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躲不掉，顾随安偏要躲，立刻拿起手机假装通话一边离开：“哦，对，就是这意思。要不再敲一下细节吧，你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聊……”
杨青直接上去拦截：“随安，咱们聊聊吧。”
顾随安强装镇定，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捂着话筒位置轻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接电话呢。”
“好歹也当了那么几年老板，真接电话假接电话我分得出来。”
顾随安还真没见过这么直白犀利不留余地的人，慢慢的放下了电话：“你的员工是不是特别怕你啊？”
“不止是怕还有讨厌，但是无所谓。”杨青笑着回答，“谁都不是傻子，老板精明员工更精明，一个个都会迎合老板的喜好。你太软了员工就欺你，做80分的事管你要120分的钱；你太硬了员工就爱把问题藏起来，等你发现的时候整个企业都垮了。”
顾随安忍不住笑了：“敢情你专门追出来就是想跟我探讨企业管理的问题？”
“不是。”杨青答道，“是谈些酒桌上不能说的私事。”
“我既然躲出来了，就证明酒桌上谈那些事我不感兴趣；我假装接电话，就证明我想躲着你。”杨青说话直白，顾随安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对这次合作我们是很有诚意的，如果因为我的个人表现谈崩了，那肯定很遗憾。我躲开了，应该是对这次合作表现出的最大诚意。”
杨青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有一说一，不瞎白乎。”
超出礼貌之外的夸赞总有目的性，顾随安可不敢白受他一顿夸，赶紧先撇清关系：“我这个人真的不擅长交际，说多错多，能不说就不说了吧。”
“怎么了，那天你在外面吼小霞和王悦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很会说吗？”
顾随安没想到杨青居然看到了那一出，多少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这是替谁抱不平来了？”
“我没替谁抱不平，就是对你感兴趣。”杨青又被逗笑了，自顾自的走到廊里的茶桌边坐下，“来，坐吧。”
顾随安犹犹豫豫的，总觉得跟杨青挨得太近不好，索性坐到了桌子对面。
“来一壶花茶吧。”杨青还没等顾随安开口就先点了单。
旁边穿旗袍的小姑娘马上迎上来：“莱茵春晓、蝴蝶夫人还是魂断蓝桥？”
顾随安怕茶一上来就聊长了，赶紧拒绝道：“不用点了吧，说几句话就走，别破费了。”
“没事，坐着干说话你不是更尴尬？”杨青看了看旁边的茶水单，又问那小姑娘，“这茶都有什么讲究？”
“这几种都西式花茶，冷泡调配的比较多，口感明显的偏甜或者偏酸。如果喜欢热茶或者口味清淡点可以选择中式茶洛神赋，新推出的荷塘月色也不错，都很适合女士饮用。”小姑娘挺会看人脸色，“西式茶不耽误时间，喝了就走也没得续了，中式茶慢慢泡慢慢聊才有情调啊。”
杨青听得出小姑娘的话外之音，直接笑着揭了她的底：“你咋不说西式茶199一壶，中式茶299一壶呢？”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老板你是个体面人，这儿又带着个女士，我不能给你掉价啊。”
杨青笑得前仰后合：“不掉价不掉价，给我来个最便宜的碎雨新茶，开水壶搬来我自己续。”
小姑娘没想到他还有这一出，当场也不好翻他白眼，憋着一肚子牢骚走开了。
顾随安望着她走开，自己先松了一口气：“我要是遇见这么尴尬的事，可能就硬着头皮点个199的算了。”
“商家吃的就是你这种人，他先把你捧高了你就不好意思下来，只能白白挨宰。还有啊，几朵洛神花就是个洛神赋，蝶豆花拿水一泡就是个蝴蝶夫人，这都是过度包装产生的智商税。”杨青答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要在你面前摆阔也有别的法子，我不当这冤大头。”
顾随安刚才在里面听着他手底下的员工一通吹捧，总觉得他是个好高骛远爱面子的人，现在听着他说话才觉得他其实过得挺精明，不说是产生好感吧，起码之前一味排斥的感觉淡了许多。
茶水很快上来了，杨青也没让顾随安动手，麻利的自己泡了茶：“来，醒醒酒。”
他的眼睛总是不安的溜来溜去，这会儿却总是停留在顾随安身上，大家都不是小年轻玩暧昧的年纪了，顾随安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索性把心一横：“杨青，我有男朋友了，有些话题聊起来可能不怎么合适。”
她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按理说杨青是该翻脸的，结果他好像是早就算准了似的，竟然一点都不着急：“我知道，程绪是不是？”
顾随安眼睛望着茶杯没答话。
“我跟程绪不仅是同学，还是哥们儿，谁不认识谁啊。你找人来帮衬装你男朋友可以，可怎么能找到程绪头上的？”杨青轻轻抿了一口茶，“你不知道那天有多少人是在看热闹等着他出丑的。”
顾随安心里立刻涌起一阵不悦，连假冒男友这事都懒得计较了：“我不觉得那天程绪的表现有什么问题。”
“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班挺常聚会的，程绪也挺爱掺和，就是聊也聊不在点子上，花样百出也没什么人在意他。就他那健身也是做做样子，这么久了练出什么来了？他这个人啊，好歹手底下也有那么些员工，怎么一点气势都没养出来，就跟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似的。就给你假扮男友那天真是开了挂了，真撑住了场子没丢底现形。他呀，要不是私下演练过无数遍那就是鬼上身了。”
顾随安真的不了解程绪，最多只知道他总在朋友圈晒工作进度和健身照罢了。看着程绪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顾随安时常被他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搞得有点自惭形秽，然而她从没想过背后的程绪原来是这样。
他努力融合却是格格不入，积极向上却总是浅尝辄止，他所有的努力在旁人眼里叫做花样百出，放低姿态叫做愣头青，偶尔一次表现得不错反而是不正常。
程绪真实的生存状态其实并不太好，除了工作之外他的社交体系并不能给予他任何的认同感，或许他也清楚的知道顾随安也不太喜欢他，可他却没有放弃过想要争取顾随安的好感。
他也想改变些什么，可惜无能为力。
现代社会里就有无数和程绪差不多的积极废人，也难怪他对《世界彼端》这么执着。不但玩家们需要在冰冷的世界里得到温暖的慰藉，他自己也需要。
“你也别不高兴，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杨青说道：“那天你俩装得亲密，可装出来的就是装出来的，明明白白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他是在追求我，我也对他有些好感，只是还没到确认恋爱关系哪一步罢了。”顾随安越发觉得难受，“要不我干嘛找他帮忙演戏呢？”
“你会找他帮忙演戏，不就是认准了跟他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吗？找个彼此有好感的来这么一出，万一这些老同学在他面前抖落出什么陈年糗事，你还怎么去面对他？好比今天那个小伙子，明摆着就是带来帮忙挡酒的。要他真是跟你们有什么情感纠葛，看看刚才那一出出的，到这会儿早翻脸了。”
顾随安一时语塞，杨青这么些年的老板真是没白当，察言观色拿捏人心的本事算是到位了。
“你也别花心思找借口了，程绪喜欢你的时间可不短了。要是他真有本事追到你，现在也不至于还拿没确认恋爱关系说事了。程绪没告诉过你吗？他从读书那会儿就开始暗恋你了，结果一直到毕业都没敢跟你表白。”杨青看她面露惊诧，觉得更加有意思了，“你压根就没发现是吧？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顾随安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程绪那会儿不好意思去跟你舍友打听你的喜好，每天跟着你看你吃什么玩什么喜欢什么，跟个变态似的跟来跟去，还被你们宿管阿姨骂过。上学那会儿大家墙上桌上贴的都是明星照，就他贴的全是你。你那会儿不太打扮，清汤寡水不起眼，他偏偏就特别喜欢，入了魔一样喜欢。他下定决心要在毕业仪式那天给你告白，我们谁都不看好他，就赌他多久能被你拿下，结果你压根没给他发挥的机会，直接跑去找人告白了。那天所有人都被赌他不敢表白那个通杀，我输掉了半个月的饭钱，心都在滴血啊。”
顾随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心里憋得难受。
在那段彻底成为过去的岁月里，所有快乐的记忆是关于刘霄的，所有不快乐的记忆也是关于刘霄的。
顾随安拼尽全力向着刘霄奔跑，从没有停下来去留意其他人，更不知道曾经有人留意过她。即使她现在知道了，时光倒回最初再让她选择，她还是会追着她最初看到的那束光，直到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为止。
她是个固执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上很固执。
用惯了的碗碟，看惯了的花草，相处惯了的人，她都想守着，舍不得轻易放弃最初的美好。
就像当初看见了刘霄就认定了他，他走进她心里就住下了。哪怕最后的结果如此狼狈又惨烈，顾随安仍然感恩自己追着光时的那段历程。
然而这对于程绪来说很可能也是一样的。
每个人在感情里都是一样的痴迷，一样的卑微，一样的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