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了很久了啊……”
就在宁衍懊恼的时候，宁澈突然对着他的方向开口说了话，明明眼睛空洞无神，却让宁衍心悸的可怕，就仿佛在看他一般，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在对着他。
跟他说话呢么？
“嗯……不然呢，还有别的东西吗？”
宁澈弯了弯没了神采的眸子，淡然一笑，就那么自顾自的坐在了地牢里，任由手脚动作而惊起一串声音。
脑海中猛然有一片雾，被狠狠拨开，吹散，打乱。
这不是记忆……
那是什么……
宁衍开始慌了，是了，记忆的话，他便会像以前一样，以宁澈的视角去看宁澈看过的世界，可如今不一样，他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第三者。摸不到，够不着，却能够自由行动，跟在宁澈周围。
师尊……居然能……察觉到他？
“为什么……要叫我师尊？”
宁澈记得他是没有弟子的。
声音还是那种沙哑，却带着一点点临死之前的垂死挣扎，这一世的宁澈还不认识宁衍。
宁衍好奇，瑶也，到底想让他知道什么？
又或者想让他跟着站什么队。
安阳城花世新，鬼界殷青滦，魔界泽，柳忘生，沧澜宗子不语，听风是雨楼韩天应，廖听白，墨川，沐川，小黑，离渺，甚至凌白羽，琴不期，包括沐小可沐小爱兄妹，月无双，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又到底想要什么。
曾经的安阳城为什么可以全民无伤的离开，又完好无损的出现。
临沂想抓走或者杀死宁澈的沐川又为何收手。
尚家当初那三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到底是谁杀死的。
柳忘生把他逼近无尽狱，又故意送了沐小可沐小爱到他们身边为了什么。
到底他是重生还是做梦，现实与重生之前他已经分不清了。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乱麻纠缠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拆不开，理不明。
“时间不对……”
不知道二人只见沉寂了多久，宁澈又一次开口说了话。
一如初见，除了那身铁锁，狼狈衣衫以外，却仍然临江仙人之姿，抬起了手，跪坐在他的面前，哪怕眼睛看不见也明确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方位，宁衍也有些期待，眼睛死死盯着宁澈伸过来的那双手，血迹斑斑，还是伤痕遍布，他已经看不出那是属于他师尊的那只骨节分明，干净的连葡萄都未曾亲手剥过的模样。那只手就那么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毫无意外的从他身体穿透而过。
宁澈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越发失落。那双眼睛本就无神，这样看来更加呆愣，就像是连灵魂也被抽空一般。
“时间……不对。”
时间不对，因为宁衍是重生而后被瑶也弄过来的。但是宁澈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靠近，想触摸……
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人。
想靠近，想触摸，能够听到不一样声音的他，同样能够听到那人心中的一次次懊恼，一次又一次的懊恼，悔恨，心疼，让他明白了有一种感情，应该是值得他去珍重的。
所以，他在安家看到一个感觉跟他气质好像得小男孩时，主动走了上去，递上去了那颗他认为好吃的糖。
哪怕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孩，也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在安家等了半个月，仙门试炼不过三天而已，可是半个月，他都没有看见那个小男孩来拜师。
之后也再也没有见过。
这个身影还在跟着，久了宁澈也发现了不对劲，似乎别人都不知道这个认得存在。一度以为是自己醉后的幻觉，但他很迷恋这种感情，想去摸摸那个心疼他的少年的头。
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怪过你。
青丰金蝶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这样的人死在了金蝶之中，任由他救了多少人，听了多少呼唤也找不到他。
直到他被抓起来，他才又感觉到了这份久违的感觉，失而复得，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冲动，喊住他。
时间不对……
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那种失落，难过，委屈，让宁澈突然想像苏婉师姐死的那一晚，偷偷躲起来嚎啕大哭一场。
宁衍感受的到宁澈的情绪，心疼的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
宁澈想笑，可到底怎么牵强的扯动嘴角也笑不出来。
宁衍看着无力垂下手，连最后一丝生机9也没有了的宁澈，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哪有什么喜欢突如其来，一眼万年，一切不过因果轮回罢了，宁澈给了他一块糖。他念了两世，执了两世，所以执念动贬尘，贬尘让他重生，拜入沧澜宗无妄峰宁澈宁子凝手下。宁澈对他百般相护，他喜欢宁澈，宁澈，也是受前世影响喜欢他的啊，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这一世的宁澈一直，一直都是知道的。
所以魔界，他会对自己那样笑，所以万鬼渊，他会心甘情愿死在自己手上。
所以他将自己的魂魄，藏在了自己，和贬尘的身上。
宁衍尝试着召唤了一下，发现贬尘果然不在自己身上。
这一步现实还是幻境，已经不重要了。
宁衍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任由雾气在眼里打转，一滴接着一滴，像断线的珠子，无声滴落。
心疼……
一个人什么都知道，还要活在清醒中去装成糊涂的样子去送死。
宁澈啊宁澈，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一个知道自己死期的人，还在笑着去管别人死活，一个自己都很苦的生活，还要管别人活没活着。
宁衍是想抱宁澈的，可是他抱不起来。
于是他们之间成了诡异的气氛，一个跪坐在地，四肢尽是铁锁眼神空洞，神情木讷。一个跪在另一个面前，伸出手却抱不到，任由眼泪没出息的一颗接着一颗。
后来，宁衍都知道了，这个人，果然有能力逃出去。被妄修带去了魔界，在魔界看到了自己，他也果然说出了同样的话。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举世皆敌。
宁澈不会恨，所以缺的魂魄，也很好猜……
梦境如蜃楼，瞬间化流沙，宁衍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宁澈就躺在自己身边。
有些小心翼翼的抬手触碰，并没有梦境中的穿透而过，宁衍顿时心中五味杂陈，就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的紧紧将宁澈揽在怀里，还在，还活着，不是瑶也。
也不是上一世，死在自己手里的宁澈。
上一世发生的事，宁衍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害怕，害怕宁澈突然瞎了，害怕宁澈重蹈覆辙。
而最后那一幕。
除尸山， 血海， 入目之处的疮痍凉薄场景，他也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静静跪坐在崖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血污沾染到看不出本来颜色。而他身后，有廖听白，也有泽，有月无双，也有柳忘生……有花世新和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少年不说，同样也有沐川，东于，还有离渺，韩天应。
上一世没注意，这一世才发现，他们居然这么多人，藏在暗处，为了等这一个结果。
看到宁澈被剑指着眉间，却犹如没有知觉一般，比拿着剑指着他的人都要显得平静，周身缭绕着浓郁的死气就那么跪在地上，仿佛没有灵魂一般的死寂。
仙门的那些所谓大乘却在暗处活跃的很。
因为这个人的身体，是妖刻。
不死不灭的法器神兵，除了灵魂浑身是宝，听话呢可以留着魂，不听话，直接抹杀，他们又不是没想过这样干。赌上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为的就是飞升，得到那个所谓的长生。
人的命，有桎梏。
不敌妖，不如魔。
原先只觉得这是，
真正的，尸山血海……
如今只觉得，这是真正的，吃人噬魂，不见白骨。
哪一个干净，哪一个无辜？哪一个都不干净，哪一个都不无辜。
琴不期还能喊上两句。可除了琴不期，还有谁呢。
月无双还是廖听白？
宁澈他的手，干净的很，再过桀骜，最脏的也不过烧了几栋房子，毁了安阳一颗树。
凭什么让他来下棋，凭什么世人的命要他来救？他们哪一个在他绝望的时候，给过他救赎。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宁衍越双目越发赤红。
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紊乱难控。
如果宁澈清醒便能及时发现，走火入魔，可是宁澈还在沉睡。
声如水滴落湖，涟漪层层，一沉落底。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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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澈听不清谁在耳边说话。
“你说生死天定，你说无愧于心，无悔于天地。这就是你的道。”
为什么，好吵，什么都听不清。
想杀人，我想……我本来是想……
想杀谁呢……
宁澈早已经杀红了眼，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血染的殷红衣衫迎风猎猎。
哪怕以战败的姿态跪坐在那也像极凡间战胜凯旋的旗帜。
如此乍眼……
宁澈那身破财的身体，早已不是人来了。
残缺的魂魄，破损的心脏，早已停止了呼吸的身体，哪一样都称不得人。
妖刻只有这点好，魂不灭，身体就是最好的容器。
也没人理解琴不期声音中带的悲然，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曾经那是个怎么样的少年，现在的他们只有对宁澈的只有惧怕，连动都不敢动。
若不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杀死他。也不会任由琴不期唤醒他的神智。
普通人只觉得那个人，必须要死。
他太强了，也太可怕了。
不知道痛，不会死一般。
只知道杀戮。
可有些人，却是看热闹一般觉得宁澈一死，输赢便定了下来，或生或死。成败一举。
可这样的场景宁子凝谁都看不见。
唯一能听得见的声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嘈杂混沌。
他在想……
最开始，他是想杀谁的呢。
想杀谁呢……
凌白羽拽了拽琴不期，想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可琴不期根本不管，继续自顾自的喊着。
“宁子凝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无愧于心。”
我……
我只是……
“生杀千万活人，屠仙门，灭百家，连掌门你都杀了，所过之处全是尸山血海。”
我没有，我……
那这不是我杀得，我只……杀了掌门师伯……
“你看啊，你自己看啊，这就是你的无愧于心吗？”琴不期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他心疼，心疼那个曾经风流肆意，洒脱阳光的少年郎，再也回不去了。
他本不是现在这样的。
二师兄，
我没有……
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
“宁子凝。二师兄求你了，醒醒吧，看看这天地，看看你自己……你不是这样的。”
登云梯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天苑大比上万众瞩目的少年，不该这个样子。
不，二师兄，我没有。
我……我……我该说什么……
我……
眉间的冰凉刺痛感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指轻点的触感。
他能感觉身前人颇有些熟悉。可他分辨不清是谁。
那人开口的声音便是彻骨的冷，可却也听的出冷冽的寒意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但是他听着却是异常的心安。
熟悉的人，熟悉的灵力……
“想看？本尊将眼睛借给你啊？”
言者漫不经心，甚至略带玩味，听者却入了心底，刻在记忆中。
不知道被囚于黑暗中多久的神识，终于一点点透出光亮。
可眼前却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处的模样
入目
尸山血海，
白骨森森。
他膝下不知埋了多少人的尸骨。
他看不见借他眼睛的人，只能看到那只抵在他眉间的手。
因为宁子凝在借着他的眼睛看这个他亲手将他们变得陌生的世界。
然后，
他看见了远处倒在二师兄怀中的师尊。
看见了身受重伤的大师兄。
看见了各大门派世家幸存的人对他咬牙切齿。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错了。”
错在妄图用错了方法，想救世人。
空气再度凝结。
也许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说话。也许没想到，他还能恢复神智。可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得到回答，哪怕他的同门。
琴不期不能，凌白羽不能，尚在昏迷的临江仙更不可能。
现在说错没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尸山血海。不是一句错了，便能过去的。
可，还是不后悔。
为了一个人，甘之如饴……
子凝好像，又没有家了。
他好想像小时候大哭一场，可是现在的他连哭都做不到。
宁子凝的手中，灵气凝聚再次召唤出那把剑刃如碎片拼接的古怪长剑。变故来的突然，连离他最近的魔尊都还不待有什么反应。就见那长剑瞬间崩离，化为碎片，流光于影，没入魔尊身体。
虚空中，突兀的出现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铁锁，束缚住了宁子凝的身体。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而被束缚的宁子凝却突然笑了。
墨发飞扬，薄唇轻动。
恍如还是那个曾经那个慵懒纨绔的公子哥。扛着琵琶，笑着说“哥怎么就不伦不类了！”
只是，没了眼睛。也不再灿若骄阳耀眼。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刹那间。
听清了他说什么的魔尊反应过来想伸手拽住那人时，那人却已经自己带着那一身虚空锁链坠下面前的深渊。
“子凝——”
与已经楞在原地的魔尊不同，琴子期到底还是在宁子凝坠下崖间时追了过去。
宁子凝身体不停下坠，意识渐渐模糊。
于他而言，死亡不过是，
两世谋一子。
新的开始。
我喜欢你……因为你的珍重，我也愿意奔波而行。
时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