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一口气飞到的沧澜宗。总之等他到了沧澜宗山脚下镇子的时候，除了心里那份难受的窒息的痛以外，竟然连关于宁澈一点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懊恼。
迷茫。
像是无根浮萍一样，他现在镇子上愣愣的看着沧澜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谁动了自己的记忆。
想……见谁来着……
心里缺了一块，好难受。
“小伙子，我看你盯着沧澜宗有一会了，他们刚结束拜峰，没赶上也不用这么失魂落魄啊。”
直到终有有个老者不忍心他在烈日下站了这么久，出于好心象征意义上的用力拍上了宁衍的肩，地偏地远，百姓，不是修者，到底是普通人对于灾难永远看不清澈，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乱世之下没几天，反过来安慰别人。
宁衍这才恍然过来。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里拜的峰，被人推上的登云梯的时候，又是谁将自己捞在怀里，谈不上轻声细语，却又带着举世无双的霸气凛然，只一字滚。
竟连妖兽也退锋芒不可见。
失魂落魄嘛？可不是丢了……
丢了个最重要的人吗。
“现在的年轻人啊。”见他没什么反应，老者终是摇了摇头，长谈口气，转身嘀咕一句。“出息呦。”
修行之人，五感敏锐，如今回身，那一声出息，就像是平白刺穿了什么隔膜，任由空白的记忆，随着这一点漏洞，一点一点破冰而出。
宁澈死了。
为了救他……
“出息。”
“我的弟子并非炉鼎。”
“笑的真好看……”
“别怕，我在。”
“七家是吧？安家除名之后再换一个就是！”
“四九么？不好听。”
于众目睽睽之下。
宁澈手中的铜环应声而碎，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化为碾粉。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再次勾上他脖子上的炼奴环，只不过这一次，炼奴环再经不起宁澈手中的力量“咔”的一声，碎为两半。
“手给我。”
在他还有些发愣的时候，宁澈将手中的聚月剑塞到了他的手中，顺便抓过来了另一只手。
指尖轻轻划落在掌心中的一笔笔，竟也荡起圈圈涟漪于心底。
宁衍
口中的苦涩已然消散。
他呆呆的看着宁澈。
看着那双眼睛。
三分迷离染醉酒，多少肆意，才如此澄澈，璀璨。
这样的一个人，他又怎么会忘得了，又怎么舍得忘。
就像无妄峰的登云梯，他自己都不知坠了多久，已经准备放弃，便突然感觉有人抱住他，丝丝暖意顺着接触的地方，渐渐渗进了心里。宁澈将他揽在怀中，腾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少年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贴着自己怀中，哪怕他自己也听不清，看不清，却仍然不忘一遍又一遍劝着少年。
“不要听。”
一句一句，染着炽热，干脆纯净，让人安心，落在心底击起涟漪。
这样的人，就像是光，将他从黑暗拽入沐阳之下。
有为什么会忘。
“师尊不怕……不怕弟子是魔族日后，为祸一方吗？”
这是他的上一世，屠城，弑师，无恶不作。
宁子凝听言，竟然轻笑一声，那是宁衍第一次听见过宁子凝笑。像羽毛轻落，挠的心尖发痒。
宁澈偏过头，眉眼如画，精致而温和。
“一块糖能收买的孩子，能有多恶？”
像是二人都沉默太久，又像是回应他心中所想，宁澈偏过头没来由问了一句“好吃吗？”
“……”宁瑶有些无语。
他还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嘴都快被这所谓的糖苦木了。幸运的是一回生两回熟，左右苦两次。
可话到嘴边宁衍到底还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好吃。”
“今日我背你，等日后，若有机会，你便将我背回无妄峰吧。”
那时的他，不懂什么叫一语成缄，居然还能。
哑着嗓子开口说出的一字。
“好。”
林秀斜影，
风清晖暖。
这样的场景，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又怎么能忘得掉。
宁衍越想头越是昏沉，但无一例外都如潮涌，全是宁澈。
笑起来的宁澈，睡熟的宁澈，满身是上亦或者是仅仅存在他梦里的宁澈。
不是他忘了宁澈，记忆早已刻在了骨子里，那悲伤根本忘不掉，是宁澈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加了一扇门，而这扇门并非什么人都能打开。
一把钥匙。
恍惚间随着这扇门打开之后，便是……
尸山，
血海，
入目之处的疮痍。
除了血与骨肉，就是纷飞的血雨腥风。还有跪在战火中的那个人。
累累尸骨，无岸可归。
真正的，尸山血海……
连他，这个货真价实的魔尊都自叹不如的场景。
是他上一世，
用剑，了结了宁澈的地方。
死于贬尘剑下，坠于万鬼渊中。
因果往复。
如曾经渭河苏家做的那个梦境一般，天都阴沉了几分，那个跪坐于万鬼渊的人就这么突然在这也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中的地方，猛然转头看向他。
这一次，并不可怕。
没有惊醒，宁衍的眼里也只有那人。
一双眼弯了个好看的眉眼弧度，带着如同说着再换安家一般的肆意霸气，不见戾气满是星辰璀璨。就那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你会来……接我的吧？”
你会来……接我的吧？
宁衍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之后越发爱哭，尤其是此刻。
你会来……接我的吧。
与宁澈五年，宁衍了解那人，所以只是这么简单一句竟然直戳心底。
师尊……
师尊没有死……
这是师尊留下的后手，两世谋一子的后手。
将所有赌注加诸于身的后手……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又或者从初见，到如今，渭河苏家的那个梦境，贬尘记忆反馈，到神魂白子相见，明明棋就在那一步一步，他却如今才肯仔细琢磨。
不管是否害怕，又或者利用。
失而复得，宁衍很是庆幸，因为直到最后师尊仍然愿意押了全身的性命来博弈自己对他的情。
师尊从始至终都是愿意相信自己。
师尊……还活着……
太好了，师尊……还活着。
太傻了……
太傻了，万一我想不起来，怎么办啊……
紧绷的神经终于在临近崩溃的边缘之后顷刻松懈下来，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劫后余生，不过如此。路人见状纷纷退避，就连刚才上前好心安慰的老者也是摇了摇头，更加无奈。
小黑悄然站在宁衍身后，垂眸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宁衍连带着无尽狱死里逃生的疲惫和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便是元婴也经不起如此折腾，竟然眼前一黑，就那么径自倒下。
“喂，宁衍……”
隐约间白衣一闪，隐隐听到什么，却也终究没了力气开口。
小黑连忙接住少年以防他倒下，长叹口气。凭借着契约，在宁衍踏入镇子的第一时间他便早已感应到了宁衍的位置。
小黑自从获得自由之后，一没有为祸人间，二没有兴风作浪，三更没有像他说的去走一走瑶也说过的地方，而是一直在沧澜宗徘徊，瑶也与他，虽是向往与愧疚。但比起瑶也他现在更想的是如何能够找到宁衍看有没有办法把无妄峰死竹林的封印破掉。
毕竟，他忘不了宁澈拖着铁链，脸色灰白，明明自己也是极限，却还不忘撑着笑安慰他，告诉他不用怕，从今以后他自由了的场景。
哪怕自己告诉他，我出去要杀人，要放火，要兴风作浪。
其实宁澈在他印象里，很凶很凶。
可凶的同时，他也忘不了那个喝多了总是跑到溪边跟他说话，美名其曰怕他无聊的少年。
可即便如此，那个明明一直都在凶它，不是让它滚，就是镇压它消停点的人，这一次也只是笑着。
“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
宁澈伸出手，第一次摸了摸他头，眼中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人类情绪，但同样的情绪，他在瑶也的眼里也看见过，所以它出奇的没有反抗，直到宁澈将束缚它铁链掰断，它幻化做人形。
看见阳光的一瞬间，是他真的自由了，却又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人山人海，不知何处。
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
他确实想回家，可……妖界……还回的去吗？
直到星天北斗的出现，宁澈在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小黑才恍然明白，宁澈为什么那么对他说。
他突然明白宁衍为什么会对宁澈抱走那样的心思了，这样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不应该承受他不该承受的恶意。
所以他刻了一句话，时刻提醒自己。
这才勉强没有忘记宁澈在无妄峰封印之下。
即便他对宁澈记忆不深。
即便无妄峰是最讲究落叶归根的。
可他还是不想宁澈死在无妄峰，那些人那个地方太脏了，对他的恶意也太大了，他就算死，也不该死在那里。
他没有去找沐川，而是在这里等宁衍，就算全天下都忘了以他对宁衍的认识，宁衍也不会轻易忘记宁澈，他那样的小家伙，又怎么会忘记自己心里的光。
结果也确实是，宁衍想起了宁澈。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复合型饮料了。宁澈很温柔，但同样也很有心计。上一世有他值得算计留住的，只不过，没有那么重要而已，所以，任其自然，可这一世，有他想守护的东西多了，多了一个宁衍，他从不曾吝啬自己温柔，只是那温柔太过自己，不仔细去想，便总是让人很难发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