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双进入魔界之时帮了他们一把,宁衍听小黑说,这满城妖气竟然生生被冲散,连那从未败过的安阳花也开始渐渐变黄枯萎。
如今那妖物想渡劫,怕是也要孤注一掷了。
这般连番折腾下来。
天渐渐泛白,露雾浓重。
花城主还没回来,宁澈与苏柳主动将城主府被月无双敲晕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好生安置,处理着一片狼藉。
宁衍有些好奇,这些人,都是没有修为的,诺大一方势力,怎么可能就只有花城主一个强者坐镇,上一世他可是见过诛杀宁子凝的正派阵仗,与此相比属实萧条了些。
思来想去想不通缘由,宁衍披着宁澈的大袖,想了想嘴,有些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嗯?”宁澈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常。大抵也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怎么了?”
“师尊,安阳城城主府修行的只有花城主一个人和他的儿子是修仙者吗?”
“这个啊……”宁澈若有所思的沉吟一声,他正在想应该如何组织语言去跟宁衍解释这一后果的形成原因时便被苏柳接过去了话茬。
“云师叔当年……云师叔你知道吗,就是云峰主,你师父的师尊,你师祖。”苏柳挽了挽衣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跟着坐了过来。“云峰主当年拼死将全5部逼宗的高阶修者坑杀,其中便不少七家十二城的人,其中便有安阳城,后来嘛,你也知道,刚才无双师姐……咳,月无双喊的。云师叔他自己也落于登云梯下埋骨。”
苏柳有些恍惚,说的淡然下又是多少不肯释怀,长叹口气。难得柔和了几分神情,想学着宁澈的样子摸摸宁衍的头,却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了开来。
手悬在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尴尬的很。
好在,人也不是很多。就仨人,没人看到他这么丢脸的一幕,放下有些施施然收回手继续道。
“然后就是你师尊,你师尊从小到大头一次生那么重的气。事出之后,沧澜宗扣下了一大批参与的领者。殷青滦柳宸一他们去了玉虚剑宗,万法宗和参与的宁家,安家,廖家,尚家,你师尊则在坐上峰主这个位置之后,拎着手中的琵琶,像今天这样挨家踹了过去。修真界全层洗牌,元气大伤。你师尊的凶名,那真是靠凶残为名打出来的,能废的都废了,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一门师徒二人杀得修真界断了整整一层。”
宁澈不语,算是默认。也跟着坐了过来,脸色发白。他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强忍,如今事情稍微告了一个小段落,宁澈自然有些疲累。
宁衍顺势离宁澈靠的更近了些。
苏柳见状,颇为嫌弃。
“那宁清清呢。和师尊什么瓜葛?”
宁衍还没忘记那个恶心人出言侮辱自己师尊的老东西呢。
突然提到宁清清,刚才还尚且算作温柔的苏柳,突然像听到了恶心的东西一样。瞬间面若寒冰,黑如锅底。紧锁的眉头尽蕴怒气,那般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输宁清清分毫。
“那个玩意儿,早晚得死在我手上。”
苏柳紧握的拳头猛然砸向地面,吓了宁衍一跳,旋即转头看了一眼无所反应师尊。才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睡着了。
安安静静的带着几分柔和。
师尊一向好看。
宁衍也一向知道。
当即脱下身上的大袖,从新披回了宁澈身上,堂堂一世魔尊甚至甘愿当人形肉枕,微微调整了一下宁澈的姿势,让他尽可能的躺在自己的腿上,睡得舒服一些。苏柳见状有些犹豫,却又不敢动宁澈,便任由宁衍去弄了。
一向在他们面前暴躁的苏柳,也是难得减弱了音量。
“他忌酒了?”
“嗯。”
宁衍点了点头,苏柳皱着眉,语气若有若无带着几分讽刺。
“难得他不喝酒能这么睡着,你倒是真长了几分本事了。”
酒是当年云峰主给他寻的方法,特意让子不语偷偷掺了灵药进去,一是滋养神魂,二是酒劲上头,宁澈酒量不好,沾之即醉,头疼或者耳鸣的时候可以喝上一点,缓解一下。
“还要多谢苏家主。”
宁衍现在打不过苏柳,可嘴上的依旧不让。
“你以为我在夸你吗?”苏柳刚想一脚踢过去,可看了看熟睡中的宁子凝,终是长叹口气,看了眼枕在宁衍腿上的睡熟的宁澈,平静了下来,仔细叙述道。
“子凝曾经是宁家家奴,能拜于沧澜宗还在是当初宁清清硬生生把他逼上的登云梯。沧澜宗登云梯,连掌门他们都不敢没有特殊灵石爬上去,那么多年,就宁澈的五师兄开了个先例。然后就是你师尊,你也是登过登云梯的,应该知道登云梯上的声音,那是当年瑶也斩杀妖兽后来自妖兽们的怨念。宁澈当年,就跟你这么大……”
宁衍有些心疼的攥紧了拳头,他突然想到自己,那些如果就是怨念的话,当初自己在面对那些怨念的时候宁澈能出来拽他一把,可宁澈当初又有谁能拽过他?
苏柳看他表情突然笑了,笑里颇为苦涩。
“心疼吗?我也心疼。常人三魂七魄,只有宁子凝,登云梯时被冲散了一魄,幼年在宁家时被生生抽出去了一魄。云峰主知道,大师兄知道,三师兄知道,我长姐,五师兄都知道,只有他和月无双二师兄,不知道。他能喝些酒,自然是好事的,一是子凝的酒,多都是经子不语手的,里有滋养神魂的药,二是酒劲上头,这孩子从小酒品就不行,喝了就倒,睡得好。所以他戒了酒,你当我是在夸你吗?”
宁衍愣住了,如果他刚才尚且能愤怒,此时表示不知道该是什么的滋味了。
看着苏柳,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胎光、幽精、爽灵,为天、地、人。
七魄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分别指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
这是修真界的常识,可三魂七魄一体,组成灵魂,人若没有灵魂则为行尸走肉,魂魄连于身心,他生生被抽出一魄,那种程度疼痛究竟是什么样的,他根本不敢想。
最起码,他没有经历过。
难怪那糖苦的让人心颤,却出乎意料的对神魂有着奇效,可是那人以为他喜欢,都给了他。
难怪那人两天醉四次,可是却因为他差点死于死竹林,生生把酒戒了。
苏柳继续自顾自到。
“你说他一个没有味觉的人我们带着他下山进馆子,没有嗅觉的人我们领着他去闻胭脂水粉山间清泉,声音一杂头会裂开的疼的人我们领着他去逛庙会。”苏柳顿了下,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
“就是这样的……就是的这样一个扛着一把剑,把尚家骄子斩的没脾气,眉眼如星河璀璨的骄阳少年,折了剑,为了长姐的琵琶转做琴修。我们甚至还狠得下心去责怪他,是没有心肝的东西。”
恍然间,又回到那个十五岁的年纪,他无所顾忌的搂着少年的脖子,笑的肆意洒脱同白衣青裳的少女于溪间摸鱼。
长姐抱着琵琶,坐在山石之上弹琴唱曲。一瞬间场景开始凝固,如琉璃落地,散落一地。
少年清秀,男子养眼。一个端正的坐直身体默默看着,一个安静躺着双眸微阖。
安阳不在飘花雨,世上再无四师姐。
苏柳突然觉得好笑,缓缓的站起身来,
“你知道吗。他把你抱到我苏家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救你,你猜他说的什么?他说,那孩子笑的好看。
阿衍,你还小,你可能不懂我的意思,他是赤焰炎阳体,我当初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让他把你养在身边做个炉鼎,多了你还用我说么……”
苏柳也不知道宁衍听不听得懂,也不管他是多大的孩子,只是一直盯着宁衍直到后者点头,苏柳才拍了拍衣衫,整理了一下发冠,气质再次重回往日模样。
“那就好好做。不说了,我去找找花城主,无双师姐怕是要为难他,他爹犯的错,怎么也轮不到他。你跟你师尊在这休息下吧。一天一夜了折腾下来也够呛的。”
苏柳怎么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什么时候消失的宁衍并不清楚。宁衍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枕在自己腿上的宁子凝,悄然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朵被捏的不成模样,残破不堪的安阳花。
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上一世,他为了一口吃的,与狗抢过食。
为了一块糖,没出息的记挂了两世光影。
甚至为了活着,不得不去争,去抢,去夺,成为自己厌恶的人。
去过最热闹的地方是奴市,那里满是奴隶,还有魔窟,尽是魔兽,但无论是哪一处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庙会,处处是光,随眼是灯,花雨纷落之下是师尊牵着他,背着他,问着他。
累吗。
他的世界是没有光的。
低到尘埃里的命,他还从没被谁这般珍视过。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重生了的缘故,宁澈变成了光。
宁衍想到上一世离渺用过的一个小术法,将一些小物件用术法封进灵石里做成吊坠或者摆设。
对灵力要求并不高。
他也算是勉强可以使用那个小术法。
从宁子凝给他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小块灵石,将残碎的安阳花小心翼翼的封了进去。看着宁澈的睡颜,就那么鬼使神差悄悄剪了一缕,丝毫没有亵渎的自觉,笨拙的编起了花绳,好在修者头发不同凡人,足够长也足够柔顺,虽然丑的很,却也被宁衍在灵石上打了个孔穿戴在了脖子上。
他突然有些看开了。
这一世终究不是上一世,他没重蹈覆辙,宁子凝也未必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世他看见的宁子凝,是一个干净的,会护着他,会轻笑着问他累不累,会有一颗温柔的心于曾经那样低贱的他,拾头上花,赠姓名,悄然伸出手紧覆在宁子凝的手上,十指相扣,眼中不尽眷恋……
上一世,世人对宁子凝偏见,大多是后面人们所看到的,死气沉沉瞎了眼睛,坑杀安家修士的屠夫。
却忘了一件事,人要经历怎样的绝望才会将绝望施加于世人,他作为上一世的魔尊在清楚不过。
这一世世人对宁子凝停留在不好相与,脚踢十二城,废人修为的无妄峰峰主,见之恐惧。
因为除了苏柳和无妄峰众人外,他们没人再看到过眼若星河的骄阳少年。
那其中,也包括他。
他只见过,淡然,柔和的师尊。
他也没见过苏柳口中那个骄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