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人事调动之后，效率有了天壤之别。黄宵掌了一寺之权，在圣旨下达之后的第二日，他率领一队人马出城，不知在何处找到了劫匪的老巢，一举将其捣毁。
当然，黄宵也不会蠢到留下活口。与赵都头一行差役一样，十几个劫匪成了尸首。他对外宣称劫匪是死命反抗，大理寺迫于无奈，只得就地剿灭，谁也不能说他什么，更何况除了倒霉的王家，谁也不会关心背后的内情，即如晟帝也不会去掀开这层遮丑布。
在劫匪尸首运回大理寺的当日，黄宵即上书晟帝交旨。晟帝自然顺理成章地去了黄宵的“代”字，加封其为正寺卿。
于是乎，拖了将近的半月，闹得京都沸沸腾腾的大案落下帷幕。
在大理寺某间密室里，一个蓬头盖脸的少年依偎在墙边，黄昏的余光从拱檐正对的排风口射入，正正落在他少年的脸上，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以及一双疲倦和麻木的眼睛。少年正是司徒璟，被掳去半月，他曾几次想过逃跑，但他一个书生又怎么能是十几个彪形大汉的对手，每次都是被捉了回来，被绑匪教训得片体鳞伤。以至于最后，他奄奄一息，丧失了逃出去的希望。
门咯咯的被推开了，一个评事带着俩个小吏端着一盘美味佳肴和美酒进来，在司徒璟面前摆放了一个小矮案，将吃食放在上面，示意司徒璟享用。
“什么时候放我走？”司徒璟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他现在只想逃出去——他先在卧牛坡的绑匪手里，后被另一拨他不认识的人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他看到了一个人，他认出了那个人是卫家嫡长孙卫渊。后来，他被捆绑住，被卫家的人带到了博阳楼，就藏在雅间的暗处，把卫家与晏泞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后来，他又被卫家的人送回了卧牛坡。就在刚刚，黄宵带大理寺差役到卧牛坡，他亲眼看到绑匪叫黄宵做大人，他在瞬间就明白大理寺早已和卫家沆瀣一气。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认为来到大理寺就是逃出生天，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脱了虎穴又到狼窝罢了。
评事冷淡地撂下一句“你快些吃，一会儿卫公子要见你”，便领着小吏离开了。
门又砰的关上了，司徒璟的心也骤然猛跳，变得绪乱如麻，他不太清楚朝廷局势，所以至今为止，也不清楚卫家会突然对他下手，但不管原因为何，他一个草民对上中书令，一种无助又无力的感觉充斥全身，对未来的彷徨和不安使他战栗。
在巨大的精神绷紧下，他终于撑不住，阖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火光刺入目，他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燃起了灯。而卫渊，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司徒璟精神陡然一震，昏昏之意瞬间褪去。
卫渊居高临下，从容地念道：“圣人有言：‘成功之道，嬴缩为宝。毋亡天极，究数而止’。阁下已饥肠辘辘，又何必在乎什么嗟来之食？”
若在平时，司徒璟断然不敢对卫家不敬，以免得罪于权势，可如今脸皮已经撕破，遭受苦难，他也是有几分热血的，自然胸中奰怒，逞目喝问：“我自问没有得罪人，堂堂簪缨世家，为何对我下毒手？”
卫渊微笑道：“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们，我们本来的目标也不是你。”
司徒璟不明白，诘问道：“什么意思？”
卫渊解释道：“曲江楼上进士宴，状元郎义破命案，七步成诗，晟朝士子尽失色，可真是威风啊。难道你就没听过，卫、周、沛三家，共同进退？”
司徒璟脸上一阵风云变幻，回想起在博阳楼上听到的对话，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被牵连的小卒。想他被褐怀玉，到头来，青云直上之幸无他之福，连被苫蒙荆亦非正主，不禁一股可悲之状浮上心头。
卫渊阴阳怪气地道：“本来想着，只要晏泞投靠我卫家门下，我们便将你释放。可晏泞为了巴结申公亭，竟无情无义，倒让我等无功而返。怪不得古人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司徒璟不信卫渊会无缘无故跟他唠叨这么多，便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卫渊贴近司徒璟，附耳细语了一番。
只见司徒璟听后，勃然变色，断然拒绝，“休想！我虽微不足道，但绝非卖友求荣之人，休要小觑我！”
而卫渊听了这番话，竟讥笑起来，“友？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们之间，未必有恩，但是仇嘛，少不了。不要忘了，进士宴上，晏泞之所以暴露，成为众矢之的，完全拜你酒后失言所赐。你能保证，他暗地里没有记仇？”
司徒璟撇开头，倒退一步，底气不足地喝道：“胡说！”
卫渊继续道：“再者说，这天地下，笑贫不笑娼。名利双收，出幽升高，难道你就没有羡慕过、没有妒忌过？你我他三人殿试不分上下，曾沛因私而点他为魁首，难道你就没有怨恨过？”
司徒璟心虚了，大喝道：“闭嘴！”
卫渊冷笑道：“你视他为友，人家却将你弃如敝履。你还记得，博阳楼上，晏泞他是怎么说的吗？你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呼来唤去的下等人罢了！”
“下等人”这三个字，就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不断敲击他的头颅，最终击破他的心防。他踉跄着倒退着脚步，跌坐在墙边，将碗碟尽数扫落地上，弄起砰砰的响声，仿佛那郢中白雪顷刻间弦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