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了之后,关于庭花吟的议论热潮还没有散去,只见那些宿儒学士边看边走,如此如醉的样子,就知道是刚刚开始。
晏泞还没有走得那么快,蹲得精疲力尽的他,只觉肚子空空,本想等人走得差不多后,再回到原席上大吃特吃。
别人是走了,但有一人一直踌躇踱步,然后贴了上来,“晏泞。”
见是曾沛,晏泞不敢怠慢,修身整衣,略微拘谨地行了个礼,“曾大学士。”
曾沛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淡笑,有些话想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样子。
晏泞不禁问:“曾大学士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晚生洗耳恭听。”
曾沛又贴近了几步,不好意思地道:“晏泞啊,是这样的,你的那篇庭花吟的原稿,可有携走啊?”
晏泞一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所谓文人爱墨宝,不过曾沛竟然对他一个小小贡生的书法感兴趣,这令他受宠若惊,忙回道:“回曾大学生,并未携走,如蒙曾大学士不弃拙作粗浅,晚生愿将其献上,不成敬意。”
一听,曾沛欣喜若狂,不过在两个晚生前面,硬是装作了一副不好意思的推脱之意,“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其实我就想看一看。”
晏泞又道:“曾大学士有所不知,晚生但凡留字,怕麻烦,一般不带走,既然曾大学士看不上,那晚上一会只好将它扔了。”
“别!”曾沛连忙摆手,脸色一急,而又似是为难起来,“那老夫,就却之不恭啦。”
晏泞揖身一礼,心里头已经乐开了花,心想自己的墨宝连堂堂曾大学士都想收藏,那么日后的名声还不手到擒来么?有了名声,或许踏进了越京城,即使对上那座未知却又险恶的绍宁侯府,也不失为一件有用的事。
同样乐开花的还有曾沛,他望着晏泞和司徒璟俩个出了重门之后,那处之泰然的大儒风度顿时土崩瓦解,就像是一个捡了钱去件的市井之人一样,提着裙裾,急匆匆朝庑房而去。到了庑房,找到了摆在书案上的庭花吟墨宝,他如获至宝,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吹了一口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离开了百卉楼,行在街边,晏泞身子在打摆,显得有气无力,昏昏不振的样子。
司徒璟不禁问道:“晏泞,你没事吧?”
晏泞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述苦道:“蹲了一晚上茅房,肚子空落落的,饿得慌。”
司徒璟建议道:“那······现在还不晚,我们不如找间酒楼再喝一杯。”
晏泞打量着司徒璟,“怎么,你也没吃饱?”
司徒璟呼了口粗气,“坐在许琼旁边,已经气饱了,哪还有心思下筷?”
“许琼这个家伙,真不是好人。你知道不,他比我们先离开门馆一步,先到宴会,我怀疑是他在我席上下了药,要不是看在他爹是楚州总管,我定会揍她一顿。”想到许琼,晏泞火气也升上来了,大大咧咧地骂着,骂完了后,拍着司徒璟后肩,“走,我们去夜宵。”
洪水造成的影响早已经消去,楚州城有回复了原先的繁荣,特别是在晚上,夜市十分热闹,即使到了辰时,那商户云集的街巷,还是灯火通明,碰盏声脆,管弦丝乐之音绕梁不息。
现在俩人都有了些银子,暂时是不愁吃喝了,而且决定了明日即启程前往北上,所以决定在楚州城的最后一晚,吃点好吃的。
于是,便到了楚州河边的饭馆落榻,进了一个独立雅间,点了一碟烟笋炒腊肉、糖醋鱼和一盅凉瓜炖猪肉。当然,还叫了两壶楚州特产湖山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碟子上的菜基本一扫而空,而两壶酒也分别被喝得七七八八,所剩没有几滴。俩人都脸色酡红,浑身火热。
“晏泞,你今晚出尽了风头,连······连我们的主考官,国子监曾大学士都对你青眼有加,这是羡煞了多少学子?”司徒璟醉醺醺的,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晃悠着,喷着酒气,“不像我······被许琼给比了下去,丢尽了脸!”
“你也不用自相惭愧,我告诉你,若按正常比试,许琼那小子······那小子,根本就比不过你。”晏泞亦是一副醉态,两眼迷蒙。
“什么意思?”司徒璟好奇不已。
“他那诗文,是预先做好的。”晏泞伸出头,似要说什么秘密一样,然后耻笑起来,“你说这货,狡猾不狡猾,气人不气人?”
司徒璟闻言,醉眼亮了一下子,仿佛心头那股郁火被浇灭了大半,亦跟着鄙笑道:“狡猾!气人!”
凉风过处,外面的河水潺潺而流,起了一圈又一圈褶皱,窗棂的帘子在卷拂,流苏珠串在咯咯响动。
吃得差不多了,俩人付费而去,相互搭着肩,一人一个酒壶,摇摇摆摆地行走在街巷上,以许琼为题,昏昏然间,兴致勃勃地作一些乱词取笑。
“楚州有一黄口小儿,忒得心狠,左手菜刀,右手大棒,身上一件袈裟,非是普渡众生,就问你选哪去死······”
“楚州有一毛头小子,忒得无耻,红口白牙,一口蒜葱,一身富贵貂裘,端得书门弟子,笔下尽是浓艳风流······”
若是许琼在此,非得被这种折辱人的耻笑气得吐血不可。街边的路人皆摇了摇头,为这两个醉少年口中的人感到同情。
就这样,俩人一路高唱,走过街巷,到了河边狭窄处一条月亮桥上,扶着墙墩,先后忍不住呕吐起来,呕得舒服了,倚着墙墩,皆如醉生梦死。
“这下舒服了吧?”
“舒服了。”
“舒服了就好。”
桥头前头,河水流向远方,月亮高挂天穹。
“这是在楚州城最后一晚了!”司徒璟感叹了一下,突然地问道:“晏泞,你说我们这次上京赶考,如果名落孙山了怎么办?”
晏泞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那就没办法咯,只能说,我们命不好。”
司徒璟眯了眯醉眼,似是对命运的不公充满悲哀,叹道:“是啊,大家都是人,但就是不同命啊。生在富贵之家,不仅衣食无忧,还前程锦绣,若长在茅庐之舍,不饿死就算不错了!”
晏泞眼底亦闪过相同的慨色,沉吟半晌后,拍了拍司徒璟的肩膀,“好了,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快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司徒璟也颤颤巍巍地转身,很快就越过了晏泞。
晏泞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再直起腰来的时候,司徒璟已经走在了前面。
“是哪个醉鬼王八蛋吐在了我船上?!”
从桥下小舟传出一句气急败坏的咒骂,晏泞听后,打了个抖索,落荒而逃,消失在两片竹林间的石子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