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游戏的亮点应该就是合成系统了，你可以把你采集到或者打怪获得的任何材料进行合成。木果和苹瓜可以调配出消耗品果汁，呸！是木瓜和苹果。铁块和砧板也可以合成，不是，木板。木板是伐木技能的产出，铁块是捕猎狮纸得到的，我这是把捕猎夹子偷回来了吧？算了who cares，这回我加了s！就这两样可以合成制行车，呸，自行车！”
顾随安嘴瓢得没边，自己都没脸继续往下说，抬头一看MOMO已经笑翻了，汪海洋硬憋着笑停止了拍摄，举着大拇指不住的说：“绝了！绝了！你这情绪逐渐暴躁表现得特别到位！”
顾随安哪里笑得出来，只是一声哀叹，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不是，你是不是还醉着呢？”MOMO笑个没完，“我说你可清醒点，今天还只是日常视频，过两天给白柠檬录《战神启示录》的时候可不要掉链子，别让人笑话我们不专业。”
顾随安答道：“我的压力不就是来自这个推广视频吗？”
白柠檬那边给出的宣传策划就是与众不同，第一阶段的推广就让顾随安COS里面的人物优理拍一段搞笑视频，听到这个消息的顾随安简直都快尴尬爆了，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没必要紧张吧？拍摄过程完全一样，只是平常你坐着，这回要起来摆摆动作罢了。”汪海洋立刻接话，“你拿出平常心就完事了，美美的摆动作念词，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我没有演技……”
“你又不是演员，要什么演技？”MOMO大笑，“你现在完全是在杞人忧天，其他UP也做过类似的视频，尬上天的多了去了。本质就是趣味解说，谁还指望你演个史诗出来？”
顾随安还是摇头：“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这到底难在哪里？你想太多了吧！”汪海洋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要奚落几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留在这行干嘛？让人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你？”
“说话不能委婉点吗？”MOMO一巴掌把汪海洋后背拍得发麻，“随安，你到底有什么苦衷，直接告诉我们好了。哦，是不是嫌那个服装太暴露？毕竟是个宅男游戏，女性角色都是这种前凸后翘的夸张性感风，你要是真的觉得接受不了，我会想办法改良那个衣服，让它在款式不变的基础上稍微保守一点……”
顾随安摇摇头：“不是的。”
“你别太担心演技的问题，这次是拍视频又不是现场直播，不合适多来几遍就行了，最多是在拍摄现场那几个人面前出点糗罢了。”MOMO停下来想了想，“你可以这么想，你的形象是按照偶像的方式来打造的，你的粉丝对你有滤镜，哪怕拍得真的不咋地，只要你往那儿一站就有人闭着眼给你叫好。数据有了金主满意了，咱们的钱也就到手了。”
顾随安还是摇头：“他们有滤镜没错，但是一旦滤镜碎了，反噬起来倒霉的都是我。”
“你是怕那个杨总趁机对你做点啥？得了吧，拍摄场地那么多人，他哪有胆子……好吧，万一他真的骚扰你，我负责给你找场子！”汪海洋这回倒是开窍了，可惜开错了方向。
“你能给谁找场子，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前段时间数据这么差，我们不能再这么得过且过了！”
汪海洋叹了口气，又拿出了一贯的悲观论调：“唉，现在是美食开箱UP的天下，游戏版块本来就不景气，咱们几个能改变什么？到时候要是实在干不下去了，卷包袱的卷包袱，改行的改行算了。”
“别说丧气话！”MOMO又给了他一巴掌，“我可告诉你们，这回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谁掉链子我削谁！”
汪海洋委委屈屈的哼唧：“又不是我掉链子，你打我干嘛？”
顾随安使劲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像被摊开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咸鱼，整个人都快蒸发掉了。出现在脑海里的全是当初刘霄望着她的眼神，周围嘲讽的嬉笑，自己慌不择路逃走时的狼狈，还有那条不知道遗失在什么地方的围巾。
那是最真实也最不堪的自己，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的自己。
“那个发威胁信的人出现了吗？”
“没有，大概他也察觉到我有防备了吧，或者那也就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做个一两次看见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觉得不好玩也就放弃了。”
下班的时候夜枭照例来接她，顾随安说完了话之后挎好了自己的包：“今天不开车了，陪我走走吧。”
“现在是白天，要是让人看见了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夜枭比她想得周全，自己先站住了，“你先走，我远远的跟着你。”
现在已经入夏了，路边的石榴花一团团开得热闹，白兰和茉莉都悄悄的藏在叶子下面，吐露着仿佛裹着丝滑糖浆的馨香，浓郁得似乎能描摹出它们的形状。
这年头连园艺都有讲究，夏天繁盛和秋天繁盛的花木相互间错，前面铺开的是春天开花的迎春和矮化樱树，最后面是巨大的五针松，保证不同的季节总能有颜色来妆点这个水泥丛林的寂寞。
夏花荼蘼，春天的自然就要凋落。
赶着下班的人三三两两的快步走着，有的提着公文包，有的戴着耳机，有的还提着路上急匆匆买的盒饭，偶尔遇上挑着担子叫卖的移动摊贩，顺手就买几个桃子李子，丰富一下饭后的餐桌。
所有人都在急匆匆的奔赴自己想去的前方，顾随安一步步踩着凋落的树叶悠闲前行就显得格外的突兀，仿佛和这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完全脱节了。
她踩着落叶，只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落不到实处，鼻子满是花香，却让思绪变得越来越沉重。
她忽然停下脚步向后望，夜枭就站在树荫底下看着她，眼神清澈又坚定。看见那样的眼神，她忐忑不安的心好像忽然就有了着落。
顾随安悄悄的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屏幕上跃动的是程绪的名字。
她懵了几秒，终于接了起来：“干嘛？离得那么近还打电话，有这个必要吗……”
“不用回头，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跟着你，保护你。”
顾随安咬着下唇沉默了几秒，慢慢的说道：“好啊，那你就跟着我吧。”
挂断电话，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步伐也变得轻盈了许多。因为她知道此后的路将一直有人陪伴，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不会离开，她也无须回头。
走过熟悉的街角，那里有一辆卖麻辣烫的摊车。
“加豆腐加卤蛋，酸辣味，不要香菜。”顾随安立刻走过去要了一碗，停下来想了想之后又拨通电话，“你要不要吃？”
夜枭还是那个答案：“我喜欢看着你吃，你吃饭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满足。”
“你爱吃不吃。”顾随安只觉得自己的脸忽然烫起来，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坐下来打算慢慢享受面前的麻辣烫，夜枭忽然跑到摊主面前：“一碗麻辣烫，加豆腐加卤蛋，酸辣味，不要香菜。”
摊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顾随安，眼神满是迷惑。
这个路边摊规模小得很，只有一张折叠桌子，顾随安坐了一面，旁边还有个胖胖的小男孩埋着头呼噜噜的嗦粉。
夜枭四平八稳的端着麻辣烫坐下，恰好在顾随安对面。
顾随安一路瞪着他坐下，心里面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夜枭倒没什么动静，看似吃得很认真，实际上却用余光打量着顾随安的反应。
顾随安总觉得他在憋笑，越发觉得他可恶，就想抬脚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脚。
小男孩立刻叫起来：“哎！谁踩我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
“咳咳咳……”夜枭察觉到了顾随安的意图，竟然笑得呛住了。
顾随安朝他扔过去一个自以为冰冷的眼神，企图能镇住他，结果夜枭咳得更厉害了。
恬着脸吃完了麻辣烫，顾随安站起来重新踏上归途，刚刚拐过街角夜枭的电话又打来了：“看起来你今天过得也不太好。”
顾随安知道他肯定还跟在后面，冷冷的来了一句：“你不是说只要我不想说你就不问吗？”
“可你今天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快来安慰我。”
顾随安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是有不少话想说，但你不是那个我想倾诉的对象。”
“那就挑你想说的说。”
“说什么呢……”顾随安慢悠悠的吁了一口气，“那就说说我的工作吧。”
夜色慢慢降临，她慢慢的回忆着，夜枭也静静的听。
“我大学的时候读的是经济学，同学们毕业之后大多都找到了安稳的工作，做会计的做物流的或者去做营销，我那会儿其实也干过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但是时间越久我就越发觉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能那种按部就班不断重复的生活缺乏挑战性和新鲜感吧。”
“不，我是害怕那种令人窒息的人际交往方式。那时候我们部门一共有五个人，除了我以外任何三个人凑在一起都能形成一个小团体议论其他人的私事，买衣服鞋子的审美要统一，内部聊天的内容和口径要统一，对其他部门同事的态度也要统一，一旦你表现出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就会被冠以不合群被针对被排挤。或许那里头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试图通过融入集体来克服自己和别人相处的恐惧感，然而这些人却让我彻底的害怕了。”
有些事情对人造成了伤害，即使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即使你不看不听不去在乎，那道疤却都一直都在。
“从公司离职的时候我以为我父母会狠狠骂我一顿，没想到他们什么都没说，甚至也没有催促我去找新的工作。我会去做UP主，那是个很偶然的机会……对，并不是因为我对此感兴趣或者热爱这个行业，我只是觉得，哇，这个工作只要拍视频然后上传到网站，从头到尾都不用跟其他人交流，这太适合我了。”顾随安苦笑，“做了UP主之后也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如果我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公司，现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每次假设的结果都会让我窒息，哈哈哈……反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吧。”
夜枭在那边笑了：“这是你的个性没错。”
“对，我确信自己不后悔，但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往哪儿走。有时候我特别迷茫，怕面对别人，怕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根本一无是处，更怕别人发现那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你不是一无是处。”夜枭在那头说着，“你有那么多粉丝，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你。”
“他们喜欢的是我的人设，是那个高冷又毒舌的随安，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我。”顾随安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剥开光鲜亮丽的外壳，还有谁会喜欢这么敏感又怯懦的我？”
对面的夜枭不说话了。
顾随安那一席话算是把心底积压太久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了，她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告诉自己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和保护，然而她心里明白，自己其实很渴望温暖。
“喂，怎么不说话了？”顾随安听不到那边的回应，心里面忽然空落落的难受，忍不住要回头的瞬间忽然被揽进了怀里。
“你……你疯啦！”顾随安稍微一愣即刻反应过来，用力挣扎了两下，“天还没黑呢，要是让人看见……”
夜枭把她紧紧按在怀里：“你现在应该需要这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就抱着哄着，喂！”顾随安挣扎不开，抽出两个拳头擂他的胸口，结果夜枭稍稍一松手又抱紧了，她手脚施展不开，捶着捶着没了劲。
夜枭理直气壮的说：“你下手轻点，程绪的身体看似结实实际上并不是很强壮，捶得太大力他会受伤。”
“我欠了他的还是欠了你的！”顾随安没好气的骂着，心里的情绪一阵阵的上涌，慢慢的眼眶湿了，人也贴在他胸口不动了。
“想哭就哭吧。”夜枭说话的声音和着沉稳的心跳，有种很踏实的安全感。
“不用，我不想哭。”顾随安瓮声瓮气的埋着头，“我只是累了，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相拥着，面前的夜枭可以是谁，也可以不是谁。
不远处的红绿灯慢慢的变换颜色，等待过马路的行人随着灯聚集、分散，夜枭臂弯之外的一切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她不用思考也不用面对，这样的旁观疏离又带着温度，是她最喜欢的毫无压力的安全距离。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夜枭一句话把好不容易积累出来的温暖情愫全部击碎了，顾随安抬起头来：“你们这些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永远都是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叫别人不要逃避……”
“只要你愿意正视自己的恐惧，就是一种勇敢。”夜枭的话瞬间把她的怒气掐灭了，“如果你真的无法面对那就逃避吧，逃回我怀里来。”
“逃回来有什么用？”顾随安觉得好笑，“你能给我什么？”
“我有的，全给你。”
毕竟是为了成为完美恋人设计出的NPC，在试错之后就会主动调整自己的个性来适应玩家，慢慢的把她的性子拿捏得死死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顾随安确信他这些话都只不过是程序预设的标准答案，但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会忍不住的在心里播下一粒种子，开出一朵花，飞出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