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所以伟大,除了它美丽、壮阔、坦荡外,还有一种自我净化的功能。
——德国哲学家康德
2021年7月。
闫僖急匆匆跑出电梯,一眼就看到等在公司门口的高大身影。
灰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卡其色休闲裤,米色软面牛皮运动鞋,服饰简洁利落。
挺拔的身段,明亮的目光,优雅的姿态,看得闫僖面红心跳掌心濡湿。
“黎总,久等了。”她立刻按指纹开门,小跑到办公室取出舒蜜的手机。
黎一珺接过手机,抿唇笑:“那个笨蛋,手机都能落下。”
闫僖被那明朗的笑容晃了眼,她定定神:“黎总要把舒蜜安排到什么岗位?”
“什么岗位最轻松?”黎一珺走向电梯。
闫僖小跑到前面去按下按钮:“最轻松的是游戏体验师。”
“那就让她做体验师。如果她自己想研发,你安排人教她。”黎一珺嗓音轻软。
闫僖眉心微拧:“可是我们公司没有专职的体验师,都是招的兼职。”
“那你就设立一个这样的职位,专门为她设立。”黎一珺难得这么有耐心。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变化,闫僖手指交叉揉捏着:“那她的工资怎么开?”
黎一珺并未立刻回答,他蹙眉思索了一番:“开八千一个月吧。”
闫僖愣了愣:“她只是本科,而且不是技术岗,八千?”
“也对,”黎一珺走上电梯,双手插兜,姿态潇洒,“不能让她怀疑,那就六千。”
电梯往下,数字闪烁着,黎一珺掏出舒蜜的手机,手机外面套着喜庆的红色招财猫手机壳。
手机可以指纹解锁,也可以输入密码,黎一珺略一思忖,输入了他们的生日。
手机应声打开,屏保是黎一珺、舒蜜和裴巡三个人的照片。
那是2017年9月他们在厦门大学的第一次合影。
彼时他和裴巡合作开发的AR游戏在国内原创游戏比赛中获了奖,奖金两万元。
他一手搭在裴巡肩膀上,一手勾住舒蜜的脖子,笑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夕阳照得满地金黄,连三人的影子都像甜蜜的麦芽糖。
那时他握紧舒蜜的手,满怀雄心壮志:“这世界终将属于我,而我,只属于你。”
“黎总?”闫僖的声音把黎一珺从回忆里勾了回来,“到一楼了。”
黎一珺迈开长腿走出电梯,闫僖咬咬牙:“请问黎总,舒蜜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黎一珺脚步一顿,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唇线缓缓舒展开。
“即便周围人山人海,我也能第一眼看到的人。
“想说的话很多很多,但是真的见面了又欲言又止的人。
“就算放弃了千百次,见到就会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让我不停地努力拥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只为了给她最好的生活的人。”
学校游泳馆只对内开放,凭学生证入场,早上九点刚开门,只有零星几个人。
“两位同学,这是你们的柜子钥匙。”服务台的女生羞红着脸递上一把钥匙。
钥匙被系在皮筋上,游泳的时候可以戴在手腕上。
黎一珺接过钥匙,礼貌性地笑笑:“谢谢。”
女生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目送两人的背影:“校草果然名草有主,真的好帅!”
服务台另一个女生也在犯花痴:“这两人简直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我要晕了!”
更衣室只有他们两人,黎一珺手臂肌肉一紧,抬臂脱下白T恤,露出精致的胸肌。
“怎么还不脱?”他解开休闲裤裤头的拉链,瞥了眼裴巡。
裴巡穿的是白衬衫,修身款,宽肩窄腰,紧绷的胸腹肌肉,雄性荷尔蒙呼之欲出。
黎一珺盯着裴巡一颗颗解开纽扣的动作,唇角勾笑:“军训果然还是让你被晒黑了。”
虽然不似黎一珺的白皙,但裴巡淡麦色的肌肤恍若抹了一层蜜,魅惑撩人。
裴巡冷睨他一眼,脱下衬衫,折叠好放进衣柜。
黎一珺把白T恤揉成一团丢进衣柜,裴巡不悦地蹙眉,从衣柜里拿出白T恤。
“怎么了?”黎一珺不解地挑眉。
裴巡把黎一珺的白T恤折叠好,再送入衣柜,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的白衬衫上面。
“巡哥你强迫症啊?”黎一珺笑,和裴巡动作一致地脱下裤子。
泳裤在包里,黎一珺抓起两条泳裤,扔给裴巡一条,两人一齐穿上。
“去年暑假我们天天一起游泳,每次比赛你都比我快,今天再比比?”
黎一珺啪地关上衣柜门,把钥匙的皮筋套在手腕上,一边说一边往泳池走。
两人穿着同款同色的泳裤和泳帽,是去年暑假一起买的,带暗纹的深沉黑色。
裴巡声音慵懒:“大周末,你约我出来,应该不是只想比赛游泳吧?”
偌大的游泳池里有七八个人,深水区却只有黎一珺和裴巡两人。
救生员坐在高台架上打哈欠,不时看看手机。泳池水波荡漾,蓝色沁人心脾。
裴巡披着白色浴巾简单热身,黎一珺已游了几个回合,身姿矫健悦目。他游的是自由泳,颀长紧实的身躯在水下若隐若现,手臂有力地划出漂亮的波浪。
不少女生向这边行注目礼,双眼冒红心。
“巡哥你真慢,等不及了!”黎一珺猛地跃出水面,头往后一甩,朝岸上的裴巡喊。
泳帽上滴落的水珠滑过他蠕动的喉结、性感的脖颈,落在健硕又不失少年感的胸膛上。
裴巡微微眯起眼,等那颗水珠从黎一珺紧致的胸肌上滚落到泳池中,才淡淡地收回视线。
一年时间没有一起游泳了,黎一珺虽然忙,身材依然管理得很好,令女生血脉偾张。
裴巡脱下浴巾,一道白光蓦然扎入水中,水花四溅,女生们彻底看呆了。
“和校草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身材太好了吧!模特?偶像?”
“别流口水了,那是大一传媒学的新男神,高考成绩第一进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学霸啊!开学典礼代表新生致辞的就是他,台下一群女生疯了!”
“那是不是有很多女生追他?有颜值有身材,还这么优秀,这是什么逆天的设定?”
“谁敢?裴神可是一直和黎校草一起弄社团,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谁敢插足?”
“他们研发的游戏获奖了,领奖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去的,站在一起帅瞎我了!”
她们正激情万丈地讨论着,高台架上的救生员突然站起来,变了脸色。
游在前头的裴巡察觉到异样,立刻掉转头往回游。
救生员猛地吹了一声哨子,高声喊:“深水区那个同学,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黎一珺的身体就淹没在水里,他双臂用力划水,可是右腿没办法蹬水。
抽筋了……果然还是应该像裴巡那样先热身。
水灌入鼻腔、喉头,黎一珺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划水的手臂越来越无力。
什么都听不到了,四周都是汪洋大海,黎一珺努力睁开眼,耳道里充斥着水。
在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沉下去之前,腰身倏忽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挽住了。
救生员跑下高台架,脱掉外套准备跳入水中,突然,水面上冒出两个头。
裴巡右臂紧紧圈住黎一珺的腰,双腿用力蹬水,浮上水面,他薄唇张开,大口喘气。
“怎么样?晕过去了?”救生员帮裴巡把黎一珺高大的身躯拖上岸。
裴巡双手交叠在黎一珺赤裸的胸膛上,用力按压胸腔。
“不行,水没吐出来,”救生员伸手感应他的鼻息,“呼吸很弱,要人工呼吸。”
话音未落,救生员突然睁大双眼。
裴巡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黎一珺高挺的鼻子,另一只手握住黎一珺的颏部使他的头尽量后仰。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薄唇贴上黎一珺苍白的唇。
跑过来围观的女生们发出尖叫,反应快的人马上掏出手机拍照。
黎一珺的嘴唇柔软而冰凉,裴巡连吹了两次,直到他的胸廓微微鼓起。
“太劲爆了!”女生们羞红了脸,还有人捂着眼不敢看。
裴巡松开黎一珺的唇,双手挤压胸腔,用胸外按压辅助人工呼吸。
黎一珺的意识渐渐恢复,猛地吐出一口水,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同学你很专业!”救生员赞许地说,然后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黎一珺,“他没事了。”
围观女生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裴巡这才松了口气,扶起黎一珺,拍他的后背。
更衣室,黎一珺整个人靠在裴巡身上,脸色发白,还有些虚弱。
裴巡扯下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水,黎一珺接过毛巾:“巡哥你这是救命之恩啊!”
泳帽被摘下来了,黎一珺湿漉漉的头发流淌的水珠从他起伏的胸膛滚落。
黎一珺拿毛巾擦头发,裴巡扯来自己的毛巾,帮他擦胸前的水。
修长的手指抓住毛巾,从黎一珺线条优美的胸肌一直往下擦到肚脐。
黎一珺腹肌平坦,无一丝赘肉,肚脐两侧有两条漂亮的直立的肌肉线。
用毛巾擦干骨盆上方腹股沟的人鱼线,裴巡收了毛巾:“你今天想说什么?”
黎一珺的下颌无力地贴在裴巡宽厚的肩膀上,他咳嗽了几声。
“昨晚舒蜜想让我尝试着吻她,可是我做不到。”
裴巡搭在毛巾上的手指不露声色地轻颤了颤。
黎一珺的嗓音有些喑哑:“看来我是真的把她当妹妹,之前说的都是嫉妒的气话。”
裴巡微垂下眸,浓长的羽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落下婆娑的暗影。
“我喜欢她,喜欢得不要命都可以,这一生我只想守护她。”黎一珺顿了顿,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可是,我没办法吻她,没办法发生关系。”
裴巡的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
黎一珺疲惫地闭上眼:“我对她没有那种反应,确切地说,对任何女生都是这样。”
听个破讲座还要点名,没到要扣学分。为了凑人头,辅导员也是拼了。
多功能厅里挂着红色条幅“记录时代,表达时代,创造时代”。
主讲人来头很大,据说是宣传司的司长。
“媒体人应该承担社会责任,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传递正能量。”
PPT上正在展示“破窗效应”,舒蜜打了个哈欠,身边的空位突然坐了一个人。
“找我有什么事?”阮芯晴把嵌着金属链条的红色包包放到课桌上。
蓝色雪纺宽松上衣搭配藕粉色的百褶短裙,阮芯晴依然是那么娇俏甜美。
舒蜜凑过去压低声音:“这种事情,除了跟你,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阮芯晴的目光落在讲台上,看起来在很认真地听讲座。
“怎么?你和黎一珺终于接吻了?”
舒蜜蹙眉:“没有,我没办法和他亲吻,他后来跟我说,他也做不到。”
阮芯晴心里咯噔一声,黛眉拧在一起:“他为什么也不行?”
她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倏忽醍醐灌顶,她震惊地转过头看舒蜜。
舒蜜用眼神告诉她,她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阮芯晴搭在课桌上的手开始颤抖,刚做的美甲上的镶钻晶莹闪烁,刺人眼目。
“你们分手了?”阮芯晴的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战栗。
舒蜜垂下眼眸:“我们原本就不算在一起,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既然如此,”阮芯晴还没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失魂落魄,“那我又算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舒蜜去做兼职,给一个初中生补习数学,两个小时能赚150块。
那个胖乎乎的圆脸初中女生爱看《魔道祖师》,疯狂喜欢蓝忘机和魏无羡。
“你看过吗?”女生把手机里的同人图拿给舒蜜看,一黑一白两个少年衣袂飘飘。
窗外的阳光射在手机屏幕上,舒蜜倏忽觉得双眼一阵刺痛。
一黑一白,多么熟悉。
去年暑假,他们三个一起去游乐园,裴巡和黎一珺就是一黑一白。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碰到了,细细密密地疼。
良久,舒蜜才转移视线:“没看过。”
女生趴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老师,你恋爱过吗?”
舒蜜给中性笔换了一根笔芯:“单恋算不算?”
“当然算!我敢打赌,世界上大部分的恋爱都是单恋。”
现在的孩子果然生猛。
舒蜜抬头,望着书桌边窗台上的一排多肉植物,小小的莲花形状的植物生机勃勃。
这种多肉植物叫子持莲华,生长期是夏天和秋天,开花后会迅速死亡。
“我的初恋就是单恋,我曾经那么喜欢他,可他一直把我当妹妹。”
这株子持莲华已经抽出花苗,舒蜜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
女生直起腰,以手托腮:“初恋大多数都不得善终,那么你现在有新恋情了吗?”
子持莲华抽出花必须马上剪掉,否则那一株就要死了。舒蜜举起剪刀。
咔嚓一声,花应声而落,舒蜜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新恋情恐怕又是单恋。”
晚饭时间,黎一珺在沙发上接电话:“好的,我马上给你转房租。”
舒蜜刚收了一个快递,正在玄关处拆快递盒:“钱够不够?”
黎一珺打开微信零钱,再打开支付宝、银行APP:“完了,交了房租就没钱了。”
“你的钱还够交房租,不错啊,你上次学编程一次性就交了一万五的学费。”
舒蜜从快递盒里拿出一双篮球鞋,走到客厅,把篮球鞋放到黎一珺脚边。
黎一珺转了房租,看到篮球鞋,双眸一亮:“你给我买的?”
“有了这双战鞋,你就可以扣篮了。可贵了,700多呢,肉疼。”
舒蜜话音未落,肚子咕噜响了一下,饿了。今天跑来跑去做家教,累坏了。
“家里没菜了,叫外卖?”黎一珺与舒蜜尴尬地对视,“用花呗叫外卖?”
空气瞬间凝固。果然,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太不容易了,衣食住行都是开销。
“等等。”黎一珺突然想起什么,从沙发上跳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一盒金枪鱼罐头。
舒蜜笑:“这是你从社团里偷回来的吧?”
黎一珺上下查看罐头:“没有过期!真是太好了!”
“今晚就吃这个吧,当减肥了。”舒蜜倒了两杯水。
黎一珺搜遍书包,好不容易翻出三枚硬币:“我去楼下买两个馒头。”
那晚,他们就用金枪鱼罐头配着馒头吃了一顿饭。
吃到最后,黎一珺把馒头塞到罐头里,用馒头擦掉罐头最后的油和肉渣,再塞嘴里。
“好吃吗?”他把最后一块鱼肉夹到舒蜜的馒头上。
舒蜜是真的饿了,所以什么都觉得好吃,她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黎一珺从兜里掏出一张卡:“你饭卡上钱也不多了吧?用我的饭卡。”
“那你怎么办?实习期工资还没开,你饿肚子?”舒蜜歪了歪脑袋。
黎一珺举起卡,把卡片轻轻地拍在她的脸颊上:“我蹭巡哥的饭。”
舒蜜目光一动,一把夺过黎一珺的饭卡,塞兜里:“不吃了,给你。”
黎一珺啃她吃剩下的馒头。舒蜜端起水杯,咕噜咕噜,仰头一饮而尽。
“黎大傻,明天记得跟孟舫说一声,不是嫂子了,让他还是叫我学妹吧。”
黎一珺抽出一张纸巾,给舒蜜擦拭嘴角的油和馒头屑:“对不起。”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诸如‘对不起’‘谢谢你’之类的话?”
舒蜜笑得洒脱,可她越是洒脱,他就越为她心疼。
她站起身,黎一珺一眼看到她脚后跟被高跟鞋磨出的水泡,他蹙眉。
“怪我,早就买了创可贴,这几天忙,忘了给你了。”
水泡已经破了,黎一珺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创可贴,撕了一张,蹲下身。
舒蜜站在沙发边,看着黎一珺高大的身躯蹲在她脚下,轻轻地贴上创可贴。
客厅的灯光打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温暖的光泽荡漾开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老爱摔跤,膝盖出血,他也是这样给她贴创可贴的。
那时他们还睡高低铺,她半夜口渴了,要喝水,就吵醒他,让他倒水。
她受伤睡在下铺,他睡在上铺,他却还爬下床去倒水。
水倒来了,他坐在她床边,单手遮住她的双眼,再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生怕骤然亮起的灯光刺痛她的眼睛。
那时他不过六岁,两人还在上学前班,他自制了泡泡水,放学的路上对着她吹。
一串串彩色的泡泡,有大有小,飘舞在她身边。
路上的同学都盯着她看,一脸羡慕,她觉得自己就像闪闪发光的小公主。
在漫天飞舞的泡泡中,她回过头看他,小小的黎一珺在阳光下笑得唇红齿白。
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像被泡泡充盈了,那些泡泡一颗颗炸裂开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既甜蜜又苦涩,想要笑,却泪流满面。
是他教会她什么是喜欢,也是他教会她什么是放弃。
她到底是幸运的,就算无关爱情,她和他绵延一生的牵绊,也永不会褪色。
校园一卡通服务中心,舒蜜小跑着扑到窗口前:“你好,我要挂失卡!”
她报了姓名、学院和学号:“我前天才充了500块,可能是昨晚落在食堂了。”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看着屏幕:“你的卡只剩下0.8元了。”
舒蜜瞬间如五雷轰顶:“太狠了吧!捡到一张卡就要刷光?”
工作人员已经见怪不怪:“还给你留了8毛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舒蜜用微信零钱里最后的10块钱补了卡。今天没带黎一珺的卡,只能啃馒头了。
食堂人声鼎沸,排队的时候她一眼瞅见队伍前面的孟舫,双眼一亮。
“学长好!”她甜甜地笑,嘴唇肉嘟嘟的,眼角弯弯,卧蚕特别可爱。
孟舫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到舒蜜脸上,浓眉大眼也荡漾着笑意。
“学妹,如果你当初笑得这么好看,我会一见钟情的。”
舒蜜歪了歪脑袋卖萌:“怎么?原来学长这么好勾引啊?”
“不敢不敢,谁敢动珺哥的女生。”孟舫吐吐舌。
舒蜜耸耸肩:“学长别乱说啦,我是他妹,他是我哥,就这么简单。”
轮到孟舫打饭了,他眯眼看着舒蜜:“突然跑过来,是不是要蹭饭?”
舒蜜已经趴在玻璃上挑菜了:“我要二两米饭、南瓜排骨、酸菜鱼和豆皮丝。”
孟舫帮她刷了卡,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个座位坐下。
正是饭点,食堂人摩肩接踵,座位都坐满了,舒蜜和孟舫旁边的女生在讨论。
“你们看学校贴吧里发的照片了吗?黎校草和大一的男神啊!太劲爆了!”
“难怪黎校草向来是女生勿近,那么优秀的阮芯晴死缠烂打都没拿下!”
“我就同情阮芯晴,那么多明晃晃的表白,现在都成了笑话,她肯定难过死了!”
孟舫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凑过来问舒蜜:“照片看了吗?”
舒蜜喝了口免费的海带汤:“人工呼吸而已,只能说现在腐女真多。”
“啧啧啧,这么淡定?看来你真把我们珺哥当哥哥了。”孟舫感慨。
舒蜜夹了一口南瓜放嘴里:“是啊,真的放下了,只是单纯的兄妹。”
孟舫挠了挠乱发,夹了一块肉片放嘴里咀嚼:“可是我不太相信。”
“相信什么?”舒蜜用筷子分开鱼肉,伸手把鱼肉里的刺挑出来。
孟舫皱着眉,把肉片咽下去再开口。
“6月份你高考前,他翘了最重要的考试去看你,被学校通报批评,闹得很大。”
舒蜜垂着眸,认认真真埋头挑刺,筷子戳着鱼肉:“哦。”
“哦什么哦?去年圣诞节我们宿舍哥几个一起去喝酒,珺哥喝醉了,一直在说你。”
孟舫这句话终于让舒蜜停下了戳鱼的动作,她抬头:“他说什么?”
“去年圣诞节不是罕见地下雪了吗?他一直在说‘下雪了小舒蜜,下雪了小舒蜜’。”
舒蜜挑眉:“哦,我们小时候经常幻想圣诞节下雪,但是一直没有下。”
孟舫用筷子搅拌他那碗海带汤:“珺哥这人,就是太善良太傻了,傻得让人心疼。”
学生社团活动中心,白色外墙上写着“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现在连网吧外面都写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厦门大学的社团分为科技学术类、社会实践类、文化艺术类、体育健身类。
黎一珺一手创办的AR游戏社团属于科技学术类,挨着天文同好会和机器人协会。
“哟,阮女神又来啦?”孟舫从一堆人物设计草稿中抬起头来。
阮芯晴把一袋子水果放到桌上:“西瓜自己切。”
“我来我来!”孟舫立刻起身,从袋子里抱出一个圆滚滚的绿皮黑纹西瓜。
咔嚓一声,西瓜应声被切开,露出红彤彤的果肉,清甜的香味扑面而来。
“阮女神,不好意思,我们珺哥今儿不在,学编程去了。”孟舫咬了一口西瓜。
其他的社员纷纷聚过来吃西瓜,阮芯晴帮他们把纸巾盒拿过来。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们珺哥的,”她把长鬈发往后拢了拢,“我找你们巡哥。”
孟舫愣了愣,吐出黑色的西瓜子:“巡哥?他在里面调bug呢。”
他说完,指了指里面的房间。阮芯晴微微颔首,走到门口,轻轻敲门。
“巡哥应该戴着耳机,听不到的,要不你等巡哥测试完?”
孟舫的意思很明显:巡哥不喜欢被人打扰。阮芯晴便也不勉强。
“阮女神,你是不是因为珺哥和巡哥在泳池的事情才过来的?”孟舫试探着问。
阮芯晴的手指搭在金属链条的红色包包上,亚麻色长鬈发在脸颊边轻轻拂过。
她的口红是粉嫩又元气的西柚色,打造出令人怦然心动的水润桃花唇。
“世界上最了解黎一珺的人,就是我。”
孟舫啃西瓜的动作一顿:“阮女神,老实说,我现在真是看不懂珺哥的所作所为了。”
阮芯晴目光微垂,声音沙哑:“有什么不懂的?他只是想守护他最爱的人罢了。”
舒母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舒蜜正坐在马桶上刷微博,她接起电话。
“死丫头,给你妈打个电话会死啊?别的孩子上大学,三天两头打电话给爸妈!”
舒蜜噘嘴:“一周一个电话还不够啊?电话费要钱的,我给你发视频聊天又不接!”
“谁像你们年轻人天天盯着手机看!”舒母唠叨了半天。
舒蜜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之间,伸手扯下几格卷纸,叠好准备擦屁股。
舒母冷不丁地说:“对了,小珺的爸妈离婚了。”
舒蜜浑身一颤,手机咚的一声掉下来,幸好没掉到马桶里,只是摔在瓷砖上。
“怎么回事?”舒蜜震惊地瞪圆眼睛,“没见他们吵架啊!”
“小屁孩懂什么!有些感情破裂是悄无声息的,小珺爸妈是和平分手。”
舒母的腔调比较冷静客观,可舒蜜惊得握住卷纸的手不停地颤抖。
“这也太突然了!到底怎么回事?二十多年的婚姻,说离就离了?”
舒母叹息一声:“小珺爸妈早就想离的,但是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一直忍着。”
“我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家丑不外扬,当然不能让你看出来,只是可怜我们小珺了,他其实一直知情。”
“所以现在儿子读大学又获奖,离开家独立生活了,他们就离婚了?”
“对,”舒母表示理解,“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活,小珺爸妈都各有所爱。”
“他们以前不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吗?听说还被双方父母阻挠,好不容易在一起的。”
舒母的语气严肃起来:“就算离婚了,也不能否认曾经相爱过。”
“曾经相爱过”,这五个字真是触目惊心,听起来令人心酸惆怅。
挂了电话,舒蜜立刻给黎一珺发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黎一珺在上编程课,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八点吧,我给你叫外卖。”
“你没事吧?”舒蜜输入这一行字,犹豫了一秒,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她重新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八点我到公交车站台接你。”
裴巡聚精会神地修改游戏程序里的bug,天色暗沉下来,他却无暇去开灯。
秋日的黄昏稍纵即逝,昏暗的室内只有屏幕上散发着刺目的光。
房门再度被敲响,这一次裴巡听到了,他摘下耳机,起身迈开大长腿。
外面的灯光映在他眸底,如铺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钻石,让阮芯晴微微眯起眼。
“都说黎一珺拼命,原来裴神也不相上下啊。”阮芯晴莞尔。
已经晚上七点,社团的社员们都离开了,空荡荡的活动室只有阮芯晴和裴巡二人。
窗外的校园笼罩在夜幕里,篮球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宿舍楼灯火通明。
“裴神果然高冷,”阮芯晴手指搭在桌上,“我来找你,是想要确定一件事。”
裴巡目光淡淡地落在阮芯晴身上,似在看她,可神思恍若飘到了九霄云外。
“你是不是和黎一珺打过一个赌?”阮芯晴定定地望着裴巡,目光泛着冷意。
不远处的路由器的黄光一闪一闪,夜风拂动窗帘,窗帘的花边如海浪般滚动。
裴巡的思绪恍惚间回到了暑假他和黎一珺在大学里重逢的那天。
在戚教授办公室的走廊上,落日熔金,在黎一珺清俊的面容上绘出温柔暖光。
“你说,是爱人更长久,还是兄妹更长久?”
黎一珺的眉眼是极好看的,眉头浓密,和眼头挨得很近,眼角微微上扬。
他的音色也悦耳动听,透明的少年感沁人心脾。
晚风吹来夏日的茉莉花香,裴巡双手插兜,淡淡地望向黎一珺。
黎一珺蓦然仰起他漂亮的下颌线,小梨涡浸染着夕阳,一张面孔熠熠生辉。
“巡哥,敢不敢赌一赌,赌她到底会选谁?”
裴巡勾唇,浓长的羽睫被夕暮染成金色,风一吹,恍若抖落丝丝缕缕的碎金。
“就算你输了,你也可以安全地退回兄妹的位置。黎一珺,你永远是赢家。”
晚上七点半,舒蜜准备换身衣服出去接黎一珺,门倏忽被钥匙打开了。
黎一珺提着一袋蔬菜和肉,在玄关处换鞋,满额头的汗,目光闪闪。
“哎呀,你不是说八点吗?”舒蜜跑过去,伸手要接过蔬菜和肉。
“买了两根白萝卜,很重,我来提。”黎一珺不给她,径直往厨房走。
米煮上后,黎一珺动作娴熟地用刀片把白萝卜刮成丝,再切里脊肉。
舒蜜倚靠在厨房门口,双手抱胸,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黎一珺把生姜洗干净,再切成丝,又打开橱柜翻出几颗干辣椒。
“干吗这么看着我?”他关橱柜门的时候瞥了眼舒蜜。
舒蜜咬了咬下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你真的没事?”
黎一珺拍蒜的动作一顿,依然背对着她:“阿姨告诉你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舒蜜蹙眉,手指抠进手臂肌肤里。
黎一珺剥掉蒜皮,扔进垃圾桶:“你说他们貌合神离吗?上高中就觉察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舒蜜沉下嘴角。
黎一珺拿起料酒瓶,开盖,往肉里倒料酒:“告诉你干吗?让你对爱情失望?”
“所以你对爱情失望了?”舒蜜直直地望着黎一珺高大寂寞的背影。
黎一珺手一抖,料酒加多了,他往外倒了点:“我一直就不怎么相信。”
舒蜜缄默了,她明白,外表越是阳光开朗的人,内心越容易深陷悲观主义的泥沼。
“盐没多少了,得买了,下次买一包无碘盐,和加碘盐掺在一起吃。”黎一珺一边说一边给肉里加盐,“好了,我要炒菜了,有油烟味,你出去吧。”
戚教授办公室。
咖啡香袅袅,戚教授一手抚摸着咖啡杯,一手接电话。
“还有一个名额需要我举荐?我明白了,是去香港中文大学做交流生?”
电话那头传来校长助理的声音:“是的,做一年的交流生,最好是大二大三的。”
“成绩优异,社团活动表现突出,英语好,能习惯英语教学。”助理多加了几句。
戚教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大一的不行吗?”
“没有大一新生去做交流生的先例。”
“我知道了,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手机叮咚一声,有个副教授同事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戚教授瞬间瞪圆眼睛,挺直背脊,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张人工呼吸的照片。
“现在的孩子真会玩。”同事冷嘲热讽道,“只是人工呼吸,却被学生们传疯了。”
桌上的加湿器散发出一阵迷蒙水雾,戚教授抿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凉了。
她转头,把嘴里的苦咖啡吐到垃圾桶里,再伸手抓起手机,给校长助理打电话。
“2016级传媒系,黎一珺。”
辅导员办公室。
黎一珺敲门而入:“老师您找我?”
他穿一身白色打底字母印花的连帽卫衣,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清爽阳光。
“你知道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和香港中文大学交流的惯例吧?今年有你的名额。”
黎一珺愣了愣:“我在校网上看到了,我就直说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开阔视野,学习新技能,履历也很好看,你不是想创业吗?创业者需要大格局。”
辅导员说的这些黎一珺都明白,他微微蹙眉,咬住下唇。
“怎么了?”辅导员歪了歪头,“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不舍得分开?”
黎一珺抬头:“不是女朋友,是比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一年而已,就算是异地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的感情就那么经不起考验?”
辅导员手指搭在书桌上,食指叩击桌面,咔咔咔轻微作响。
黎一珺额头上的短刘海被风吹起:“老师,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可以吗?”
“考虑什么?直接去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舒蜜抓起抱枕砸黎一珺的头。
黎一珺正在给舒蜜剥栗子,剥完一颗把圆滚滚的栗子仁塞舒蜜嘴里。
“我知道,这对我的未来很有帮助,但是你……我只能拜托巡哥照顾你了。”
舒蜜嚼栗子仁的动作倏忽停下来,腮帮鼓鼓的,声音含混:“照顾你个大头鬼!”
黎一珺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这房子还是继续租着,我走之前会交一年的房租。”
“一年房租?你要把自己累死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天天熬夜到凌晨两点!”
舒蜜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我可以住宿舍,吃食堂,就没什么大开销了。”
“不行!”黎一珺咔嚓一声用手捏开一颗栗子,“你想不想让我在香港安心?”
“你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以为我什么都不会?”舒蜜张嘴接过他塞来的栗子仁。
黎一珺把手里的一大把栗子壳扔到垃圾桶里,拍拍手,再揉了揉舒蜜的头发。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我还有课,先走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这节课是Flash动画设计,在计算机教室学习,讲台上,老师在展示、讲解。
黎一珺趴在电脑屏幕后面,探身过去凑近同桌裴巡:“你怎么来了?”
“你要去做交流生,我想你应该有话跟我说。”
裴巡骨节如竹的修长手指轻搭在鼠标上,黑色的鼠标衬得他的手指白得晃眼。
黎一珺下巴搁在裴巡的手臂上,压低声音:“那你待会儿帮孟舫点个名,他又逃课。”
裴巡冷冷挑眉:“你就想说这个?”
“不要这么不屑啊,孟舫也是我兄弟,只是不及你万分之一。”黎一珺眯眼笑。
老师觉察到这边的动静,厉声道:“那两个同学,上课不能讲话!”
黎一珺举手站起来:“老师,我们要去上厕所!”
教学楼洗手间。
上课时间,洗手间一片寂静,只有黎一珺和裴巡两人。
黎一珺转身关上门,落锁。裴巡双手插兜,立在洗手池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有烟吗?给我一支。”黎一珺伸手摸裴巡的裤兜,果然摸出了一包烟。
他手指夹烟,塞到嘴里含着,歪了歪头:“打火机呢巡哥?”
裴巡面无表情,掏出打火机,将黎一珺叼着的烟点燃。
黎一珺狠吸一口,猛地咳嗽起来,被烟雾熏得眯起眼,声音沙哑:“真难抽!”
烟雾缭绕中,裴巡眉目难辨,他啪地按下打火机,火光明灭中他眸底暗潮汹涌。
黎一珺蹙眉又抽了一口,喉头受刺激,咳得更猛烈了,眼角泛出点点泪光。
裴巡目光一闪,一脚踹开旁边隔间的门,揪住黎一珺的衣领,把他摔了进去。
黎一珺猝不及防,膝盖重重撞上了隔间的马桶,裴巡力道很重,他吃痛地皱眉。
两人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裴巡略高一两厘米,黎一珺抬头。
裴巡大长腿一迈,手臂横在黎一珺胸前,将他压在隔间的门板上。
“你已经赌输了,有什么不甘心的?”
裴巡欺身凑近,鼻尖压着黎一珺的鼻尖,声音冰冷透骨,目光摄魂夺魄。
烟头还在兀自燃烧,黎一珺咬着烟,歪了歪嘴角:“你要我愿赌服输吗?”
裴巡冷峻的下颌线在烟雾中扬起,眼底涌动着森冷的寒意。
“你去不去香港,她都是我的。”
顷刻间,黎一珺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推了裴巡一把,低头把嘴里的烟吐到了马桶中。
下一秒,黎一珺的拳头就不带任何缓冲地挥向裴巡。
隔间虽然逼仄狭小,裴巡要是想躲也是可以躲开的,但是这一次,他不避不让。
拳风呼啸,裴巡生生地接下了这结实的拳头,瞬间,口腔里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一拳下手可不轻,裴巡精致的右脸颊刹那间红肿起来,薄唇破皮渗血。
黎一珺血红着眼,拳头握紧,剑眉压得很低,眼神阴森瘆人。
“姓裴的,老子离开这一年,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找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