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已经没有人再向晏泞挑战的,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实力的巨大差距,所以放弃了骄奢,潜心读书。
这是曾沛一众老夫子乐于看到的场景,他们自然合不拢嘴,并决定将此项“新考”归纳入定例,并改以由六学博士担当考官,每三个月举行一次。
冬至到了,国子监监生都放假回家了,所以平时热热闹闹的学馆冷清下来。当然也不是人去楼空,留下的都是一些家在外地的贫寒子弟,他们常年住在学舍里,所以在这个倍思亲的佳节里,得不到与亲人团聚,便抱团取暖寥以慰籍。
这一晚,翰林馆里,一众录事、主薄和大学士聚会一堂,喝羊肉汤和饺子。一些博士和助教也在,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身为卫家嫡长孙的卫渊竟然也在,而没有选择回府团聚。
不过,所有人还没有动筷,因为有一席还空空如也。
谁也没有注意到,卫渊望着那一空席,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晏泞蹚水而入廊下,把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解下,放在门边,然后才走入馆内,对上了脸色刹那间转变为错愕的卫渊一眼,才抱歉对大家道:“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曾沛笑了笑,“雨势甚大,迟延了也正常。无妨无妨,入席吧。”
仅仅是雨势耽搁了路程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晏泞在来的过程之中,遭遇了一次刺杀,若非及时吹响了竹箫,乌金剑鬼及时赶来,只怕现在他已经成了一具倒在雨中的尸体了!
至于刺杀的人是谁派的,他很清楚,除了世家,暂时还没有别的人人对他的性命感兴趣!
所以,晏泞进来的时候,第一眼望的便是卫渊。
凉风簌簌吹入,卷帘声动。
人到齐了,宴会才真正开始。
尽管外头下着倾盆大雨,里头却饮汤孔偕。
老学士们皆云道:“如今我国子监学子们痛改前非,潜心苦读,前景可铸。这一切,还得多得了晏状元的功劳,也多得了曾祭酒独具慧眼。那时候,我们有眼无珠,现在想起,实在羞愧。晏博士,我等向你赔礼了。”
这些老夫子都是曾沛从各地挖掘来的博学鸿儒,虽然沉浸书海,有些古板,但都是性情中人,一心扑在育才之业上。他们当初提出异议,也不是要针对晏泞,纯属是见解不同,如今被晏泞才学所倾倒,也就放下身段,主动结交。
对于这个变化,晏泞自然是大喜的,毕竟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条路嘛。晏泞作为一个晚辈,很会做人,对于老学士们的问候,他显得知书达礼,站起来朝他们一一敬酒,恭敬地道:“哪里哪里,诸位都是前辈,是为了晟朝儒道和育才矜矜业业,天地可鉴。小子晏泞可对各位前辈仰慕已久,在此冬至大如年的佳节里,谨以一碗桂花冬酿酒敬上。”
见晏泞毫无年轻人的骄狂之状,恃才傲物之气,老学士们更加满意了,纷纷赞道:“曾祭酒,你可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曾沛一直听着席间大家的对话,一直默默地喝着酒,已经满脸酡红,尽管想谦虚地回老学士们的艳羡,可是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宴会继续进行着,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在熙熙融融的宴席中,也不是谁都那么高兴,便有一人与此气氛格格不入,那便是卫渊。卫渊处在博士席间,与晏泞相隔而坐,默不作声地喝闷酒。晏泞越受关注,他就越受冷落,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对比,始终不发一语,直到接下来的变故,才暗自冷笑。
那么,究竟是什么变故呢?
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一人匆匆走入,乃是国子监的学究,他慌张失措地道:“禀······禀报祭酒,大事不好了!”
曾沛有些不悦地道:“何事如此慌张?”
学究乃道:“本监一十三名监生,于戌初外出广盛坊八方楼聚会过节,不料想酒楼发生火灾,烧死了数条性命。”
听到这个噩耗,所有人吃了一惊。
晏泞眸色一缩,偷偷用余光朝卫渊望去,见后者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有了一些计较,不禁微抿起唇角——计划开始了。
曾沛脸色一急,喝问:“死难者中可有本监学子?”
学究摇头道:“没有。”
曾沛松了口气,又问道:“八方楼为何会起火,这一十三名监生现今何处,可有受伤,若有伤,赶快去请大夫医治,所需银钱监里出。”
学究答道:“祭酒大人,大火扑灭之后,酒楼老板清点客人人数,以便计算损伤,发现本监一十三名监生,全都失踪了。”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巨石砸落,激起冲天水花。
学究突然望向了晏泞,欲言又止道:“而且······而且,那一十三名监生都是归晏博士所管。”
老学士、主薄、录事等人面面相觑,齐齐朝晏泞望去。
晏泞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右边的一道冰冷的眼神,不由捏紧了被子,脸上出现了错愕的神情,但眼中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经过这一遭变故,谁也没有了喝酒的雅兴。
场面沉寂了一会儿,晏泞乐观地劝解道:“各位也无需忧心,或许这一十三名监生是受了惊吓,找了个地方歇了起来,我们不妨派人在国子监各门守着,等候消息,同时去八方楼打听详情。”
曾沛点了点头,当即同意了晏泞的建言,让所有博士和助教把手四门,守候到这一十三名监生归来为止。同时,又令晏泞陪同自己前往八方楼。
晏泞如今在翰林馆也有了自己的独立官舍,他回去简单地准备了一下,穿上了外出的御寒暖裘,就赶去西山小院,会同曾沛,一起上了马车。
刚出了国子监,天空的雨势变小,淅淅沥沥的,打在马车车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从国子监到广盛坊八方楼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在八方楼对面的街边停下,正好靠在一个草棚边上。
晏泞和曾沛下了马车,就移步至草棚里躲雨。
抬眼望去,只见八方楼的一半被烧成了木炭,不断有破损之物砸落,在雨水的洗礼下,散发着阵阵黑烟,已经面目全非。周遭街边的商铺上,许多人在避雨中看望,已经引起议论纷纷。八方楼的人员不顾风雨,正紧急地搬运着废墟,转移伤者到临时作为医馆的马厩里。
望着满目苍夷,曾沛惊颤地道:“看这情形,这火还不小啊!”
晏泞亦倒吸一口冷气,望了眼乌蒙的天空,点头道:“若非这场雨,这场火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扑灭。”
在俩人交谈间,点点星火的长街中有一团灯火格外显眼,又有一辆马车从远处茫茫雨幕中驶来,正好也在草棚前停下。
这是柳辅的马车,因为出来的打着伞的俩个人正是柳辅和柳如叔侄。
大家在草棚里见面。
本来今晚,晏泞打算在国子监陪了无儿无女、孤身一人的曾沛,算是全了弟子对老师拜年之礼,才回柳府,跟柳如等人相聚,没曾想大家在冬至夜晚里,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
见到柳如,曾沛诧异地道:“柳老头,你怎么会来这儿?”
柳如见到曾沛,同样非常诧异地问:“你先别问我,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儿?”
曾沛脸色焦急,解释道:“听学究说,我国子监有一十三名监生在这场火灾里失踪了,所以老夫来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柳如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
曾沛问道:“那你?”
柳如亦焦虑地道:“司徒璟本在我府上过节,不曾想来了一个监生,声称是崔州人氏,邀请司徒璟到八方楼序同乡之谊。司徒璟便随了他去,没过多久,柳辅从外面打听到八方楼起火的消息,所以我就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