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蓉的厨艺很好,萧妧吃得相当开心。
期间,黎阳一直偷偷打量萧妧。她笑的很甜,她妙语连珠,她夸赞着叶蓉,哄得叶蓉满心欢喜。
临下车前那个苍白空洞的萧妧,那滴眼泪,仿佛是幻觉。当时萧妧没有给黎阳安慰自己的机会,她很快擦掉了眼泪,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带着十二岁的孩子,特有的纯真。
萧妧的笑容在脑海中萦绕不去,黎阳咀嚼着米饭,却没有胃口。
初遇萧妧时,他以为萧妧的悲伤和脆弱是表象,天真单纯的孩童心性才是萧妧的内心。
而现在,黎阳感觉,那个脆弱的,迷茫的,小心翼翼的萧妧,或许才是原本真正的她。
她很擅长讨好大人,她也很擅长用云淡风轻和沉默掩盖自己的情绪,那些把自己和周围人隔绝的伎俩,她都很擅长。
“剥开所有的伪装,她应该是梦境里那个悲伤孱弱的女孩”,黎阳想到。
他想起萧妧擦掉的泪,和那个纯真的笑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萧妧开始对他隐藏情绪,开始伪装。
黎阳突然开始想念那个在校医室哭着拉着他手不放的萧妧,想念那个队他撒娇,对着他露出无助眼神的萧妧。
想念那个对他不设防备,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萧妧。即使她是在透过他,渴望汲取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温暖。
萧妧并不知道黎阳心里在想什么。她下午要回到学校。十二岁的萧妧已经十几天没有上课了,而二十二岁的萧妧,已经离开那间教室十多年了。
吃完午饭,黎阳带着萧妧去他的卧室休息。萧妧坐在黎阳的书桌旁边,刷着岚江一中的贴吧,嘻嘻笑着:“黎阳,你火啦,哈哈哈哈,你的女友粉好多呀!要不要考虑一下?”
黎阳连忙摆手,说道:“你别瞎说了,我没有女朋友,而且我也从来都不看贴吧。”
“那你没有喜欢的人吗?”萧妧想起黎阳那个深深压在书柜深处的秘密:“你可是告诉过我,你喜欢夏……”
“不是!没有!”黎阳快步上前,捂住萧妧的嘴巴。可一对上萧妧带着笑的眼睛,音量就不自觉的小了下去:“我、我有喜欢的人,但不是夏萌萌。”
“啊?”萧妧张大了嘴巴:“不会吧!难道是因为平行时空的细节差异?还是我记错名字了?不应该啊……”
“我有喜欢的人”,黎阳再一次开口,他认真地看着萧妧的眼睛,说道:“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萧妧不适应黎阳突如其来的剖心置腹,她看了看手机,说道:“哎呀!我该上学去了,我都不记得自己座位在哪了,得提前去学校摸一摸路线才行呀。”
黎阳看了萧妧几秒,没有作声,但他还是帮萧妧背起书包,出门去叫叶蓉。
叶蓉开着车,很快的,把萧妧送到了城市另一头的实验附小。
他们出门很早,甚至还有半小时才到下午上学时间。萧妧赶在黎阳起身前自己背起书包,跳下车,笑着冲两人摆手,说:“叶蓉阿姨再见,黎阳哥哥再见——”
叶蓉实在是喜欢萧妧,她推推坐在副驾驶的黎阳,说:“儿子,你去把萧妧送到教室,妈在这等你,快去。”
黎阳本就想送萧妧,奈何叶蓉在一旁,萧妧又自己抢先跳下了车,他便不好意思主动。叶蓉此时的要求,正对他的意愿。
黎阳努力掩藏起快乐的心情,他下车,从萧妧肩膀上拿下书包,背到自己身上。说道,“走吧”。
走在陌生又熟悉的校园,萧妧感慨万分:“没想到,我还会回到这里,真怀念啊。”
黎阳打量四周,实验附小和实验附中相比岚江一中更加华丽,走的是欧式贵族学院范儿,也和很多国外的学校有合作。
每年实验附中都有一群家境不错的孩子选择出国读初中、高中,绕开应试教育这条路。在实验附小就读的,也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听到萧妧的感慨,黎阳心里一动。不知何来的念头促使他开口:“你舍不得这里吗?舍不得的话,就留下来。”
萧妧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转过头来看着黎阳,脸上笑意减了很多。她说:“我舍不得的,是我曾经纠缠自己,困顿于执念时虚度的光阴。我不会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我的家。”
黎阳又不甘心地问:“我……我也是黎阳,是你未来会认识的那个人,你可以留下来,我会照顾你,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黎阳”,萧妧打断了他,冷冷的说道:“你不是他。”
“你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黎阳默然禁声。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了教室的外面。萧妧用门卫处拿来的钥匙打开门,按照讲台上的座位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你送我过来,黎阳哥哥”,露出一个与之前无异的微笑,和黎阳道别。
萧妧在教室里,黎阳在教室外,两人隔着一道墙,隔着一扇大大的玻璃窗。
黎阳呆呆地看着萧妧的笑容,傻傻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萧妧也回到了座位上,翻起自己的书来。
“萧妧,”黎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萧妧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黎阳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萧妧没有起身,只是在座位上问黎阳。
“我见过你以后的样子”,黎阳开口,声音低到萧妧几乎听不清。“在那个梦境里,你,很漂亮……”
说完,黎阳就转身离开了。萧妧没有听清后半句话,她望着黎阳走过教室的身影,摇了摇头。
萧妧在教室坐了很久,才遇到第一个同学。进教室的是一个相貌平平,衣着朴素的女孩。她看到消失了十几天的萧妧,显然有些开心,蹦跳着朝萧妧冲过去,开心地说:“萧妧!你终于来上学啦!”
萧妧定定地看了半晌,才从记忆里搜寻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花……花琪?”
“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花琪晃晃萧妧,接着她看到了萧妧额角的伤口,惊呼一声:“你的额头怎么了!好大的伤疤!”
萧妧撇开花琪的手,胡乱捋了一撮刘海遮住额角的伤疤。
花琪,是萧妧小学时期唯一的朋友。她们做朋友的原因很简单,萧妧被李雅诗欺负,没人敢和她说话,而花琪的家境不好,在班级一众家境殷实的学生里,自动就作为异类被排除在各个小团体外。
两个孤独的人最终抱团,在这个集体生存下去。
“我没事儿,”萧妧按住花琪的手,问她:“这半个月,班级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花琪一听,立刻滔滔不绝打开了话匣子。萧妧不在的半个月,没人和她说话,可把她给憋坏了:
“我跟你说啊,你不在学校,这几次期末模拟考都是王柯兰第一名,虽然她成绩也不错,但是进不了年级前十呀,老班贼不开心。还有哇,李雅诗的家长这半个月都来了四五次了,她应该是犯了什么错被叫家长了吧,这几天也没耀武扬威,连跟班都不要了呢……”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班级,见到萧妧,也当没看见一样。没有人和她打招呼。
只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进来时看到萧妧,把脑袋扭到一边,“哼”了一声。
花琪努力把身体缩到萧妧的座位空间里去,不敢挡着其他同学,看到朝萧妧“哼”声的女孩子,花琪扯着萧妧的衣袖,小声说:“王柯兰瞪你呢!你来上学了,她第一不保啦!”
预备铃打响了,花琪抱着书包匆匆跑回自己的座位。班主任李老师抱者教材和教案走进教室。看到萧妧,李老师并没有很惊讶,萧妧爸爸昨天曾打电话给萧妧请了半天的假。他问了几句萧妧的身体情况,叮嘱萧妧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硬扛。
萧妧点头。
李雅诗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萧妧一抬头就看到了她。李雅诗今天的着装依旧是招牌的“梦幻公主系”,饱和度极高的嫩黄像香蕉皮一样裹着她,小黑胖子的脸色很不好,嘴角垮下来,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李老师并不训斥李雅诗,说实话,在这个贵族小学里,家境处在整个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学生是拥有特权的。老师就像一个管家,他们的权利没有给他们钱,养活他们的主人大。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一个隐隐存在阶级的地方。
萧妧并不吃惊李老师视而不见的态度,看在她成绩不错的份上,李老师偶尔会护着萧妧,训斥那些欺负她欺负到李老师自己也觉得过分的女生。
情节严重不到这种程度,李老师先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习惯这样管理班级,也习惯这样明哲保身。
李雅诗坐在萧妧前两排,是教室最好的位子。她看到了萧妧,脸上出现了吃惊和厌恶的表情。坐下后,李雅诗就掏出了手机,好像在和谁发短信。
萧妧的角度看得很清楚,李老师在讲台上应该也看到了李雅诗在玩手机。他像往常一样无视了,继续上着课。
下了课,李雅诗站起来,眼睛盯着萧妧,似乎要朝萧妧走过来。大庭广众之下,萧妧不怕李雅诗做什么,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谁知,
“萧妧!”李老师临走时叫了萧妧一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萧妧起身,李雅诗瘪了瘪嘴,露出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阴狠表情,扭过头去,继续摆弄起手机。
萧妧来到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关切地说:“萧妧,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刚才上课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萧妧摇头。
“你和……李雅诗同学,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李老师好像在努力组织语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妧心里一紧,不知道李老师到底想说什么,她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李老师。
李老师看萧妧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了一下,解释说:“李雅诗同学的家长仿佛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已经来学校找了好几次了。还请你转告你的父母,有什么事情,在校外私下解决,不要在学校里……”
萧妧还是不语,以前萧妧也是这样持久性沉默,李老师也习惯了,他摆手让萧妧回教室去,萧妧打开办公室门时,李老师叫住萧妧,说:“萧妧,下午放学不要一个人回家,让家长来接你。”
萧妧点点头,回头帮李老师带上了门。
接下来三个课间,李老师用三个不同借口把萧妧叫到了办公室。一次让萧妧来拿住院期间的复习资料,一次要检查萧妧有没有拉下复习进度,一次询问萧妧的小升初志愿。
当萧妧说,要考岚江一中时,李老师露出又怀念又怅然的表情,说:“岚江一中……很好……去吧,老师为你骄傲。”
李老师的举动很奇怪,就连萧妧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回到教室,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萧妧偷偷给黎阳发信息:“黎阳,我在学校,有些奇怪的事情想要告诉你,放学以后我们找地方碰个头?”
小学和高中的作息不一样,萧妧本以为黎阳会可见才看见信息,谁知黎阳很快就回了过来:“放学等我,我去你学校接你。”
萧妧:“好。”
黎阳的头像旁,“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浮现又消失,萧妧等着等着,却最终也没有消息弹出来。
在萧妧看不见的高一一班,模范学生黎阳半倚着身子,手机握在手上已经很久了。弹开的对话框上,是萧妧的名字。在萧妧发给黎阳的对话框下,黎阳打了很多字,手指却停在发送键上不敢按下。最终一一删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萧妧没有把黎阳的状态放在心上,她分别发了信息给萧叶苏晴,说今晚黎阳哥哥会送她回家。
萧叶,苏晴晚上下班时间比小学放学晚整整两个多小时,本就不方便,一听黎阳会去接萧妧,都欣然同意。
萧叶还给萧妧发了一个大红包,让萧妧请黎阳吃晚饭。萧妧开心收下,盘算着今晚是开开心心吃一顿肯德基,还是去夜市小摊逛个痛快。
“铃铃铃,”下课铃响起。李老师跟掐着点似的,萧妧还没收拾好书包,就来到班级门口,看着学生们走出教室。
李雅诗离开时,怨毒的盯着萧妧。萧妧不知为什么,李雅诗对她的敌意加深了很多,但她并不惧怕。
李氏集团会在不久之后倒台,李雅诗,也没几天可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