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善你自己好了,那是你为改善世界所能做的一切。
——英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
2021年7月,人事总监闫僖被叫到CEO办公室,她毕恭毕敬地道:“裴总,黎总。”
“前台换个人,解雇违约金照付,不要让她再出现。”黎一珺挑了挑眉。
闫僖愣了愣:“好的黎总,我会照黎总说的做。她是我招来的,我也有责任。”
高跟鞋、大红唇的闫僖还想说什么,黎一珺摆摆手:“你先出去。”
闫僖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藕粉色雪纺衫,牛仔裤,素面朝天。
茶几上放着新鲜水果,女孩探身拿了一个澳橙,四处张望:“有没有水果刀?”
闫僖毕竟是做行政的,最会察言观色,立刻出去拿来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她正要把水果刀给那位女客人,黎一珺已探身把水果刀拿了过去。
“黎总,我来切吧。”闫僖立刻说。
“不用,你出去。”黎一珺看都没看闫僖一眼,伸手夺过那女孩手里的澳橙。
闫僖满肚子疑惑。她从来不敢想象,形影不离的裴总和黎总之间还有个女孩。
黎总是谁?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丰神俊朗,才华绝世,却没有一个女人敢染指。为什么?因为他身边有裴总。
裴总又是谁?俊美的皮相下深藏倨傲狠戾,杀伐果断,永远令人琢磨不透。
闫僖退到门口,关门前看到西装革履的黎总正坐在沙发上给女孩削澳橙的皮。
那么昂贵的商务正装,黎总不担心被溅上橙汁?
这般眉目温柔、唇畔含笑的黎总,闫僖还是第一次见,她忍不住心惊。
闫僖在门口停留了一秒,小心翼翼地窥探办公桌后边的裴总。
百忙之中的裴总居然有空,此时他立在窗边,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凝望沙发上的女孩。
阳光透过窗,细细描绘裴总的面容,空气在一瞬间晕染出岁月静好。
闫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倏忽一颤,她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向来不以物喜、冷酷矜贵的裴总,竟然在……笑?
澳橙酸甜清新的香味弥漫在办公室内,黎一珺一圈一圈地削皮,橙皮卷了起来。
“厉害啊,竟然没有断!”舒蜜把那一条长长的橙皮举起来。
“等会儿。”黎一珺拿回橙皮,一圈圈包裹,掌心一托,赫然一朵“玫瑰花”。
舒蜜杏眸一闪,惊喜地出声:“哇哦,好漂亮!”
“送给你。”黎一珺脸上笑容的弧度恰好,勾出沁人心脾的浪漫。
舒蜜正要接过,倏忽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你以为送朵花我就会原谅你?”
黎一珺放下橙皮花,剥了一瓣橙肉塞舒蜜嘴里:“你就那么看重那份工作?”
橙肉很大,舒蜜嘴巴鼓鼓的,声音含混:“你俩都是人生赢家,我可不想被比下去。”
黎一珺垂眸,耐心地帮她撕掉橙子上细小的白色橙络,以免影响口感。
“你上次不是建议我们做一个恋爱养成类AR游戏?你来给我们做游戏策划。”
舒蜜恶狠狠地咀嚼橙肉:“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强行让我被公司辞退吧?”
黎一珺无辜地摊手:“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这不是我的惯用伎俩。”
舒蜜抬头,冷睨向窗边那道清冷如玉的身影,咬牙切齿地道:“面子可真大,打声招呼,就让我被扫地出门了。那家公司你是不是有股份?”
裴巡脸上的表情徐徐退去,墨瞳漫不经心地闪着光,散发出自成一派的蛊惑,嗓音一如往常地慵懒撩人:“过来。”
舒蜜蹙眉,咽下嘴里的橙肉,咬住下唇,身子纹丝不动。
裴巡一双眸浓得仿佛化不开,凝在她脸上,薄唇抿得自信从容。
三秒,五秒,舒蜜起身,身不由己地迈开腿走过去,眉心拧着立在他面前。
裴巡默然伸手,骨节如竹的修长手指滑上舒蜜的脸颊。
食指指腹轻拭过她唇角残余的橙汁,再优雅地送至他线条曼妙的薄唇边。他眸半敛,舌尖探出,轻舔指尖,喉结一动,淡淡道:“甜。”
2017年6月,服务员小跑进包厢:“久等了,请问想加什么菜?”
黎一珺转过头,剑眉星目,眼尾敛出漂亮的双眼皮:“来个清淡点的粥。”
年轻的服务员脸一红,慌忙问:“好的。请问一下,您觉得菜油腻吗?”
“我觉得还好,”黎一珺线条优美的臂膀搭在旁边座位上,“是她嫌油腻。”
旁边座位上的舒蜜噘着嘴:“吃惯了学校食堂清淡的菜,这些菜都吃不下。”
黎一珺的视线落到服务员身上:“快点上粥哦,别让我的小仙女饿着。”
服务员心下黯然,原本想要套几句近乎顺带要微信的,看来名草有主了。
等服务员应声退下,黎一珺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到大麦茶里洗了洗。
“试试看,这样能吃了吗?”他把洗好的鱼肉夹到舒蜜碗里。
舒蜜咬住筷子头:“没胃口。刚刚高考完,我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吃。”
“乖,至少喝点粥。”黎一珺把她碗里咬了一口就不吃的排骨夹走塞嘴里。
包厢门被推开,舒母和黎母手挽手亲密地走进来。
“怎么才来啊?”舒蜜不满地瞪了舒母一眼,又看向黎母,“阿姨好。”
舒母坐下来喝了口茶:“都不知道你老妈的良苦用心,不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黎母坐在舒母旁边:“小舒蜜,我刚还在和你妈妈讨论,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舒蜜的心脏咯噔一下,筷子头咬不住了,恹恹地耷拉下来。
高考结束,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按照计划告白,突然提结婚?这什么节奏?
“现在还没到法定婚龄,怎么也要等小珺20岁才行。”舒母一脸惋惜。
黎母拉住舒母的手:“那可以先订婚,咱们两家人也好安心。”
舒母双眼一亮,坐直身体:“对对对,先订婚!小珺你怎么看?”
舒蜜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到桌下,她慌忙抓紧筷子,指尖发白。
心脏疯狂地在胸腔跃动,脸颊缓缓腾起一片绯红,真的,高考都没这一刻紧张。
还是老妈厉害啊,像棒球比赛里简单又气势如虹的直球。黎大傻会怎么回答?
短短几秒钟内,舒蜜心里就有了无数种猜想。也好,早知道结果也好。
关键时刻,包厢门被打开,服务员用托盘端来一碗南瓜粥:“不好意思久等了。”
黎一珺嵌着小梨涡的笑容狠狠地晃花了服务员的双眼:“谢谢。”
服务员呆了呆,回过神来,红脸低头:“请慢用。”慌忙退下。
黎一珺拿过舒蜜的碗,给她盛了一碗热粥:“有点烫,我给你吹吹。”
“小珺,”舒母身体前倾,“我们其实早猜到了,裴巡和舒蜜是假扮情侣。”
黎母点头附和:“也怪我和你爸乱怀疑,难为你们了。”
舒蜜盯着南瓜粥上袅袅的热气,那清甜的南瓜香也没能缓解她的惊讶和紧张。
黎一珺微垂脖颈,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吹凉热粥,并未回答。
舒母挪了挪椅子,坐近了一点:“小珺,你愿意和我们家舒蜜订婚吗?”
球已经出手,就看是准确地落入棒球手套,还是被击球手啪地击中,安打,全垒打?
明明包厢里冷气很足,舒蜜额头上还是爆出一颗颗汗珠,掌心一片濡湿。
黎一珺吹凉了粥,送到舒蜜桌前,这才抬眸,微微一笑:“订婚就免了吧。”
舒母和黎母双双愣住,然后对视一眼,黎母急急问:“儿子你什么意思?”
舒蜜双手搭在碗边,无法掩饰地颤抖起来。
舒母急得站起来:“小珺,你把话说清楚,你不喜欢我们家舒蜜?”
“怎么可能?”黎一珺起身拉舒母坐下,“可万一她以后遇见更好的人怎么办?”
舒蜜背脊一僵,一时半会儿没弄懂黎一珺的意思。
舒母也愣住,半晌才开口:“小珺你的意思是不订婚,但是以后愿意结婚?”
黎母皱眉:“儿子你别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说!看你把你阿姨急的!”
舒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想束缚她,我想给她自由。”黎一珺双眸亮得像水晶葡萄,晶莹剔透。
“什么自由?恋爱自由?”舒母表示很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黎一珺笑:“我会一直等她,如果她30岁还没有遇见真爱,那就请和我结婚。”
高考后的暑假有足足三个月,闲得发慌,舒蜜就跟黎一珺去厦门大学玩。
操场围栏上张贴着各种巨幅海报:街舞赛、辩论赛、电竞赛,还有大学生创业大赛。
舒蜜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万岁”,黎一珺拉着她的手:“逛跳蚤市场去。”
今年毕业的大四学长们在以各种方法沽清尾货,甩卖青春。
“学妹亲一口,要啥全拿走”——这标语绝对是最皮的。
那个工科生卖的东西可不少,小到烙铁、螺丝、改锥,大到宿舍用的单人书柜。
“看这个!”黎一珺拉她到一个卖过期杂志的学长摊位前。
“说好一起白头,你却和学妹偷偷焗了油”,标语莫名和前面的工科生凑成了一对。
舒蜜一路看得很兴奋,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满怀期待。
逛完校园,她被黎一珺拉到他宿舍。刚进去就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舒蜜捂鼻。
地上全是揉成一团的纸巾,有一道人影背对着门而坐,戴着耳机,浑身在抖动。
“别看了!天天这么搞,小心肾亏!”黎一珺抓起一本书朝那背影砸去。
男生提上裤子,赤裸着胸膛转过身:“不看妹子,难道看你啊?”
舒蜜瞥了眼电脑屏幕,隐隐约约的画面果然劲爆,好像有三道人影?
男生的视线落在舒蜜身上,双眸一亮,浓眉大眼笑开来,怪腔怪调地起哄:“哟!可以啊珺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生呢!”
黎一珺抓起男生床上的蓝色T恤丢过去:“少啰唆,她是我妹妹!”
“我懂的,我懂的。”男生贼兮兮地笑,起身套上T恤,身体干瘦,没肌肉。
“学长懂什么?”舒蜜饶有兴致地开口。
男生动作一顿,笑嘻嘻地看舒蜜:“小妹妹,珺哥可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舒蜜毫不示弱,笑得眉眼弯弯:“学长要不要试试挖墙脚啊?”
“不敢不敢,”男生眼中闪过惊讶,“小妹妹如此彪悍,我有贼心也没那个胆儿!”
黎一珺不悦地蹙眉:“一口一个小妹妹,谁是你妹妹?”
“不叫妹妹,难道叫嫂子?”男生站直身体,敬了个礼,“嫂子好!我大名孟舫!”
“谁让你自报姓名的?”黎一珺瞪他,“你这种路人甲还需要名字?”
孟舫跳过来,手臂搭上黎一珺的肩膀:“珺哥无情啊!咱哥俩可是睡过一张床的!”
“谁让你在床上吃方便面玩游戏,汤洒在了床单上,你硬爬下来占我半边床!”黎一珺一脸嫌弃地推开孟舫,“滚一边去!这几天我陪我妹妹睡外面,不回宿舍。”
孟舫拉过椅子反向坐下,手臂交叠在椅子靠背上:“嫂子考到厦门大学了?”
“刚填了志愿,7月中旬才发录取通知书。”舒蜜笑,“别喊嫂子了,喊学妹就好。”
“恭喜学妹,”孟舫长得尖嘴猴腮,笑起来倒是挺好看,“其实大学就是一个游戏副本。”
舒蜜帮他说完:“我会和战友们组队,打怪升级,获得最满意的通关奖励。”
孟舫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黎一珺:“珺哥,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哥们……”
舒蜜的心倏忽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正在收拾衣服的黎一珺动作一顿,他的面容掩映在衣柜的阴影中,难辨神色。
孟舫挠了挠鸡窝头:“珺哥你还等着他一起打造AR游戏社团呢!他会来的吧?”
黎一珺啪地关上衣柜门:“谁知道啊!”
阶梯教室。
一个半小时的大课,课间休息十分钟,孟舫喝了口可乐,舔舔嘴角。
“你妹妹今儿怎么没来听课?”
黎一珺打了个哈欠:“八点半的课,她怎么起得来?昨晚我陪她看韩剧看到凌晨。”
“啧啧啧,一起躺床上看?”孟舫笑得贱兮兮的。
“滚一边去!看片看多了吧你?我们在学校外租了个两居室,一人一间卧室!”
黎一珺伸手把靠在自己身上的孟舫推开,一脸嫌弃。
孟舫的手机响了下,他看了看微信:“来来来,开个黑,他们三缺二!”
“开你个大头鬼!马上要上课了!”话虽如此说,黎一珺还是掏出手机上了号。
“稳点哥们,他们说对面有一个玩职业的。”
孟舫邀请黎一珺,黎一珺刚进房间,还没看清楚对面的头像和ID,就选了英雄。
黎一珺用的典韦,选了打野位,对面的打野位是上线没多久的新英雄——铠。
开局典韦去拿蓝buff,野怪只剩一丝血的时候,铠突然从草丛里闪现,抢了蓝buff。
瞬间升到二级的铠和典韦在野区单挑,黎一珺自认操作尚佳,竟然一分钟不到就挂了。
屏幕上兴奋的女声“First blood”响起,黎一珺这才注意到铠的ID,他瞬间愣住。
“哥们怎么回事?”孟舫觉察到异样,“咱们野区都被铠清了!”
经济瞬间落后,黎一珺默默刷了下路的野区,去中路抓人,铠又从天而降。
“两分钟不到,珺哥你送了两个人头?我的天,你今天怎么是青铜水平?”
典韦彻底废了,经济落后悬殊,而且不停地被铠抓,一局下来被抓了七八次。
“奇怪,你怎么一直被对面的铠杀啊?简直是福利局,对面的铠要封神了。”
孟舫气得不想打了,眼看着中路塔被推,典韦在水晶下被铠杀了。
黎一珺怔怔地望着手机屏幕:“他早就封神了。”
原本以为课间十分钟打不完一局游戏,但是因为有裴神在,八分钟就推了水晶。
选修课老师进教室上课,吵闹的阶梯教室安静下来。
孟舫输了游戏,不爽,偷偷在课桌下玩匹配,虐一虐那些练英雄的小菜鸟。
黎一珺点开微信,聊天置顶的有两个,一个是舒蜜,一个就是裴巡。
裴巡的头像还是去年暑假黎一珺给他换的,一只高冷傲娇霸气的猫。
黎一珺的头像也是当时换的,一直没变,是一条奶凶奶凶的狗。
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黎一珺点开裴巡的对话框,最后一次对话是一个月前。
高考前一天,黎一珺发给裴巡简短的四个字:“高考大捷!”
裴巡并未回复。
事实上,过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和裴巡就很少在微信上联系了。
黎一珺咔地锁上手机屏幕,直起腰,望着多媒体投影仪,想要认真听课,可是听了半天,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又滑开手机屏幕,点开裴巡的对话框。
“半年不见,巡哥还是这么威武。”他输入这么一排字,却迟迟没有点“发送”。
黎一珺鼻尖微皱,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他抓起桌上的笔,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笔,转了几圈,手指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巡哥,舒蜜收到厦门大学录取通知书了。”他咬咬牙,点了“发送”。
五秒,十秒,二十秒,对话框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复。
黎一珺歪了歪头,又输入一行字:“你考到哪里了?没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等了半晌,依然没回复。
黎一珺恹恹地锁屏,趴下来,脸压着胳膊肘,一片漆黑的屏幕快被他盯出洞来。
除夕夜那晚,他的话确实说得太重了。
“我和舒蜜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理解?”
后来,他知道裴巡从复读学校退学的事情后,在宿舍辗转反侧,失眠了一整夜。
孟舫赢了一局,凑过来低声说:“刚拿了个五杀,对面一群妹子加我好友!”
“滚开!”黎一珺正要把他推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他扑上去点开。
没想到不是巡哥,是舒蜜发来的微信:“我睁眼了。”
黎一珺双手捧着手机回复,一双专注的眼眸熠熠生辉:“牙膏挤好了。锅里有粥,温着的。微波炉里有面包,烤十秒就很香了。”
“啰唆。”舒蜜回了两个字。
黎一珺又吩咐了几句,再点开裴巡的对话框,依然没有回复。
他手指指尖在课桌上摩挲了一会儿,再搭上手机屏幕,输入一行字:“我不管,巡哥你可答应我了。”
下一秒,黎一珺双眼蓦然一亮,紧盯着屏幕。
不愧是巡哥,发来的微信都如此惜字如金:“真会撒娇。”
一星期后,黎一珺敲响了戚教授办公室的门,听到“进来吧”,他才推门而入。
戚教授刚因一段授课视频而走红网络,课堂上妙语连珠,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
白色雪纺衫,黑色阔腿裤,经典隽永的黑白配,凸显出戚教授的优雅自信。
“你这次提交的中国风游戏CG设计,我很喜欢,准备送上去参赛。”
黎一珺笑看着戚教授调整室内空调的温度和湿度设定:“谢谢教授。”
“这里可以改得更好一点。”戚教授调好后,手搭在鼠标上,点开作品。
黎一珺凑过去看,戚教授指导:“头部到肩部是角色设计的重点,三角形更流畅。”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戚教授脸色微变,丢下鼠标站起身:“这么快?”
黎一珺一头雾水,不知来者何人。
向来沉着稳重的戚教授竟然慌乱起来,扭头问黎一珺:“我头发没乱吧?”
黎一珺摇头,戚教授又问:“你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怎么样?”
外面是盛夏的湿热,室内干燥凉爽,空调徐徐送风,黎一珺笑:“很舒服。”
戚教授一边走去开门一边整理了一下雪纺衫的花边领口,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了。
黎一珺抬头,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骄阳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圈金光,光彩将线条晕染得矜贵逼人。
“你终于肯见我了!”戚教授凝望着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唏嘘不已。
裴巡的视线淡淡地掠过戚教授的脸,再落到黎一珺身上。
戚教授连忙解释:“我知道他是你的好哥们,所以一直很照顾他,举荐他。”
黎一珺的大脑飞速运转,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目光里难掩震惊。
裴巡勾唇,阴影和阳光将他清俊的身姿剪开,光影拉扯间他的面容格外冷寂。
“你想听我说谢谢?”
戚教授心底一寒,试图拉住他的手缩了回来:“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妈妈?”
裴巡不悦地微蹙眉心,转身欲走。戚教授慌忙上前一步:“你要走了吗?”
她伸手准备抓住裴巡的手臂,可还没触碰到,她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戚教授,去参赛的事就不麻烦你了。”黎一珺冰冷的声音从后面袭来。
他说完,松开戚教授的手,走到裴巡旁边:“对不起,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戚教授全身被挫败感吞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巡和黎一珺并肩走远。
“原来你妈妈是厦门大学的教授。”黎一珺没走几步就忍不住开腔。
夕阳仿佛有重量一般压在裴巡浓密纤长的羽睫上,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你不是说你一辈子都不想见你妈妈吗?”黎一珺疑惑地歪了歪头。
裴巡双手插兜,迈开大长腿走着,线条曼妙的唇微抿,不置一词。
“那你为什么报厦门大学,为什么今天来见她?”黎一珺打破砂锅问到底。
裴巡脚步骤停,黎一珺差点撞到他后背。
裴巡转身,两人近在咫尺,裴巡浅浅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在黎一珺的心上打着鼓点。
喧闹了一个夏天的蝉鸣倏忽安静下来。
裴巡扯了扯嘴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还不是因为你。”
黎一珺和舒蜜租的二居室总共75平方米,家电齐全,拎包入住,月租3500元。
“租金可贵了,押一付三,花掉我大一兼职一年的收入。”黎一珺用钥匙打开门。
墙面是淡淡的灰色乳胶漆,客厅里摆着深灰色布艺沙发、白色小茶几,清爽的北欧宜家风格。地毯和抱枕平添一抹温馨,沙发上是一组印象派装饰画,电视墙壁纸是蓝绿竖条纹。
“你穿我的拖鞋吧。”黎一珺脱掉袜子,光脚踩上木地板。
玄关处有两双马卡龙色系的拖鞋,情侣款,一大一小,一双粉蓝,一双粉红。
裴巡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那双粉红拖鞋上,停留三秒,再不动声色地移开。
“吃西瓜吗?”黎一珺打开冰箱,捧出半个西瓜,掀开上面的保鲜膜。
西瓜中间最甜的部分已经被人吃了,留下一个大洞。
黎一珺挖了一口西瓜塞嘴里解渴,嘴里嘟囔着:“明明这一半归我的,又偷吃!”
裴巡环顾四周,处处成双成对,牙刷、漱口杯、毛巾、梳子、碗筷无一例外。
黎一珺打开空调,倒了杯水给裴巡,裴巡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喝了一口。
浴室里倏忽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吓了黎一珺一跳。
“你在家啊?”黎一珺提高分贝,朝浴室喊,“不是出去找兼职了吗?”
浴室离客厅很远,水声很大,里面的人没听见,并未回答。
裴巡搭在透明水杯上的手指倏忽一动,他放下水杯,眯眼望向浴室方向。
黎一珺抱着西瓜,继续挖着吃:“今年暑假我和她都不回家,打工赚钱付房租。”
他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玄关处拿起那双粉红拖鞋,送到浴室门口。
“她贪凉,夏天总是光着脚,洗了澡打赤脚容易着凉。”黎一珺折回来。
裴巡长腿交叠,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眸底暗潮汹涌,俊颜上波澜不惊。
他望向浴室门口,黎一珺把拖鞋摆得整整齐齐,鞋口对着浴室门,一出来就能穿。
裴巡脑海里倏忽闪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复读那年秋天,她头发长了,懒得梳理,就在脑后扎起,可皮筋老丢。
“皮筋呢?我皮筋呢?”她丢三落四,找的时候又急躁得不行。
裴巡慢条斯理地把手腕伸过去,手腕上赫然套着她黑色的皮筋。
“黎大傻教你的?”舒蜜从他手腕上取下皮筋,她指尖灼热,触碰到他微凉的肌肤。
裴巡承认,她有一个完美的青梅竹马。
一整个秋天,她都用那条黑色皮筋,后来,裴巡实在看烦了。
“喂!皮筋给我!”舒蜜用笔戳裴巡的手臂,轻车熟路,理直气壮。
裴巡眼睫半垂,肌肉线条紧实性感的手臂伸了过去,手腕上是粉红色的皮筋。
舒蜜取下来后才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我的,我的皮筋呢?”
裴巡瞳眸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薄唇徐徐吐出两个字:“扔了。”
“为什么?”舒蜜愣了愣,蹙眉看皮筋,噘嘴,“我不适合这么少女的粉色。”
裴巡修长的身体懒洋洋地倾斜下去,单手托腮,声音蛊惑:“适合。”
舒蜜吃惊,微张开绯唇,隐约可见雪白如贝壳的牙齿。
裴巡长臂一伸,手指勾起她一缕头发,暧昧地缠绕,一圈,两圈,三圈。
“会很甜。”他的嗓音低得恰到好处,撩人心弦。
舒蜜回过神来,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手指,故作随意地问:“能有多甜?”
“甜得我想把你欺负哭。”
舒蜜洗完澡,打开门就看到那双拖鞋,她穿上拖鞋,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客厅。
黎一珺还捧着西瓜用勺子吃,舒蜜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他瞥了她一眼:“那是刚才巡哥喝剩下的水。”
舒蜜嘴里还含着一口,噗的一声,瞬间全喷了出来,木地板水汪汪的。
“裴狗!”舒蜜抓起抹布,蹲下来擦地板,“他就不能从我们的世界消失吗?”
“别这么说你的大学同学。”黎一珺白了她一眼,吐出一颗黑色的西瓜子。
舒蜜咬牙切齿,用力地擦地板,快要把地板擦破了:“果然阴魂不散!”
“巡哥答应我了,以后会和你保持距离。”黎一珺擦擦嘴角的西瓜汁。
舒蜜甩开抹布:“可是他会和你形影不离吧?我想知道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黎一珺用勺子敲西瓜边沿:“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巡哥送我情。”
舒蜜起身,走到黎一珺旁边坐下,苦口婆心:“你想研发AR游戏,我可以和你一起努力,为什么非要拉他进来?”
黎一珺放下西瓜,用毛巾给舒蜜擦头发。他眉目如画,动作轻柔,让她的气消了大半。
少年瞳仁灵动,唇色似蜜,声音温润得能掐出水来:“创业很辛苦,把你拉下水,我可舍不得。”
周末,舒蜜想给黎一珺一个惊喜,遂早起去超市大采购,买了两大袋食材。挤公交车回家时,她汗流浃背,手臂酸痛,手掌还残留着红色的塑料袋的勒痕。
“我上午去学编程,下午去社团,最近要准备面试,中午不回来吃饭。”
黎一珺留下了字条,依然是令人怦然心动的黎式字体。
舒蜜嘴角勾起,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再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夹到书里珍藏。
他太拼,作息不规律,结果上火了,从来不爆痘的他,额头上居然长了一颗痘,所以她准备做下火的百合莲子瘦肉汤、凉拌秋葵猪肚丝、苦瓜酿肉、红烧冬瓜。
她在网上查了两个小时的食谱和做法,一条条背,比高考还认真。
中午她随随便便煮了个面条吃,给黎一珺发微信:“晚上回来吃饭吗?”
黎一珺大概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复:“我尽量赶回来。”
上午精挑细选食材,下午在厨房做准备,忙活了一天,终于大功告成。
“累死了!原来做饭这么累,真心疼天天给我们做饭的老妈。”
舒蜜揉着发酸的腰,在厨房站了太久,小腿肚都酸痛了。
墙上的挂钟显示晚上六点半,舒蜜给黎一珺发微信:“什么时候回家?”
这次过了半个小时黎一珺才回复:“要晚点,你先吃饭。”
“还在社团吗?那么忙?都放暑假了。”舒蜜不爽地噘嘴。
“不是快要面试了吗?在准备游戏策划方案,和巡哥一起。”
舒蜜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死死地盯住“巡哥”两个字,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这段时间黎一珺早出晚归,舒蜜几乎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明明是“同居”,却像“异地恋”。这一切,都是因为裴巡的出现。
舒蜜莫名鼻子发酸,趴在桌上,久久没有动弹。
桌上的菜渐渐凉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低血糖又导致头晕。手机倏忽振动了一下。
黎一珺发来了微信:“你吃了吗?我不回来吃饭了,和巡哥在外面吃。”
不知是饿得难受,还是委屈难过,她蓦然红了眼眶。
她抬起头,望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端起来准备倒掉,终究还是舍不得。
犹豫再三,她抓起筷子将饭菜一口口塞入嘴里,动作粗鲁。
有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混杂在食物中越发苦涩。
那么多菜,她也不知怎么全部吃了下去,吃完了便冲到卫生间去吐。
吐完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桃子,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像个小丑。
面试的时候,黎一珺凑到裴巡耳边:“今晚舒蜜不在,去我家睡?”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行政女生看到他们一黑一白,她的脸发红,说话都结巴了。
游戏公司实习生招聘,面试官一抬头,看到两个高大帅气的少年,微微一怔。
“策划、技术、营销、美术、音频、运营,你们选择哪个方向?”
黎一珺一身清爽的白,笑得一树梨花开,一张漂亮的脸能让无数女生情窦初开。
“所有方向我都要擅长,因为未来我会管理一家游戏公司。我正在学编程。”
意气风发的少年感让面试官动容,他点点头:“为什么两个人一起面试?”
“他是我的战友、合伙人,我们不能分开,要么招收我们两个,要么谁都不收。”
黎一珺慷慨陈词时,裴巡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黑衬衫套在裴巡足以复活万千少女心的身上,带着锋利冷锐的压迫感,危险又诱惑。
面试官不禁感慨:“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狂?”
“这是我做的游戏策划作品。”黎一珺递上作品。面试官双眸一亮,目露惊喜。
黎一珺退到后面,与裴巡并肩而立。阳光在两个少年周身翩翩起舞,照得两人熠熠生辉。
“我们能在贵公司学到新技能,贵公司也能纳入新血液,岂不是双赢?”
玄关处,黎一珺注意到舒蜜乱扔的板鞋,他捡起板鞋放到鞋架上。
鞋面有点发黑,他停顿了一秒,径直拿着舒蜜那双鞋走到洗面池边。
“帮我挤一点牙膏到鞋面上,巡哥。”黎一珺打开抽屉找刷鞋的废弃牙刷。
裴巡目光凝在那双女鞋上,修长的手指夹起牙膏,拧开盖,挤出一厘米。
黎一珺找到牙刷,蘸水,把牙膏在鞋面上刷开,手机倏忽响了。
“巡哥,麻烦你帮忙刷一下,牙膏干了就不好办了。”
黎一珺急着接电话,把牙刷往裴巡手里一塞,转身就朝客厅跑。
裴巡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牙刷,镜边的装饰灯勾勒出他手指令人心动的线条。
人生第一次刷鞋,居然还是帮一个很反感他的女孩刷鞋。
他目光闪了闪,缓缓刷出泡沫,清新的薄荷香扑面而来。
客厅里,黎一珺接通了电话,笑得眉目舒展:“怎么?不放心我?还要查岗?”
电话那头传来舒蜜严肃的声音:“算你识相!你现在一个人在家?”
“当然是一个人。”黎一珺撒谎撒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有谁?”
“我警告你黎大傻!那是我们俩的家,未经我允许,不准你带任何人回家!”
“遵命,女王陛下!”黎一珺挂了电话,折回洗面池边。
裴巡把牙刷送回到黎一珺手上,打开水龙头冲洗手指,修长的手指漂亮得不像话。
水流哗啦啦,黎一珺仔仔细细刷干净鞋面和鞋身:“饿不饿?”
“先洗个澡。”裴巡迈开长腿走向浴室。
刚推开门,裴巡的目光就落到花洒开关上搭着的一条草莓内裤上,他唇角一沉。
黎一珺觉察到异样,放下刷子走过来:“是不是舒蜜又乱丢乱放了?”
浴室地面是瓷砖,本来就很滑,加上还有点潮湿,而且黎一珺光着脚,综合以上原因,黎一珺刚走到浴室,就脚底一滑。他本能地去抓花洒开关,哗啦啦,花洒喷出水来,黎一珺越发站不稳,整个人朝裴巡跌去。
水打湿了地面,也洒上了裴巡全身,裴巡始料未及,下意识地伸手抱住黎一珺。
浴室积水太滑,摩擦力根本无法承受两个大男生的重量,裴巡也向后栽倒。
与此同时,大门处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很快,门被打开。
舒蜜蹬掉凉鞋时,听到浴室传来咚的一声,她立刻光着脚冲过去。
花洒不停地喷出晶莹的水花,眼前的一幕让舒蜜彻底惊呆了。
黎一珺趴在裴巡身上,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已经被水淋得湿透。
白衬衫几近透明,肌肉轮廓鲜明优美的黎一珺的身体清晰可见。
听到脚步声,黎一珺和裴巡齐齐转过头来,三人六目相接,气氛瞬间凝固。
半晌,舒蜜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湿身诱惑?你们真会玩!”
黎一珺立刻爬起来:“你误会了,这一切只是巧合!”
“那我刚刚在电梯口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说你一个人在家?”舒蜜脸色惨白。
黎一珺知道这次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反而淡定下来,伸手关了花洒。
“心虚了?”舒蜜步步紧逼,瞪着黎一珺。
黎一珺非常了解舒蜜,她在气头上,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解释就像掩饰。
白衬衫滴答滴答淌着水,黎一珺走向卧室:“我去换件衣服。”
只剩下舒蜜和裴巡二人,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舒蜜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动怒,气得浑身发抖:“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水沿着裴巡高高的眉骨流淌,他暗流涌动的眸底被水汽氤氲得越发迷离。
他慵懒地起身,一颗水珠顺着他漂亮的下颌线滑入迷人的锁骨。
“你接近我,撩我亲我,就是为了利用我?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棋子?”舒蜜嘴唇哆嗦,声嘶力竭地控诉。
裴巡薄唇轻抿,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舒蜜,右手自上而下开始解衬衫纽扣。
他的身姿半明半暗,黑衬衫濡湿,紧贴着肌肤束在裤腰里,勾勒出柔软曼妙的腰身。
空气倏忽变得安静,第一颗纽扣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弹开,露出光泽刺目的肌肤。
舒蜜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在那一抹白上,喉头莫名发紧。
“为什么要脱衣服?”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跳急促了几分。
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傻——衣服湿了当然要脱。
只是脱衣服的姿势、动作和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撩?
他唇线紧绷,瞳孔里却水光潋滟,无一丝掩饰地凝望她,那眼神,灼热又濡湿。
第二颗纽扣,第三颗纽扣,水珠顺着充满少年感的肌肉中间的纹路滑落,暧昧无比。
舒蜜双腿发颤,感觉身体里渐渐燥热起来,这不受理智掌控的身体本能。
没有人能从他的蛊惑中逃脱,没有人。
舒蜜挫败地垂下眼眸,一颗心没出息地狂跳。
她手指攥住衣衫,指尖发白,声音低哑而冰冷:“算我求你了,放过黎大傻吧。”
那么明朗阳光的纯白少年啊,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巡成为他的人生污点。
裴巡终于停下了解纽扣的动作,任凭衣衫半开,迈着大长腿走到餐椅边坐下。
他浑身濡湿,依然慵懒矜贵,冷不丁地抬眸,薄唇吐出两个字:“过来。”
舒蜜有求于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
少年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舒蜜一阵头晕目眩。
裴巡分开双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在腿上,一只手隔着衣服掐住她的腰,色淡如水的薄唇朝她的耳畔徐徐靠近,气流喷上她绯红的耳郭。
换好衣服的黎一珺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脚步一顿,眸色深沉。
在黎一珺眼里,这完全是一副耳鬓厮磨的场面,可舒蜜此刻浑身发冷。
裴巡淡淡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冷若冰霜:“凡事都有代价。”
他身上冷湿的气息摄魂夺魄,一寸寸染上舒蜜的肌肤,她浑身一个激灵。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舒蜜嗓音喑哑。
裴巡眼底掠过的森冷在阴影浮动中若隐若现,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颈后的肌肤。
一股陡峭的寒意倏忽袭来,舒蜜抬眸,对上他微挑的眉、半敛的唇。
他爱抚她,就像爱抚一个费了点心思才弄到手的宠物,姿态轻佻又邪恶。浓长的睫毛在他眼底覆上小块暗影,唇角似有星芒闪烁,良久,他才吐出撩人的低音炮。
“做我女朋友。”
这五个字清晰地落入黎一珺耳里,他搭在衬衫纽扣上的手猛地一用力。纽扣被他扯了下来,他握紧纽扣,仿佛要将其碾碎。
舒蜜脑子昏昏沉沉,正要凭着最后的理智拒绝,倏忽整个人被往后拉。
黎一珺没有拽手腕,直接攥住舒蜜的手臂,霸道得不可抗拒。
舒蜜另一只手的手腕依然被裴巡扣住,两股力道同时拉扯,她失去了重心。
回过神来,她甩开了裴巡的手,身体跌入黎一珺的怀抱,脸贴着他炙热的胸膛。
黎一珺将她圈在怀里,如护珍宝,手臂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到他胸口。
咚咚咚,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沉稳坚定的心跳声,瞬间,她被安全感包裹。
黎一珺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怒视裴巡,一字一顿:“我不会同意的。”
裴巡饶有兴致地勾唇望着黎一珺,随手扯下一条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黎一珺抱紧舒蜜,咬了咬后槽牙,瞪着裴巡:“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
裴巡食指慵懒地撑在太阳穴上,眼尾半耷拉,卧蚕弧度俊秀,目光干净清冷。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纵容。”黎一珺目光灼灼,逼视裴巡,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可是舒蜜,她是我的底线。”
舒蜜在黎一珺怀里深呼吸几口,定定神,仰起头来:“黎大傻。”
黎一珺垂眸看她,细密纤长的睫毛微颤,目光温柔缱绻,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发。
“刚才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下,你有没有受惊?”
舒蜜并未回答,她嘴角沉下,一脸肃然:“你说你不同意,是以什么身份?”
黎一珺微怔,眼中泛起浮光:“我……”
“哥哥吗?”舒蜜声音冰冷,“以哥哥对妹妹的爱护之心,说出那句不同意?”
黎一珺鼻尖轻轻皱起,眉心微蹙,蓦然扬起声调:“有什么差别?”
舒蜜浑身一颤,攥住黎一珺胸前的衬衣,指尖发白。
黎一珺喉结滚动,勃然冷笑:“我以为凭我们的关系,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
舒蜜怔住,深茶色的瞳眸里缓缓渗出一股酸楚。
良久,她抓住他衬衣的手一用力,指尖隔着衣服抠进他的肌肤。
“黎大傻你把话说清楚,你喜欢我吗?不是青梅竹马,是拥抱亲吻上床的那种!”
黎一珺眸底暗潮汹涌,蓦然伸手捧住她的脸,他俯身,鼻尖压着她的鼻尖。
“拥抱亲吻上床,你以为我不想吗?”仿佛被压抑许久,他发出深沉的低吼。
舒蜜双眸潋滟,水光四溅,两片唇瑟瑟颤抖。
“可是我还没有能力给你幸福。我只有先拼出一番事业,才能给你安稳的未来。”
舒蜜鼻头发酸:“那么多学生情侣,大家都一穷二白,你怕什么?”
“我当然怕!那么多毕业生啃老。如果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养你?”
说话间,黎一珺灼热的气息喷上舒蜜的脸颊,她的眼眶微微红了。
“我不需要你养!那么多学生情侣都一起找工作、租房子,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生活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光是租金和日常开支,就已经花掉我全部的收入了。”
舒蜜愣了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租这么贵的房子?住学校宿舍就好了!”
“不是你说想和我住在一起吗?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满足你所有的心愿啊!”
舒蜜怔怔地望着黎一珺,脑海里的画面如雪花般翩翩飞来。
七八岁时的夏天,他们玩得浑身是汗,她想吃冰激凌,可他身上没钱。
“老板,我可不可以帮你干活儿,你送我一个蛋筒?”小小的黎一珺反复哀求老板。
老板拿出一沓传单:“那帮我发完这些传单,我就送你一个。”
日头那么毒,黎一珺傻乎乎地抱着传单去发,发了两个小时才发完,热得脸通红。
舒蜜想帮他发,他不让,非要她在树荫下的草坪上睡午觉。
他在太阳底下发传单,一转脸就能看到睡午觉的她。
睡醒了,她看到他喜滋滋地跑过来,把香甜的蛋筒塞到她手里。
她刚舔了几口,他就一阵头晕,栽倒下去。那时年纪小,不知道他是中暑了。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他晒得通红的脸、满额头的汗珠,却笑嘻嘻地问她:“甜不甜?”
后来长大些了,冬天她爱吃栗子,栗子贵,爸妈不可能天天买,黎一珺就攒钱买。
每天上学,他都在兜里塞满栗子,一边走,一边剥给她吃。
她嫌他剥得慢,自己也剥,剥完了把栗子壳和皮丢到他那一边,因此他总是被路边的环卫清洁工骂。他后知后觉地察觉了她的小阴谋,一气之下抓起兜里的栗子皮统统朝她扔来,她的天空飘起了香香的栗子雨。
后来她才知道,为了给她每天买栗子,他好几个月没吃早餐——那时年纪小,爸妈都不给零花钱,黎一珺就只能省下早餐钱买栗子。
高三的那个暑假,黎一珺玩了一个月的游戏,后两个月做游戏代练,赚了一万块。
舒蜜收到厦门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黎一珺送了她一部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是祝贺你考入大学的礼物。”他笑着捏她的脸。
后来她暗自算了算,五千的手机,五千的笔记本电脑,刚好是他游戏代练的收入。
“其实我爸妈也会给我买手机、电脑啊。”舒蜜噘着嘴。
黎一珺歪着头,笑出甜甜的小梨涡。
“我不管,你要用我买的,这样的话,你用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薄薄的泪光闪烁在舒蜜的瞳眸中,她喉头哽咽:“可是黎大傻,我很坏。”
明明很想拒绝,但她的身心都无法控制地被裴巡吸引。
一个是安稳的幸福,一个是危险的诱惑,她的心如云遮雾绕,连自己都看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黎一珺目光一闪,伸手把她的脑袋压到他胸前。
舒蜜把脸深深地埋进去,被他熟悉的温暖气息包围,焦灼的心缓缓舒展开。
黎一珺下颌抵在她头上,声音轻柔:“你喜欢裴巡?”
“不,”舒蜜拼命摇头,“我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讨厌到害怕见到他。”
坐在一旁始终眉目沉静的裴巡终于稍微挑起眉,眸如琉璃,光彩难辨。
“别说你了,就连我,我也被他深深吸引。”黎一珺抬眸,与裴巡目光相交。
清冷矜贵的少年就像黑夜,拥有寂静和群星。
黎一珺眯起眼:“巡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舒蜜?”
裴巡慵懒地站直,眼角的长睫拢出疏离冷漠的阴影,长指搭上纽扣。
“第一次当助攻,技术有待提高。”
这一次,他声音清冷,少了致命的蛊惑。
黎一珺背脊一僵,他怀里的舒蜜也瞬间怔住。
裴巡垂眸,修长的手指一颗颗系好黑衬衣的纽扣,薄唇抿出孤寂倨傲的线条。
黎一珺凝眸望过去,目光复杂:“巡哥,我误会你了。以后,还是好哥们吗?”
裴巡的视线淡淡地落到墙上的挂钟上:“明天中午之前交给我CG设计原稿。”
话音未落,他已迈开长腿走向玄关,灯光追随着他扑朔迷离的背影。
“明天见,巡哥。”黎一珺目送他推门离开。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裴巡高大的身影却骤然停住,一秒,两秒,三秒。
走廊上的感应灯亮起,他的身体倒在墙上,颓然如玉山将倾。
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漂亮流畅的下颌线,他掏出一根烟,再举起打火机。
咔的一声,打火机响了,可火并没有烧起来,他薄唇叼着烟,凑近打火机。
咔咔咔,细微的声响一次又一次,火光一明一灭,可烟头始终没有被点燃。
他脑海里倏忽闪现出一个画面,仿佛又回到了复读那年的圣诞节。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雪的舒蜜,兴奋地溜出宿舍去操场玩雪,却因为路滑扭伤了脚踝。
“上来。”裴巡蹲下身,把宽阔的背脊对着她。
她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喃喃道:“你说,黎大傻那边也下雪了吗?”
那晚,他背着她走在积雪的操场上,空荡荡的操场只有他们两人。
她的双手搭在他胸前,还不忘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明知他不会回答,还要问:“喂,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夜那么深,星星那么亮,雪花飞舞,他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她一直走下去。
他脚下的鞋被雪水浸湿了,脚是冷的,心却明亮如星。
那样漫天飘雪的圣诞夜,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2017年9月,麻辣小龙虾店面外挂着红灯笼,不少人在等位,人声鼎沸。
店员们行色匆匆招呼客人、上菜,不少桌上残余着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碗筷。
舒蜜和黎一珺这一桌,龙虾壳已经堆积如山,辛辣的味道钻入鼻端。
“我说珺哥,你家巡哥真的不来?明明是你们俩的庆功宴!”
孟舫辣得直哈气,戴着一次性透明手套的手直接端起旁边的王老吉大口喝,王老吉的易拉罐上立刻沾染上剥小龙虾时弄的红油。
“他大一开学,晚上还要军训,一群人在操场上唱军歌。”黎一珺一边说,一边剥了一只龙虾放到舒蜜碗里。
“学妹不是一届的吗?也要军训,还不是请假来了?”孟舫继续剥小龙虾。
黎一珺怕舒蜜辣,给舒蜜开了一罐王老吉,开的时候还不忘脱下油腻的手套。
“以后不要叫学妹了,叫嫂子。”
黎一珺的话让孟舫差点呛到,桌上其他AR游戏社团的社员纷纷停下动作。
孟舫咳嗽几声:“哎哟喂,成吨的‘狗粮’砸下来,今儿终于名正言顺了!”
社员们纷纷起哄,黎一珺笑着继续给舒蜜剥龙虾肉。
舒蜜面色淡淡的,沉默地吃着龙虾肉,辣了就喝一口王老吉。
“嫂子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孟舫看了看舒蜜淡漠的脸。
满桌的人看向她,黎一珺也停下动作,侧眸看她:“你怎么了?太辣了?”
舒蜜慌忙笑起来,掩饰内心的尴尬:“没事,就是军训太累了,好困。”
“那不吃了,早点回去睡。”黎一珺伸手摘手套。
孟舫怪叫起来:“什么呀,这才刚开始呢!”
黎一珺起身,放下手套,看向孟舫:“我给你微信转1000块,你帮我付账。”
社员们齐声喊:“谢谢社长!”
小龙虾店地板上覆着厚厚的油垢,人多地滑,黎一珺走了一步,脚底下就粘上了纸团。
黎一珺抬腿,在椅子脚上把脚底粘着的纸团刮掉。
舒蜜刚站起来,就被黎一珺打横抱起。
“哇哦,公主抱!走的时候还不忘撒一把‘狗粮’!”孟舫一副痛心疾首被虐的样子。
舒蜜失去重心,被迫双手环绕黎一珺的脖子:“我自己可以走。”
“乖,别乱动。”黎一珺的手臂结实有力,声线温柔。
玄关处的灯亮了,舒蜜一手撑着门框,一手试图蹬掉脚上的运动鞋。
鞋带有点紧,她蹬了半天都没蹬掉,微微蹙眉。
黎一珺沉默地蹲下身,解开她的鞋带,帮她脱掉鞋袜。
灯光洒在他清俊的面孔上,将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镀上一层旖旎的金。
“我们社团有新生名额,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可以不军训。”
黎一珺走到冰箱边,拿出一盒开了封的一升装牛奶,倒进杯子里。他原本想直接拿给舒蜜喝,犹豫了几秒,先放到微波炉里转了20秒。
微波炉里泛着橘黄色的暖光,发出细微的加热声响。
舒蜜瘫软在沙发上:“不去不去,谁稀罕你们那个破社团!”
黎一珺把餐桌上的湿巾丢到沙发边,让她擦手:“你就这么怕巡哥?”
舒蜜勃然变了脸色:“别提他行不行?”
叮咚一声,微波炉热好牛奶了,黎一珺端着牛奶坐到舒蜜旁边,还没说话,门就被敲响了。舒蜜接过牛奶去喝,黎一珺去开门。
“晚上好!”阮芯晴的声音让舒蜜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连衣裙简约大气的一字领露出阮芯晴精致的锁骨,随性又女人味十足,她姣好的脸型在珊瑚色连衣裙的衬托下显得娇俏可爱。
“别这么冷漠嘛,人家只是过来祝贺你获奖的!”阮芯晴送上一个水果篮。
篮子里有葡萄、水蜜桃、杧果和雪梨,五彩斑斓,色香味俱全。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黎一珺不悦地蹙眉。
阮芯晴甜甜地笑:“身为一个合格的备胎,这点手段还是要有的。”
舒蜜扑哧笑出声来,起身走向玄关:“既然来了,进来坐坐?”
黎一珺冷哼一声,不解地看舒蜜:“你为什么老是帮她?”
“看在水果的分儿上。”舒蜜捧起水果篮往里面走。
黎一珺白了她一眼,大步跟上她,一把夺过重重的水果篮,帮她拿到餐厅。
“我想吃葡萄!”舒蜜朝黎一珺的背影喊了一声,转身给阮芯晴拿拖鞋。
黎一珺去厨房洗葡萄,阮芯晴却并没有换上拖鞋进屋的意思。
“听说你们的关系有进展?”阮芯晴眯起眼望着舒蜜。
舒蜜双手抱胸,斜倚在玄关墙壁上:“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AR游戏社团到处是我的耳目。”阮芯晴微笑,“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舒蜜脸色微变,眉心微蹙,缄默不言。
阮芯晴倏忽凑近,压低声音:“怎么?该不会连接吻都没有过吧?”
舒蜜交叠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早就说过,太熟悉的人,反而缺乏荷尔蒙的吸引,擦不出爱情的火花。”
阮芯晴一笑,耳垂上的玫瑰金镶钻耳环闪烁着光芒,刺痛了舒蜜的双眼。
“葡萄你们慢慢吃,本备胎不打扰了。”
黎一珺端着一盆葡萄走出来,没看到阮芯晴,嘘了口气:“她还算识相。”
他先拈了一颗葡萄送到嘴里,觉得酸甜度刚刚好,这才送到舒蜜手边。
“你自己剥皮吧,我先去洗个澡。”坐在沙发上的舒蜜蓦然抬头,“黎大傻。”
“怎么了?非要我剥皮?你真是被我宠坏了,葡萄都不能自己吃!”
黎一珺嘴上很不满,身体却很诚实地坐回到沙发上,抓起两颗葡萄。
“不是葡萄的事。”舒蜜抓住他的手臂,表情认真。
黎一珺诧异地挑眉,把葡萄放回去,侧身看向她,等着她说出想说的话。
舒蜜头皮一阵发麻,手攥住雪纺衫,咬了咬牙,望着他墨色欲滴的双眸。
“黎大傻,你要不要试着吻我一下?”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葡萄香,黎一珺的眼睛瞬间变得像葡萄一样晶莹剔透。
气氛有一丝凝固,舒蜜伸手把头发拢到耳后:“我就是想试试……”
话犹未完,黎一珺蓦然伸出手,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他面前。
舒蜜猝不及防,莫名紧张,心跳急促起来,耳膜微微鼓动。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舒蜜垂下眼,睫毛颤抖起来。
曾几何时她那样憧憬与他的初吻,和喜欢的人接吻一定是心跳得快要死掉的感觉,可是此刻,为何她只是感到紧张?除了紧张,难道不应该有更多汹涌的情绪?
炙热的少年气息,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暧昧的气氛荡漾开来,可舒蜜越发冷静。
她能感觉到他的唇越凑越近,十厘米,七厘米,五厘米,三厘米……
就在他热烈的唇即将贴上她的唇时,她的眼前倏忽闪现出一张孤寂冷峻的面孔,那湿润的眼瞳、灼热又甜蜜的眼神,撩人的低音炮恍若又响起在她耳畔。
“我也已经到极限了。”
舒蜜猛地伸手将黎一珺推开,她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
黎一珺被推到一边,他满目惊惶:“你怎么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响着,灯光在葡萄上落下暗影。
舒蜜双手捂住脸,良久,声音里带着哽咽:“对不起,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