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晏泞都在曾沛这儿，听着曾沛传授讲学之道。
曾沛不愧是首席学士，一讲起育才来，之乎者也张口就来，乐此不疲。见到晏泞听着听着，似乎出神的样子，他一本书拍在晏泞脑瓜上，骂道：“在想什么，莫非是嫌老夫说得不好？”
虽然曾沛平日里对晏泞很是慈祥，但一到讲学的时候，态度颇为严厉，严师出高徒，一直是曾沛的主张。
晏泞的确是出神了，被这么一拍脑瓜，他打了个激灵，“哦······老师说得真是好极了，我听着，魂都被勾了去。老师，我这不叫走神，是叫不能自拔啊。”
见晏泞战战兢兢地拍着马屁，端着一张脸的曾沛，哭笑不得，“少在奉承老夫。那你说说，老夫话里的要义是什么？”
“要义？”晏泞被问懵了，搔了搔脑袋，“要义当然是······要义啦。”
曾沛又一本书甩向晏泞脑瓜，严肃地批评道：“不要以为，考了状元，拿了官职，就可以懈怠了，就可以放荡不羁了。你要记住，学无止境，道有千万条，不管什么，只要你觉得有学习的价值和必要，你就去学，切忌固步自封。”
听着这一番肺腑之言，晏泞不敢在轻言玩闹，立马向曾沛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多谢老师教导，弟子记住了。”
老师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学士有所成就，但看到学生能听进话有所上进，亦是非常开心的事。曾沛这才满意地捋着胡须，“天色迟了，你也不用回去了，就在这儿吃个晚膳吧。我叫个顺路的人回去时候，帮你告诉柳老头一声。”
外面下起了一些细雪，伴随着冬风，吹进来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这多不好意思啊？”其实晏泞有时候也不回柳府，只不过留在曾沛家中吃饭，还是第一次。
“不用客气，一会工人回家，你帮我把剩下的纸制铺浆的活干完吧。”曾沛目中流露出算计的光芒。
敢情你老就是把我当成工人来用了，晏泞嘟着嘴暗暗腹诽。
天色很快就黑了，工人陆续回去，晏泞就在后院作坊里接过活计，与曾沛一道做了约莫半个时辰，把剩下的活干完了。之后，俩人从这个小小作坊移身到厨房，你捉鱼，我切菜的，开始忙活起做饭的事来。
“老师，错啦错啦，先放醋再放糖······”
“胡说，老夫吃得盐比你走过的桥还多，明明是先放糖再放醋······”
“老师你自己都说了，你吃的是盐，怎么知道糖和醋的门道呢？”
“诡辩！”
一老一小，在厨房七手八脚，洗菜切菜，生火造饭，折腾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烛光映照出一桌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俩人相对而坐。
“来尝尝老夫的手艺。”曾沛夹了一块炒肉到晏泞碗上。
望着曾沛长者的慈祥笑意，晏泞出神了，迟迟没有动筷。与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的感觉，被亲人夹菜的感觉，温馨而快乐的感觉，自大溪村被屠戮，以及嬷嬷去世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再度回味，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在黯然神伤中，生出暖心的弥足珍贵。他细细吃了一口，吃得很慢。
曾沛不禁问道：“味道如何？”
晏泞猛地点着头，“好极了！”
曾沛这才捋着胡子会心一笑，傲娇地道：“虽然老夫许多年没有做过饭了，但这份手艺拿出去，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
“老师也试试我这个。”晏泞也把自己做的水煮鱼夹了一块到曾沛碗里。
“好，我试一下，味道如何。”曾沛细细地嚼了嚼，“还算······好吃。”
晏泞有几分得意，“多谢老师夸奖。”
曾沛呵呵一笑，“老夫可没夸奖你，是本身鱼肉鲜美，跟你没啥关系。”
纳里？这算什么评价？晏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撇撇嘴，“诡辩！”
“来，喝两杯吧。”
“多谢老师。”
酒足饭饱之后，晏泞望着七分醉的曾沛，忽然灵光一闪，便轻轻提起，“对了老师，你知不知道苏氏谋反之案？”
不知多少杯酒下肚，曾沛醉醺醺地回道：“自然知道，当年此案，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何人不知？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晏泞掩饰道：“哦，之前弟子在大理寺无意中听人提过，就有些好奇罢了。”
曾沛涨红脸，又喝了几杯，倒也没放在心上，可能是酒气上了头，对着的又是自己弟子，便卸去了官场上的防备，细细说了起来，“说起此案，真是惨啊，无数颗人头落地，门庭为之戮空。”
晏泞眼中有珠光，“苏氏真的造反了么？”
曾沛摇着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醉熏和忌惮，“谁也不知道啊。不过，依老夫看来，苏晃······不像是个会造反的人。”
晏泞神情动容，“老师知不知道蒙浚这个人？”
曾沛回忆了一下，“知道，他是苏氏门下的中军将军。”
晏泞语气稍待急促，“他还在军中吗？”
曾沛摇了摇头，“他是苏氏案的发起者，受到朝廷赦免，在苏氏案不久，他就辞官离开京师，朝廷上已经好久没他消息了······”
听到这儿，晏泞眉头拧紧，他还想问什么，却没回应。
他侧目一看，原来曾沛已经醉倒了。
轻叹一口气后，他收拾好食案的碗碟，再将曾沛背回房中，给其盖好被子。
临走之前，他深深望了眼熟睡的老师，心如铁石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