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今晚这么一出,晏泞的担心越来越强烈,告别了柳辅,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吃鱼腩茄子煲的时候,筷子一来一往,食之无味。
厌烦的感觉涌上,澎的一声压下筷子,他推开门,再度走出去。兜过几条巷子,到了夜市,在喧闹的人群里走过,望着小摊边上悬挂的灯笼,街边桌椅上围坐一团的小孩儿,他露出了怀念之色,想起了小师妹,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
小时候,他们手牵手,游走嬉戏在夜市摊位里,在一个晚上,几乎能够把所有巷子跑遍,找间甜点铺子坐下,点上一碗红豆沙,一人一个汤勺共尝,是最开心的事。那一段时间,嬷嬷去世,两兄妹相依为命,虽然靠着嬷嬷留下的一些积储能够度日,但也过得十分拮据。小师妹时常盘踞在糖水铺子前,闻着香气露出渴望、羡慕的小表情。
每次晏泞想去买一碗,她都紧紧拉住,摇着扎了马尾的脑袋,推脱说只想“偷师”,想以后也卖糖水,但并不喜欢喝。望着那张伪装得并不高明的脸,晏泞总是百感交集,心里头有一股声音在呐喊——一定要赚上好多好多钱,给小师妹买尽天下所有口味的糖水。
为此,晏泞曾跑遍各家茶馆、酒楼、客栈、商铺,想找一份工作,赚点小钱改善一下小师妹的生活,可是人们都嫌他太小,不愿意雇佣童工。
可惜,俩人一次去楚州城卖货的时候,遭遇了一个街头痞子。这个痞子见着小师妹手上拿着一锭银子蹦蹦跳跳地去服饰行买新衣服,就暗中跟随,乘机把银子抢了。这是晏泞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小师妹一下就急了,什么也不顾就追了上去,消失在人流里。
其时,晏泞正在对面售货,把货物卖完,来到服饰行,却看不到小师妹人影,朝行里店员一问,才知了这些事。他立马拔腿朝店员指着的方向追去,问过无数人,皆一无所获。
从此,小师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清楚地记得,一股人扛着麻袋回家的时候,是淋着冷雨回去的。春寒冷雨,慑人骨肉,回到柠山家中的他,早已面无血色,嘴唇青紫,倒在了屋子里,失去了意识。
——这是最悲惨,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一日。
灯笼的烟火把眸子映得透亮,两个小孩儿在眼里的世界蹦蹦跳跳,晏泞苦涩一笑,喃喃道:“小师妹啊小师妹,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师兄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修长的背影拉在地上,人影已经消失在喧闹的尽头。
又换了几段路,繁忙的脚步终于停下。晏泞在一间大户人家的府邸前驻足,两扇槐木大门上写着“镖局”两个字。这种小型镖局,往往上面还有人组织,几乎每个地方都会有这么一两间。
镖局门是打开的,晏泞走了进去,刚好出来的一些走镖人员路过时候都会朝晏泞打招呼,而晏泞也会客套地问候一两句,显然彼此熟络已久。
话说晏泞首次踏入这个地方,还是两年前,十四岁的男孩,可把这些大老粗给吓了一跳。
这么小的一个男孩还能有什么事?
然而接下来晏泞说出的一番话令他们这些高出半截身子的人死寂了,他们走南闯北十几年,也从没有听过这么劲爆的事。
当时晏泞拿出所有积储,即一袋银子,放在镖头面前,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杀人。第二件事,把走失的小师妹找回来。
镖局的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个玩笑地望着晏泞,纷纷叫晏泞不要逗了,赶紧回家做饭去,不然爹娘来找了,反正都以为是小孩子恶作剧。
为了证明是认真的,晏泞急红了眼,在镖局的人措手不及中,夺过了一把刀,横在手臂上,把手腕割出了一条红线,血从红线冒出,溅了一地。
这还是玩笑么?望着这一切,镖局中人全都看傻了眼,嘴巴合不了拢,万万想不到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意志力和狠辣。他们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孩是来真的。不过他们是镖师,不是杀手,自然不会帮忙杀人,但找人这一件事,就答诺了下来。
这次晏泞来此,依旧是询问镖师寻人的进展。但是,结果令他失望了,依旧是没有什么下落。
镖头看到晏泞失望沮丧的样子,好心地劝了几句。其实已经对这件事没寄希望了,大凡被掠去的女孩子,不是被卖入妓院,就是死了,茫茫人海,能找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当然,这番话,镖头不会直接跟晏泞说,人总有希望才能活下去。
晏泞每月就会来问一次,这样的失望感受了许多次,现在已经麻木了。垂着头出了镖局,靠在门口的红柱子上,重重地呼了口气,感觉疲惫极了。而后又猛地敲击了几下,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默默垂低头。那个欺负小师妹的混蛋,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将其杀死。一阵细微的响动入耳,他稍稍抬了抬头,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双靴子。
望着心情低落的晏泞一眼,柳辅又朝门匾望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镖局?你来镖局有什么事?”
晏泞有气无力地应了句:“没事······”
柳辅显然还是不相信,他逼问道:“别骗我,你这个样子,一定隐藏着什么。如果跟案情有关,我劝你,还是如数说出。”
晏泞猛地仰起头,直起身来,目光愤怒地瞪着柳辅,一字一句,语气不善地道:“别一天到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以为你自己真的能够洞悉一切吗?”撂下这句话,越过柳辅,朝街边走去。
柳辅则愣在了原地,没有想到晏泞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他进镖局找里头的镖师问了问,这才知道了原因。走出来,站于门匾下,华灯和人群中已经不见晏泞的身影,他望着晏泞离去的方向,表情微澜——能够孜孜不倦寻找同伴,或许他并非是表面上那么不堪的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