜的了。师兄都不给我呢!”
那个芽黄长衫的少年宁澈并不认识,可他旁边的月无双,这么多年连样貌都未曾变过,自然是一眼认出。
这是……月无双……和三师兄,顾揽洲?
那我是谁?
宁衍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两个人。
他好像因为头太疼的原因晕了过去,那现在是什么。
是带入宁澈视角的梦吗?
除了一些和宁澈的……梦。
宁衍几乎不怎么做梦,少有的几次也像今天一样有关宁澈。
如今他再猜不到这些梦可能是贬尘作为有灵神兵,因为接触宁澈,所以在反馈上一世前主记忆的话,那就太蠢笨了些,只是这次梦境不像以往,而是零散杂乱,幕幕前后不曾相接。
上一秒还是顾揽洲和月无双,下一秒便变成了一个与苏柳有八分相像的红衣女子,与苏柳青裳不同,红衣艳目,风华绝代,递过来两个酒杯。
“呀,啧,我说是谁呢,我们的天苑大比魁首小子凝呀,来师姐给你庆功,上好的桃花酒,我从不语师叔那偷来的,尝尝?”
女子眉眼喜色,满心的欢喜就像是满水的罐子,倾溢而出。
“来啊,喝点。我师尊做媒呢,你师姐我啊后天就要定亲了。你猜猜是谁?算了不让你猜了,我直接说哦。玉虚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柳忘生,怎么样?记得喝师姐喜酒啊!”
这是……谁?
怎么和苏柳如此相像。
柳忘生,不是管青丰柳家那一片的家主吗?
“看到没小师弟,宝贝这玩意儿只有抢的才受欢迎知道吧。以后看上什么跟师兄说,师兄领着你抢……哎呦……”
凌白羽,琴不期二人少年模样与如今变化不大。宁衍一眼便认出了他二人,只见琴不期一巴掌拍到了凌白羽背上,打断他还没说完的话。
仙如琴不期,竟然也染着人间少年意气风发。
“闭嘴,抢屁,子凝,你大师兄说胡话呢。阿凝,二师兄教你剑法啊。别学你大师兄动不动就说什么抢人抢物土匪做派。”
然后宁衍就看见了少年苏柳。
青衣带山,俊秀儒雅,尚且稚嫩却没有现在的暴躁脾气。
“子凝啊,看到我长姐了吗,害明天就要定亲了,今天怎么就失踪了呢,难不成又跟着谁跑了?”
“小柳子,你说谁拐你长姐,我可没干过别往我身上贴帽子,不承认懂吗,不承认!”
“无双师姐,不打自招啊。”
“我……别跑,看我碧淑千秋。”
宁衍是以宁澈视角看到的这些记忆,所以哪怕他在迫切想知道宁澈此时的表情,也看不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宁澈在笑,还是发自真心地的那种笑。
原先的无妄峰这么热闹,可如今,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
宁澈本身,很寂寞吧。
来不及多想,记忆为改声音先至……
“吃糖吗?甜的。”又是一个陌生的人,不同的是,宁衍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便猛然一惊,这个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宁衍,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是当年月无双身边的那个斗篷人。
月无双就是同他联手将自己逼到的绝境。
“我说甜的你就信,吃到嘴发现味道不对了怎么办?别吃了,师兄给你换一块,那块包的辣椒块,这个才是甜的。”廖湫转了转轮椅的轱辘,无奈的轻叹口气。又从新递过来一块一摸一样的糖果。
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可又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没有落下。
悬在空中轻声叹息。
依旧是沧澜宗,可是沧澜宗的天,却是瞬间变成了少有的血红,云不遮阳,如血涂染,而宁衍便看见一个浑身染血中年男子抓着半截断剑,颤巍巍的递给他……
宁衍感觉自己木讷的接过剑,耳边是无数听不清的声音不停的吵嚷着,
他说说去死,他们说杀戮,他们每一个都那么聒噪,可每一个都没有一分善意,恶狠狠的咒怨,满是恶毒的诅扰,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哪怕宁衍清楚的知道这是个梦,可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停的加速,双目充血,瞪的老大。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别……咳噗……”男子努力的想抬起手,帮眼前刚恢复神智的少年擦干泪水,可开口便是止不住的血。
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别怪自己。
这本身就不是宁澈的错,他想跟宁澈说不怪你。
可终究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云峰主坠于登云梯下。下一刻山河翻涌,永镇地低。
没有雨,可是宁澈却跪在登云梯上,连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