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妧虚弱地闭着眼睛，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担架车一路推到急诊，黎阳始终跟着，一直到急诊室门口，护士拦下了黎阳，黎阳才无奈地松开了担架的扶手。
快要被推进急诊室大门时，萧妧突然睁开眼，一把拽住黎阳的手，哽咽着说：“黎阳……帮我……报仇……”
一旁的护士：“小朋友，言重了……缝几针而已，没有生命危险，你不用……”
“……不用交代遗言似的“，黎阳无奈地补全了护士的下半截话。
萧妧死命摇头：“不行不行！我要你陪我进去！我孩怕！我孩怕我孩怕呜呜呜……”
吓得口音都出来了。
黎阳本也不愿意等在外面，萧妧死抓着他不放，里面医生急急忙忙催着：“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护士无奈，只得叮嘱黎阳：“你就站在旁边，不要乱动。”
黎阳重新帮着扶担架，一路推着进去。萧妧躺在担架上，情绪上来了，眼泪不听使唤，一串一串洒在身下的白色垫布上，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夏萌萌！讨厌的夏萌萌嗷嗷嗷！！！”
急诊室坐着一个老医生，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正坐在桌子边写着什么。他早在萧妧下救护车时就接到了急诊通告，看到黎阳也跟进来了，老医生倒也不赶人，一把把自己刚才正在写的纸朝黎阳递了过去：“家属签个字。”
黎阳接过去，是张例行的急诊登记，老医生熟练地开始戴手套，拿出一个小电筒照萧妧的伤口，护士把桌上准备好的一个放满医疗器械的铁质托盘端在老医生随手能拿到的地方，开始脱萧妧的鞋袜。
大家都有自己手头的事情，就萧妧，眼巴巴躺着看天花板上的灯，生无可恋。
“啧啧，伤口挺深，刚才在车上做过消毒了？还行，拿破伤风的针来——”老医生直接用手扒开了萧妧膝盖上的伤口，萧妧一声惨叫。
“家属呢？家属！安抚一下，”老医生手不抖，头也不抬，似是习惯了病人的反应，黎阳把签完字的纸撇回医生桌上，上前就抓住萧妧的手，嘘声道：“不痛啊，不痛不痛……”
萧妧哭喊着：“我诅咒夏萌萌这辈子买泡面都没有调料包！啊啊啊疼死我了！”
黎阳忍不住看向萧妧伤处，老医生已经习惯屏蔽治疗以外的所有声音，一切动作都是为了最快速度处理伤口而做，所以动作并不轻柔。黎阳看着他直接吩咐护士扒开萧妧的伤口，拿起注射器就往伤口冲消毒药剂，伤处鲜红色的嫩肉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萧妧疼的都叫不出声了，死死抓着黎阳的手，脸色煞白，满脸都是冷汗。
黎阳皱着眉头：“医生，不能先打一针麻醉剂吗？”
老医生头都不抬：“又没伤到筋腱和骨头，伤口半厘米深，缝个四五针的事儿，一分钟就好了，打什么麻药……”
黎阳眉头皱得更深了：“膝盖上的伤口起码四五公分，怎么能只缝四五针呢？这样肯定还会留疤痕的！没有美容线缝合吗？”
老医生终于抬起头，表情十分不爽，好像黎阳问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美容缝合？你当我们是整容部啊！这是急诊！一切为了救命！保证患者生命安全第一！打麻药要开单，要等麻醉师，要走流程，你就让患者流着血等？怕留疤痕？伤口暴露时间长容易感染破伤风你知不知道？！美容缝合要开手术室知道吗！整容医生这会都下班了！要缝也要等几个小时以后，伤口起码止住了血，没有发炎再去整容科拆线重缝！”
老医生说着，摆手就想赶黎阳走，萧妧看到黎阳被怼，大怒，拍着担架就要坐起上半身：“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我！哎呀！——”
黎阳一把把萧妧摁回担架上，顺势像在救护车上那样禁锢住萧妧的上半身，回头对医生说：“那麻烦您加快速度吧。”
萧妧人傻了：“黎阳，我是在为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王八蛋啊啊啊啊啊——”
老医生嘴上叨叨，手下却很利索，萧妧没看见，黎阳却看见，弯曲的针头穿着黑色的缝合线，干脆利索地把萧妧双腿上三个大伤口缝合了起来，萧妧尖叫着，针线穿过肉的触感渗人又恐怖，简直让人想一死了之。
黎阳看着萧妧痛的死去活来，恐惧随着萧妧的尖叫声蔓延，他想起穿越前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江边带着凉意的晚风，和萧妧满身是血，渐渐冰冷的身体……
萧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医生一把丢掉镊子和剪刀，捂着耳朵：“你这娃娃怎么这么能叫唤！已经缝完了！别叫了！！”
萧妧：“啊啊啊！！！黎阳！我要被你捏死了咳咳咳咳咳咳……”
黎阳一惊，从幻觉中醒清醒，原来，自己刚才陷入恐怖的回忆，竟然不由自主加重了握着萧妧手腕和肩膀的力道，萧妧腿伤刚处理好，肩膀又受到了黎阳的摧残。
萧妧：生而为人，我可太惨了……
鉴于白天还要查看伤口情况，以及等待整容科医生来挂号，做些预防疤痕的工作，萧妧今晚算是要住在医院里了。
黎阳直到萧妧被安排好病房，亲自把萧妧从担架床上抱到病床上，才终于停下来歇口气。萧妧呼吸微弱，眯着眼睛，精疲力竭，萧妧这辈子，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肉体疼痛，黎阳坐在萧妧床边，摸摸萧妧的头，眼看着一行眼泪从萧妧眼角缓缓流下，蜿蜒进鬓角的发丝中，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
“萧妧，你在想什么？”黎阳忍着语气中的颤抖和萧妧说话，帮萧妧缓解疼痛。
萧妧嘴唇颤抖了几下，微微张开，虚弱道：“我……我再想……要是小时候……真的遭过这样的肉体折磨……我一定不会抑郁、自闭……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呢……我、我萧某人……今天搁这放话……我要把这辈子过出两辈子的性价比……以后谁惹我，我就neng死谁！”
黎阳：？？？
目瞪口呆的黎阳，没想到，萧妧的心病竟然会被肉体的疼痛给化解了，而且不仅化解了，甚至还膨胀出了双倍的生命力。
命运真奇妙。
萧妧所在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穿在身上的校服裙子早就在处理伤口时被剪去了一大块，萧妧还穿着来时的衣服，上面有血有汗还有泪，狼狈得不行。
有护士拿着一套病号服进来，一边看萧妧的病历本，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病人今天不能洗澡，家属打盆水给患者擦擦身体吧，你……”护士一看黎阳，顿住了，说：“男孩子啊！啧，你们要是不方便，医院里有护工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个，200块钱一天，不过现在还在医院的护工也只有男的了，要不要……”
萧妧的脸听到“擦身体”的时候就红起来了，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看黎阳，又看看护士，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
黎阳淡淡开口：“我来吧。”
护士直接把病号服交给黎阳：“那你们自己处理吧，记得避开伤口，去前台领个盆和毛巾，开水房出门直走到头……”
萧妧的脸红成了樱桃，有向车厘子发展的趋势，刚才放狠话要遇神杀神的气势没了，支支吾吾地朝黎阳抗议：“这个……这个不好吧……能不能请护士小姐姐……”
“萧妧，”黎阳露出一个微笑，龇出八颗小白牙，弯下腰来，一直把脸凑到和萧妧鼻尖对鼻尖的姿势，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和戏谑：“你以为，你失血休克昏迷的一个多星期，是谁为你按摩翻身，擦——洗——身——体的？”
萧妧脑子“哄”地一声，耳朵里都要喷出蒸汽了，完全僵硬在了床上，连黎阳什么时候出去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十分自然，黎阳温柔地把萧妧扶起来，帮她脱掉脏兮兮的校服短袖，萧妧虽然没有胸，但出于成年人的安全感，里面还是穿上了一个少女小胸衣，平坦的小腹上是圆润的肚脐，一副搓衣板一样的未成年少女身材。
萧妧闭着眼睛，心里默念自己是一具尸体。黎阳打来的水微微有点烫，热热的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和脏污，萧妧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黎阳十分贴心地用一条毛巾遮住了萧妧的敏感部位，擦拭时也抬起目光，看向前方，没有一丝亵渎和不该有的动作。
萧妧噘噘嘴，羞涩的心情奇怪地转化成了一种别样的情感，穿越到现在，萧妧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大关，遇到的事情也件件奇幻，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范畴，她对黎阳的情感也从单纯的暗恋，慢慢变成了介于情人、朋友之间的感情。
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对抗世界，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还有什么好在意呢？
有这个人在身边，管他什么时空，管他什么世界，有他的地方，就有家，就有希望，就有活着的意义。
黎阳认真地擦拭着萧妧的身体，殊不知在这短短几分钟，萧妧因为克服害羞，思想又完成了一次质的升华。
要是让曾经几乎花了一年时间才打开萧妧心门的心理医生黎阳知道，估计要羡慕到撞墙吧。
当萧妧舒舒服服，清清爽爽换上病号服，已经是晚上接近十点了。两人商量了一下，这事儿老师们都知道，肯定瞒不住家长，于是索性立刻打了电话分头通报。
萧妧和黎阳打电话前，互相对视一眼，露出苦笑，果然，电话里的家长双双炸毛，萧叶当即表示要即刻驱车来苏城照顾萧妧，叶蓉在电话里因为黎阳没有照顾好萧妧而把黎阳臭骂一顿，当即表示要代替萧叶，立刻来苏城照顾萧妧。
黎阳和萧妧各自对着自家爹妈认错道歉，虽然完全不知道作为受害者的自己错在哪了，又交换电话对对方的父母苦苦劝说，直到萧妧口干舌燥，萧叶才勉强同意，不会连夜赶来，只不过天亮一定会来苏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挂完电话，萧妧嗓子都哑了，看着黎阳，一脸惭愧：“害得你也被骂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还有什么人在大吵大闹，路过他们病房时，两人清晰地听到一声：“是个女学生！高处坠落！快送手术室抢救！快！”
萧妧露出奇怪的表情：“女学生？抢救？”
黎阳摇摇头，表示他也啥都不知道，这时，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了，黎阳一看，竟然是史群良，他手里拿着一袋东西，面色沉重。
黎阳站起身和史群良打招呼：“史老师”，萧妧也乖巧问好：“史老师好。”
史群良朝两人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关切地问萧妧：“萧妧同学，老师们在酒店找车耽误了时间，没有陪在你身边，难为你了，你好些了吗？”
萧妧点点头：“谢谢老师关心，我很好，黎阳哥哥陪着我，已经不疼了。”
黎阳看了萧妧一眼，不疼是不可能的，萧妧只是不想让史群良担心罢了。
萧妧本以为史群良会放心一些，可谁知，史群良脸上的表情虽然欣慰了些，但悲伤的情绪却更浓了些，抹了抹眼睛，似乎在忍住什么激烈的情绪：“你们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故原因老师们已经查清楚了， 不是因为水浸湿短路，是电梯本身电路老化导致的……本来把大家从学校里带出来，是希望同学们拼一个好前程，想不到……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出了意外，这是我们老师的失职啊，我们怎么和你们两个的学生家长交代呢……”
“两……个？”萧妧弱弱地提问：“史老师，虽然来医院的是我和黎阳两个人，但他好着呢，您是不是算错了？”
史群良抹了抹眼睛，嗓音里带着痛苦和担忧：“你们还不知道……你们刚出发没多久，夏萌萌同学，从五楼的电梯井口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