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还得等到天苑大比。”苏柳摇着从子不语手中抢来的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跟凌白羽混在一起久了，那股子土匪气也越发相像。“记得距离上一次你参加天苑大比这种场合，还是二十多年你拔头筹拔。怎么说，小阿衍能回来参加天苑大比？”
所谓的天苑大比。
就是一场世家打擂，宗门娱乐，说是用来检验弟子们的测试，实则以弟子打探各宗实力与底蕴罢了。
三大宗门轮番坐桩，举办时见也是五年一次，正好在三宗招收弟子之前。
虽然说，修真界明面上的是三宗七家十二城，但并非真的只有这些，事实上的宗门世家大大小小加在一起远要过百数之多，宗门更替更是常有的事，沧澜凭借地势底蕴座卧于此三千年而不倒，其他宗门可就不一定了，难免不蹦出来几个天骄，艳压一方。
或是依附，比如，玉虚剑宗门下有一个天影门。又或者是踩着上一家崛起，比如青丰柳家，正好那时老世家被云峰主洗牌。
再就是如听风是雨楼，另辟蹊径，自立门户。
这也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哪个宗门派出的弟子赢了擂，所得到的资源，远远要比想象中的多的多。
苏柳至今可还记得，宁澈当年，一把傲阳力破长瑶尚家天骄尚永辉，天才的闪光时刻，也总是令人记忆深刻。
更何况那人，本便如阳耀目，如星璀璨。
“看热闹不嫌事大么？”宁澈这几年倒是没有太多变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在苏柳眼里总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宁澈，云淡风轻的里总是有些疏离，越是和他熟悉的他们，越是能清楚感觉到这份疏离。
他也在害怕。
可是再见临沂勉强吊回一条命的宁澈时，突然发现他那偷在骨子里的疏离没有了，淡然的神情跟他和凌白羽，琴不期聚在一起时也能低低笑上几声，开那么几句玩笑。
这是好事。
如今又轮到沧澜宗天苑大比，也难得能看见宁澈的身影。
比不上二十几年前的少年意气风发，却也足够融冰化雪，道一句人间好风景。
“啧，谁看热闹了，今年据说又出几个不错的苗子，回头看着哪个再收一个不是。”
苏柳已经认定，收徒有利于治心病，连语气也没了往年的暴躁。不由暗暗摇扇。
你看看曾经那个醉鬼，和现在这个条理清晰久没犯病的人。
啧~
宁衍是个有本事的小孩啊。
能爬上宁澈的床，双个修就更好了，那可是活着的阴珏体。宁澈的那个身体……在合适不过了。
“大概不会收了。”宁衍这几年虽然长大不少但仍旧是黏他的很，以至于一提到宁衍，宁澈就有些头疼。
这孩子这么黏他，有一天他不在了，可怎么办呢。
他到底还是个短命的啊。
一个孩子就这么头疼，再收几个，宁澈自诩短命，一个接班的大概也就够了。
“那可不一定，据说听风是雨楼出了个柳辞，那孩子字君泽人也讨人喜欢的，还有个花霖的字泽兮，除了脑子不太好天赋也不错，主要是水灵根，挖个墙角没问题。我们沧澜，挖的来。”
子不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还吊着个表情不善的殷青滦。
他们二人毕竟是渡劫期。修真界曾经被洗了一次牌，低修为的没追上，高修为的几乎死绝，没死的也不敢出来乱引事端。真正的大乘不出，无人争锋。
可是，经历过当年那件事情侥幸活下来的人，修为越高就越怕宁子凝，谁又敢跳出来出头。
虽然五年前那件事沧澜并没有给出太合理的处理结果。
一如当年，苏婉和顾揽洲的死，触目惊心，却不了了之。
想来以他们的修为不引起宁澈苏柳的注意再轻松不过，前者五感不敏，后者修为不够。
这番突然出声倒也是吓了苏柳一跳。
花霖这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
“学谁不好，学凌昀那个混球。怎么的，你也想跟他一样各家各户上个黑名，打个架都要讨个彩头，活脱脱土匪强盗不成？”
子不语从苏柳手中抢回折扇顺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直到后者龇牙咧嘴知道疼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又开始了碎碎念。
“子凝啊，挖一个，师叔给你挖一个，你看你那个弟子哦，两年没回来了，你这个空巢师尊的心……”
殷青滦扶额，黑着一张脸随便找了个较远的地方坐着，他到底也只能算是勉强不找宁澈麻烦而已，还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凌白羽也在不久之后到了场地，笑着对子不语，殷青滦行了个弟子礼之后，便奔过来同着苏柳宁子凝打招呼。
“凌师兄，不期师兄呢？”苏柳有些好奇，这两人当年无妄峰的时候就好的很，很少分开。
凌白羽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跟柳师叔打架去了。”
“……”
宁澈轻弯了弯嘴角，见来的人还少，便也不在关注，开始闭目养起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身体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耳边嘈杂的声音少了许多。
他很享受清醒的时光，这是他在收宁衍为弟子至少从没有过的感觉。
这样的沧澜宗真的很好很好。
他也一直把无妄峰当家一样。
无论是师兄还是师姐，师尊，都曾给过他最好的保护，让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家。
所以他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死也要死在无妄峰。
至于宁衍，他也跟他提到过天苑大比，能不能回来皆不要紧。这两年他经常出去历练，也看得出来奇遇不少，早些年间他总让韩记淮什么的这帮临沂跟着一起捡条命的弟子们带着，后来孩子长大了，总能自己遮风挡雨，闯荡起来，这很好。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棋盘幻境中，那个少年捂着他耳朵的场景。他看不清，可也能想象那孩子当时吓坏了吧。
他本身就性子淡，看得开，如今没了挂念，一切皆安，一时间看的就更开了。除了最后对于无妄峰的执念，大概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蕴洲啊，我看错了？子凝这是笑了？”
“是，凌师兄。”
“怎么感觉几年不见，子凝变了这么多？”
“你几年没回沧澜，自然不知道，宁子凝变化可就大了去了。现在哄他喝点酒，都得往他吃食里掺。”子不语叫凌白羽与苏柳说的热切，也没个大小，架子跟着插进了话题。
“吃食？子凝不是早辟谷了吗？”凌白羽不解，苏柳就更不解了，早年只听说宁澈爱酒，没说过他还能吃东西，他味觉，好了？
“是啊，师叔。”
“呃……这个……”子不语讪讪的扇着扇子，旋即有了解释。“宁衍那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哄的，突然就吃了。”
“哦。”
“师叔，弟子先回苏家了。”
二人不疑有他，凌白羽很快放下这茬，在场地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苏柳更是直接，直接回去带自家弟子，坐回了渭河苏家的位置。
子不语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看着宁澈的目光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起身就要离开。
“谢谢师叔。”
“嗯？？？”子不语猛然回头，发现宁澈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如若不是他耳力极好，他甚至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
平时他最是话多，可如今如鲠在喉，犹犹豫豫，话在嘴边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什么，给他掺药让人家知道了？还是说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却还一直装作不知道，甚至如今还要反过来谢谢他？
又或者告诉他，子凝，师叔又给你加大了剂量，你离死不远了哒，但是师叔没告诉任何人？
真尼玛荒唐。
子不语愣住了，僵直着身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宁澈也不在说话，一时间气氛将至零点。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响起沧澜掌门白给熟悉的声音，宣布着天苑大比开始。原来还很空旷的场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满为患，嘈杂喧闹的声音，这渐渐将他拽回了神。
心里发苦，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想着用最好的东西补偿着他，或者他的弟子。
旁的人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哪有师叔站着，长辈坐着闭目养神的道理，可这毕竟是人家沧澜宗自己的事情，来的人又都是识趣之人，开什么玩笑，他们都不在年少了，怎么可能有脑子进水的人，明知气氛不对还过去找不痛快。所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离这片区域。
回过神的子不语，这才用足够宁澈听清的声音小声呢喃。
“很辛苦吧。”
他以为宁澈不会给他回答，无论是听不清，还是睡着了，随便哪一个都行。可令他失望了。
宁澈淡淡的回了他一句。
“还行。”
子不语突然有些心疼。
云师兄最偏爱的一个弟子。
如今呢，活成孤家寡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在那里不曾抱怨，明明他谁都不欠，那毕竟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孩子。
子不语想着，随便一个，随便一个，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他好好走完这一段光景，随便什么人都行。
他突然想把宁衍召回来。
回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