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田野蛙声阵阵，伴随着有节奏的蝉鸣，演奏出一曲大自然的交响乐。
孤独的公交车站台在一棵大树下，公交牌显示，只有一班766路，开往苏城几所大学。黎阳看了看时间，离下一班车还有四十几分钟。
萧妧的身体被他平放在公交车站台的座位上，头枕着他的腿。
把萧妧从背上放下来再到找好姿势让她睡，这个动静不小。
然而萧妧没有醒来。
黎阳皱了皱眉，他听了听萧妧的呼吸，是正常的睡眠状态。黎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仔细回想着从见到程耀开始，到刚才程耀把他们送出去的一幕幕，这些场景仿佛电影剪辑一般，一帧帧在眼前闪过。
程耀对他们两个毫无敌意，这从他的举动就可以看出来。黎阳把手放到胸口，衬衫口袋里有一张薄薄的卡片，那是程耀临别时塞给他的银行卡。
二代脑控实验室是总部的一个分支，总部还在继续研究人脑损伤的修复与治疗，那么二代在研究什么？
根据黎阳对三代实验室的了解，他、程绅、方漪所研究的主要方向，是“脑神经追踪技术”，侧重不在治疗，而在于连接和分享两个不同的大脑的信息，寻找隐匿的意识，有针对地追踪某一段大脑脑电波。
记忆里，程绅虽然作为项目负责人，权限可没有这位程耀大。单就安保和实验室规模来说，程绅的一举一动也有很多人关注着。这位程耀却不同，实验室的基层研究员和他之间，无论是级别权限，还是信息，都是有断层的。
这个实验室，只有程耀一个人在接触核心理论，就好像这个实验室，只有程耀一个人一样。
黎阳想起程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黎阳的“穿越者身份”，靠的是他能鉴别谎言的特殊能力。
但他不惜暴露他最后的保命通道——实验室安全屋，也要当机立断抹去黎阳和萧妧的出现的痕迹。
好像，在防着什么人。他在害怕什么？
黎阳看着远方，陷入沉思。想起程耀说，他的特殊能力的来源是一次实验事故。
也就是说，程耀并不是作为实验员加入“脑控计划”实验室的，而是——
“实验体！”黎阳的思绪一下子被打通了，他快速分析着：程耀作为实验体，在确定死亡后通过脑修复技术重新活过来，甚至有了能肉眼看见生物电的特殊能力！
黎阳喃喃自语：“脑控计划作为保密等级最高的项目，程耀只能以实验体的身份加入总部实验室！随后，总部实验室为了研究程耀身上的特殊能力，开发了二代实验室。程耀本身作为一个素质过硬的科研人员，单做实验体浪费了，干脆，让他成为实验室总负责人！”
程耀，同时兼具着研究者、实验体的双重身份！他拥有最高权限，必定也有最严密的监视。他为总部工作，却无法得到作为一个科研人员需要的百分百的自由。
黎阳想到程耀当机立断的庇护，大手笔赠予的经费。想到他对基层实验员的防备，就连保护他的人，也只信任龙威一个。
“程耀的处境并不乐观”，黎阳判断。总感觉，自己和萧妧作为外力，他们的到来破坏了二代实验室与总部实验室的平衡。程耀，究竟想借助他们做些什么？
远远传来公交车的轰鸣声，黎阳朝路上看去，一辆公交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咆哮着向他们驶来。
黎阳一把打横抱起萧妧，走到离公交站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车的架势，真怕这车直接从公交站台碾过去。
轰隆作响的公交车司机直到开道公交牌脸上才看见着还有两个人。“嘎吱”一声急刹车，车轮和灰尘满满的地面激烈摩擦，直滑出去七八米，才堪堪停下。
黎阳背过身，用自己的后背为萧妧隔开迎面而来的尘土。司机一把把驾驶室车窗拉开，吆喝道：“走不走啊！”
黎阳抱着萧妧上了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乘客，司机长着一脸络腮大胡子，戴着一顶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帽子，身上肌肉虬劲，穿着一件发黄的老头衫。
上车以后，黎阳才知道这辆车为何“声势浩大”。这是一辆相当老旧的公交车，脏兮兮的座位，油腻腻的扶手，空调仿佛得了肺病，一边吹风，一边发出吭哧吭哧地重咳，还喷出一些窗外飞扬的烟尘。
郊外的路凹凸不平，司机把车开的飞起，每过一个大坑，车轮就以曼妙的身姿腾空，黎阳一手死死抱着萧妧，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座位前的铁栏杆，总感觉自己下一秒要飞出座位。
驾驶室就在他们左前方，司机回头冲黎阳咧嘴一笑，扯着嗓门问道：“去哪里！提前告诉我一声！站台没人！不停车！”
黎阳在轰隆作响声中扯着嗓子回答：“去——S——大！”
司机响亮地应道：“得嘞！您坐稳！！！”脚下一个加速，黎阳一下子被向前的推动力摁在座位上，萧妧歪七扭八地撞到他怀里。
然而，萧妧还是没有醒。
黎阳越发感觉不对劲，他按住萧妧的脉搏和脖颈，又把头贴在萧妧的胸口，听了听萧妧的心跳。在这辆破公交车的轰鸣声中，萧妧的心跳虽然轻，但却平稳有力。
怎么回事？黎阳一下子想到了先前萧妧的“特殊植物人状态”，有点不安。
他开始尝试小声唤醒萧妧：“萧妧！萧妧！醒醒！”
喊了几声，黎阳放弃了。耳边这辆破车骨架间相互碰撞的噪音，可比他的声音大多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无法醒来，那他的喊叫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黎阳当即划开手机，准备在最近的商圈打车去医院。
可当他输入密码，打开手机屏幕时，却愣住了。还是那个熟悉的界面，但是在主菜单上，却多了一个纯白色的APP。
APP底下的名字，叫做“联络站”。
这个程序黎阳很熟悉，这是三代脑控实验室一直在用的内部联络平台，具有严格的保密程序，足有五道验证，只要有一道验证不通过，手机内部所有资料就会立刻销毁。
黎阳点进去，熟悉的白色界面，简洁明了。但功能却没有后来那么强大。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程耀。
黎阳点进对话框，一连发了四五条：“萧妧失去意识，疑似昏迷，需要帮助！”
对面回的很快：“昏迷？？？”
黎阳快速地输入着：“从安全通道出来之后大约十分钟，萧妧出现嗜睡状态，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生命体征暂时正常，刚才我尝试叫醒，没有成功。车上有司机，我不方便再采取其他措施。”
程耀：“不应该啊！我们只使用了微量的麻醉，那个剂量，就算是一只小白鼠，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啊。难道是……融合出了问题？”
黎阳：“融合？什么意思？”
程耀沉默了一段时间，似是在思考，之后才道：“S大的侧门，会有人接你们。把萧妧带回实验室。”
黎阳没有再回复，紧紧皱着眉头，萧妧靠着他的肩沉沉睡着。黎阳心里并没有全然相信程耀，但他此刻，没有别的选择。
这条公交车线路仿佛专门是挑僻静路线走的，一路都没有人上车。两个小时后，载着黎阳和萧妧，停在S大的侧门。黎阳抱着萧妧下了车，公交司机目不斜视，一点不怀疑黎阳是不是个人贩子。
S大侧门的公交车站在教师公寓的旁边，教师公寓十分具有未来感的校园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的老旧，像上个世纪的筒子楼。侧门周边没有一个商铺，直直的一道围墙，就连大门口的保安亭也是象征性地设了一个，玻璃都碎了。
整个侧门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
公交站台附近，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窗上贴着黑色的膜。车窗半开，黎阳抱着萧妧下车，看见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龙队长。
龙威下车，毫不费力地从黎阳怀里接过萧妧，后座打开，下方竟然是一个容纳两人的独立空间。
龙队长朝黎阳一点头：“你们进去，到地方我叫你们。”
黎阳盯着龙队长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钻进相对有些狭窄的空间，萧妧被他侧过身抱在怀里。
龙威放下车座，光线被隔绝，视线一片黑暗。黎阳费力地伸出手，细细地顺着四壁摸去，这个空间的内衬材质特殊，介于坚实的布料和金属感之间。
黎阳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这材料很像实验室的防护服材质，只不过更厚。
车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黎阳和萧妧在车里，隔出来的空间虽然狭窄，但空气流通非常顺畅，在炎热的夏季并不憋闷，甚至还有一丝凉意。
黎阳闻到了一丝冷冽的火药味道，心中对这个空间的用途有了猜测。
萧妧的呼吸声悠长平静，黎阳扣着萧妧的手，食指一直停留在手腕上，数着她的脉搏。脉搏跳动十分平稳有力，心中的焦躁少了很多。
车停住了，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龙队，今天怎么想起来从2号通道进基地了？”
龙威大咧咧的声音答道：“程博士需要一批特殊的实验材料，得第一时间送到仓库保存，2号离仓库最近，可不走这儿么。”
陌生声音笑了两声，似乎是有点畏惧龙威，但又顾忌着自己的职责，结结巴巴道：“那个，龙队，你知道的，进仓库前要例行查验……”
龙威大方地道：“查吧查吧，程博士也不急，你们慢慢查，我刚好抽口烟。”
车门被打开，黎阳一下子绷起全身肌肉，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头顶上稀稀疏疏的摸索声上。
“滴——”黎阳听到一声机器死板的通报声：“热成像扫描——完毕，无生物活动反应，辐射值扫描——完毕，辐射值——低，允许——通行。”
陌生声音带着讨好：“龙队，嘿嘿，检查完了，您可以通过了……”
龙威调笑的声音传来：“不要搜搜我身上？”
陌生声音慌得一批：“您别开玩笑了，这、这哪敢呀，您请过，您请过……”
黎阳歇了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萧妧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好似陷入噩梦，呼吸也急促起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而没有被黎阳抓住的那只手从腰间滑落，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咚！”
龙威刚坐回座位上，脸色一下子就冷了。
萧妧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她不舒服地扭动四肢，由于空间狭小，黎阳把她牢牢地拥在怀里。黑暗中，萧妧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不能翻身的地方，手和脚都被束缚着，扑面而来的是恐惧和慌张。
“砰！”萧妧的皮鞋尖蹬在墙壁上，张开嘴就要呼救：“救命——唔！”
黎阳第一时间收紧手臂，把萧妧的上半身紧紧夹住，拥进怀里，四处乱蹬的腿也被固定在黎阳修长的腿之间。看着萧妧急于呼救的嘴巴，黎阳想也没想，一个低头，用自己的嘴，堵住了萧妧的嘴。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淡淡的，好闻的肥皂香气。萧妧不知是反应过来对面是黎阳，还是震惊黎阳让她止住呼救的方式，总之停止了挣扎。
感受到萧妧的顺从，黎阳轻轻喘气，松开萧妧的唇，在萧妧耳边用微不可查的气息道：“别出声，我们要通过外面的安检……”
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黎阳，萧妧一下子不动了，甚至连呼吸都放慢。黎阳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到自己脸上，萧妧心砰砰跳起来。
黎阳感觉到萧妧的紧张，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萧妧的手。萧妧愣神间，两人已经是紧紧相拥，十指紧握的姿势。
车外，萧妧苏醒时的动静，还是引起了看守的注意。龙威更别说了尤其是后一声脚踹到墙壁上，发出的闷闷地一声“砰”，在龙威耳朵里不亚于擂鼓。
龙威头大如斗，身体在脑子前面做出反应，他狠狠踹了一脚驾驶座，又捶了一拳方向盘，踢了两脚车门，乒乒乓乓一阵操作，差点没把车给卸了，大骂：“该死的！再打不上火老子炸了你！”。
守卫想起龙威素日喜怒无常的脾气，想起龙威特种兵时期各种恐怖的传闻，登时缩起脑袋，自动把刚才的动静归为龙威刚才发动失败时踹车门泄愤，连搭话都不敢，抱着自己的武器就跑回了岗哨。
“靠！这破车，要不是老子开的还算顺手，一早卸了你去卖破烂！迟早给你压成废铁……”龙威骂骂咧咧，车终于启动，一轰油门，加速冲过岗哨，扬起一阵尘土，留下几个放哨的吭吭吃灰。
黎阳的心总算是放下，车开向一个下坡，萧妧大气都不敢出，黎阳拍拍她，轻声道：“没事了，别紧张，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从黎阳嘴巴里说出来好像有魔力一般，神奇地驱散了萧妧的不安。她想起黎阳刚才那个吻，试探着把头贴向黎阳，黎阳的嘴唇很冰，黑暗如墨，萧妧和黎阳浸泡其中，犹如漂浮在银河里紧紧相靠的两颗星。
曾经无数个夜晚的思绪成了真，萧妧心一横，顾不上此时两人的处境，在吉普车的轰鸣中，冲着黎阳唇的方向，用力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