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空间顶部的灯依次打开,空气有些沉闷,带着很久很久未有人光顾的一丝灰尘味儿。
程耀看着一起进来的萧妧,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并未阻止,而是招呼黎阳和萧妧一起跟着他。
萧妧有些难受,恶心感又翻上来。黎阳低下头对她解释:“为了防止生化武器,这里的空气需要进行严密的过滤,平时为了储藏物资,过滤系统是不会开启的,现在刚开始通风,忍耐一下就好了。”
萧妧点点头,走在前面的程耀扯起一个笑:“你在实验室里是什么权限?”
黎阳:“只是普通的场景设计师而已,四级权限。”
程耀撇了撇嘴:“撒谎。S大这个实验室,总部知道的人不过一二,即使你是三代实验室的参与者,也不可能接触到实验室选址的信息。”
黎阳:“好吧,三级权限。”
程耀斜了一眼:“安全屋初衷是为了一二级权限研究员建立的,在实验室遭到摧毁性破坏时,由项目总负责人决定是否对二级以下开放。所以,在未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前,只有二级和二级以上的人才知道安全屋的存在。”
黎阳:“哦,我想起来了,半个月前我才升了二级。”
程耀眯着眼睛凑过来:“三代实验室头头没有告诉过你,程耀博士能感知脑神经传输过程的波动吗?他们背地里都叫我人肉测谎仪,在我面前,你敢说谎?”
萧妧捂着嘴巴在心里反驳:明明黎阳才是审讯室里被称作人肉测谎仪的男人……
黎阳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程耀个子比他高,他要微微仰头:“感知?什么意思。”
程耀想了想,形容道:“如果只是正常的交流,就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什么。但倘若你的情绪正在剧烈波动,大脑快速运转,还有……绞尽脑汁地说谎,我就能‘看见’有蓝色的粒子从你的额头发散开来。”
黎阳有些惊讶:“你能看见……生物电?”
程耀点点头:“没错。本来我并不是二代实验室的最佳人选,总部有个人比我更执着于大脑的封存与激活研究。但是就因为我能感知到生物电,可以不借助任何仪器追踪神经元之间的信号传递,我才会被派到这里。”
黎阳:“你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程耀:“这个能力的出现,可以说是意外。”
黎阳:“意外?”
程耀:“没错。‘脑控计划’刚成立不久,我当时还在中科院研究生化病毒。一次实验事故中,我受到了严重的感染和辐射物质污染。医生很快宣布了我脑死亡。”
“作为一位科研人员,我和其他很多人一样,签署了捐献遗体的同意书,在我死后,我的遗体将捐献给国家,继续用于各项科学研究。”
萧妧看向程耀的眼神显露出尊敬,继而看向黎阳,不知道,黎阳有没有签署过捐献遗体这些文件?
这时,他们走到了大广场的尽头,程耀把手按在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屏幕上,严丝合缝的铁质墙壁居然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一条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通道。
程耀示意他们跟上,继续说道:“由于我的生命体征还能通过仪器维持,我被送到了‘脑控计划实验室’。当时总部建立在首都,隐秘藏于一栋环山工厂中。我被送到那里以后,实验室的人就一直在尝试唤醒我的大脑,当然,和我一起参加实验的,还有数十个因为各种原因陷入植物人状态,或是脑死亡状态的实验体。”
“在我被判定‘脑死亡’的第三天,一位研究员发现了我出现自主生命体征。接下去七天,我的大脑像关系后又重启的计算机一样,从左脑额叶开始,依次出神经元活动的迹象。而其他实验体,在随后七天里,陆续去世。”
程耀回头,笑了笑:“他们的大脑经历了电流刺激,药物注射,开颅手术链接神经后,脆弱的像豆腐脑一样。最后连仪器都无法维持他们的生命体征,他们的大脑千疮百孔,已经烂了。拿来涮火锅可能唯一的价值。”
攥着黎阳的萧妧发出一声干呕,打了个寒战。黎阳冷冷地瞥了眼程耀:“不必形容的这么详细。”
程耀不再乎地耸了耸肩,倒也没继续回忆,言简意赅地说道:“反正我‘死’了半个多月后,又重新苏醒了。醒来以后,我就发现,我能看见人脑在飞速思考时迸出来的蓝色粒子。我的直觉因此变得很敏锐,因为哪怕我面前的人是个面瘫,看不出喜怒,我也可以凭借这双眼睛,看出他此刻的情绪。”
程耀转头看着黎阳,黎阳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程耀轻笑道:“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你了。你的脑子转的真快,蓝色的粒子就像瀑布一样,从你头上源源不断倾泻下来,一粒一粒向我的方向传递,想不注意都难。”
黎阳转过头,沉默地向前走着。寂静悠长的走道,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黎阳想到了突然消失的二代实验室负责人,以及跟着他一起销毁的数十年的研究成果。
这个二代项目负责人,就是面前的程耀吗?
作为心理医生,黎阳最擅长通过微表情,小动作,行动痕迹判断一个人话里的真伪,行为背后的动机,挖掘出对方深藏的秘密。
程耀可以看穿他,他一点也不在意。黎阳作为顶尖的心理专家,直觉并不需要倚仗特殊能力,就真的是毫无缘由,却准的吓人的第六感。
黎阳直觉,程耀还有事情在瞒着他。
他赶在程耀再次开口前,反客为主,问道:“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安全屋?”
程耀行走的脚步微微一顿,接着漫不经心的说:“你们身份敏感,这里没有监视,方便我们好好聊聊。”
黎阳敏锐地抓住话里的信息:“监视?你既然拥有权限抹去我们进入实验室的信息,为何还会怕别人监视?”
程耀似是有点恼怒:“我有直觉可以相信你的话,别人有吗?倘若你穿越者的身份被递交到总部,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我这是在保护你和这个小丫头!”
萧妧有些惊愕,程耀对上她的视线,指着萧妧对黎阳说:“那个你追踪的脑电波样本就是她吧?就是因为追踪她,你才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是什么情况?怎么死的?是忘记一切投胎到这了,还是和你一样是穿越者?”
说话间,程耀突然停了下来,在光滑的墙壁上摸索了一番,接着把手轻轻按在空空的墙壁上,谁知下一秒,手按到的部位竟然泛起幽幽蓝光,面前的金属墙壁翻转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穿过后,又是一条不见尽头的通道。
穿过后,程耀还不忘刚才的话题,转头盯着萧妧,道:“你是吗,穿越者?”
萧妧两只手死死抱着黎阳的胳膊,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程耀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像幽深不能见底的黑潭,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一双带着冷意的手笼上了萧妧的眼睛,隔开了程耀的视线。程耀盯着萧妧看了两眼,不屑道:“头发都要吓成蓝色了,看来是了。”
萧妧扯着黎阳的袖子,都快哭了,小声问道:“这个人是妖怪吧……”
黎阳反握住萧妧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看向身前的程耀:“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放过我们,我们对于你来说,应该具有十分大的研究价值吧。你现在带我们去的地方,难道不是安全屋的另一个出口吗?”
程耀停下脚步,第一次严肃地看向黎阳,问道:“你真的是二级权限的设计师吗?你确定不是三代实验项目负责人本人?”
黎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耀,不说话。
程耀的表情慢慢冷下来,他凝视了黎阳一会,突然 说道:“我不想放你走了,你居然能控制自己的大脑和思想!你不是一般人。”
黎阳:“不好意思,我真的是一班的。高一、一班。”
黎阳的话提醒了程耀,目前看来,程耀并未想与黎阳他们为敌,甚至当机立断隐瞒了黎阳和萧妧在S大附近出现的所有信息。黎阳和萧妧在这个世界并非可疑得的无业游民,他们是有身份的。如果他们在S大附近失踪,那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走廊终于走到尽头,后半段路,虽然长,但是隐隐有向上的趋势。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类似游轮上的舱门。程耀用力地抓住门内的铁圈,接着使上劲,白净净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憋红了。
然而铁圈很不给面子,一动未动。
萧妧看到墙上有一个电子屏幕,问道:“不能够刷指纹打开吗?”
程耀吭哧吭哧地使劲,还不忘解释:“这道门刷指纹——打开、会有记录……抹不掉!只能——手动!记录上、就说是!定期检修!”
程耀面红耳赤,憋得像个火鸡。黎阳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抓住铁圈的另一边,在两个男人的咬牙声中,铁环总算开始慢慢滑动,最终“哗啦啦”的一阵铰链声响过,门,开了。
推开门,萧妧感觉到一阵湿热的暖风迎面吹来,带着夏季特有的灼热气息。门外是一条哗哗流淌的江流,宽阔辽远,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
萧妧走出门,回过头,发现自己和黎阳身处一艘锈迹斑斑的渔船上。这艘渔船破败不堪,裸露在外的舱门已经锈迹斑驳。周围十多条渔船和这艘渔船用沉重的铁链拴在一起,周围一片荒芜,河滩上堆满了垃圾。
程耀在门里扶着门框,说道:“这个出口目前只有我和龙队长知道,你们沿着河滩向东走五千米,会看到一个公交站台,只有一班车。你们上这班车,两个半小时后就会回到S大。S大里有你们出现的监控已经全部被处理,我要你们从学校侧门进去,经过教师家属楼,然后顺着教师家属楼右面的小路一直走,从后门进入校图书馆。在图书馆里,让监控拍到你们,然后,再从校图书馆出去。”
黎阳盯着程耀,程耀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对黎阳说:“这张卡里有一千万,当做你们的生活费,已经和你的手机绑定了。这张卡的流水会经过屏蔽,但你们也别花的太大张旗鼓。过一阵子,我会去岚江市找你,用一个合理的方式,把你带进实验室。”
“至于你,”程耀弯下腰,和萧妧对视:“S大的天才少年班相当不错,最迟后年,你可以和他一起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程耀说完,又从兜里掏出黎阳和萧妧的手机,不定他们反应,一下子关上了厚重的舱门。这回看起来不用使力,因为舱门上的铁圈把手以不符合锈迹斑斑外表的速度自动转动起来,“轰”的一声闷响,重新锁住了。
萧妧紧绷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腿一软就要蹲在地上。黎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萧妧半抱在怀里,萧妧顺势把脸埋进了黎阳的胸口。
怀中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黎阳说不紧张是假的,此时松了一口气,也有些虚脱,他拍着萧妧的头,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萧妧,没事了……”
萧妧把脸抬起来,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十分后怕:“都怪我,是我拖累了你,还害你暴露了我们的秘密……万一他是坏人,那你——”
黎阳轻轻安抚萧妧:“没有万一,对我来说,我对他们尚且有利用价值,他们怎么样我都不怕,我担心的是你。到了关键时候,我宁愿用我的命,去换你的。”
萧妧哭得更凶了,她一把捂住黎阳的嘴,凶巴巴的说:“我不许!黎阳,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要你好好活着,以后再也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黎阳伸手抹去萧妧脸上的泪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不要再哭了。”
萧妧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她哭的缺氧,又没吃东西,想起程耀说的要走五千米才能走到公交站台,眼前一片金光。
身体一阵腾空,萧妧发现,黎阳竟蹲下身把她背了起来。萧妧挣扎着要下去,黎阳阻止道:“你有些脱水症状,不适宜长时间行走,头痛和恶心是麻醉针的副作用,虽然他们只是控制我们,使用剂量非常小,但是你好像对麻醉剂有些过敏,回去要好好检查检查。”
萧妧努力扭头看向肩膀处被麻醉针射到的地方,那里皮肤一片光滑,不见一点痕迹。
黎阳注意到萧妧的动作,说道:“实验室的麻醉针是特制的,针尖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剂量微弱,又经过药水稀释,最多明天,就会从身体里代谢完毕,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萧妧嘟囔道:“真狡猾……”
荒凉的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随着黎阳有节奏的起伏,萧妧疲惫的神经抵不过劳累和紧绷后的松懈,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