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据长相选择朋友,根据人品选择熟人,根据智力选择敌人。
——爱尔兰作家王尔德
2021年6月,民政局旁的派出所,值班民警出示了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
“根据出租车公司的GPS定位,那辆出租车接了个长途单,已经出城了。”
舒蜜皱眉:“那就算今天拿到了户口本,民政局也关门了。”
“好事多磨。”黎一珺话音未落,就瞥见派出所门口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
裴巡微微仰了仰下颌,迈开大长腿走到舒蜜和黎一珺旁边。
黎一珺笑着伸手搭上裴巡的肩膀:“证领不成了,咱送她回公司?”
舒蜜懊恼地把手机收回挎包里:“我自己坐地铁回去,你们不是很忙吗?”
“新开发的AR游戏刚上线,确实有很多bug需要处理……”黎一珺一边说一边拿过舒蜜的挎包,“但你一个人挤地铁,遇上咸猪手怎么办?”
裴巡薄唇微勾:“我开了车过来。”
黎一珺转过头看裴巡:“今天你不是尾号限行吗?”
裴巡歪了歪脑袋,朝派出所大门走去:“所以记得给我交罚款。”
“又不等我!”舒蜜瞪了他们一眼,小跑跟上,“你俩研发的那个游戏我下载试玩了。”
那款基于移动端的侵入式虚拟现实互动游戏,在全球AR游戏榜单上杀入了前十。
裴巡和黎一珺停住脚步,等舒蜜追上。舒蜜走在中间,裴巡在左,黎一珺在右。
街道上种满了合欢树,6月,合欢花盛开,一团团绯色恍若雾气弥漫。
三人走在花树下,头顶粉红色绒花吐艳,花香袅袅。
“你们不考虑做一个面向少女粉丝的AR游戏?恋爱养成类。”舒蜜建议。
黎一珺走到裴巡的车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不如你到我们公司来做游戏策划?”
他用手护住舒蜜的脑袋,舒蜜屈身坐上副驾驶座,噘了噘嘴:“谁稀罕!”
“你别瞧不起我们创业型公司,刚融了五千万美金,过几年就纳斯达克上市了。”
黎一珺帮舒蜜关上车门,他坐到后座,拿起两瓶矿泉水,先递了一瓶给裴巡。
驾驶座上的裴巡推了推水,表示不喝,黎一珺就拧开瓶盖递给舒蜜。
舒蜜喝了口水:“对了裴巡,这周末复读班同学聚会,你有空参加吗?”
裴巡专心开车,目不斜视:“没空。”
“一起去吧,”黎一珺倏忽来了兴致,“我们仨一起去。”
舒蜜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复读班的,瞎掺和什么?”
黎一珺手搭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撩汉狂魔’。”
舒蜜扑哧笑出声:“你说陶蓁啊?”
2016年8月,食堂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队,舒蜜和陶蓁一边排队一边唠嗑。
“你说他认识我了没有?记住我的名字没有?”陶蓁拉着舒蜜的手摇摆。
舒蜜还没回答,陶蓁眼尖,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来了来了!小哥哥来了!”
“声音小点行不行?公共场合!”舒蜜用两根食指塞住耳朵。
陶蓁开始狂摸舒蜜的裤兜:“你的纸巾呢?借我用一下!我要去刷一波存在感!”
“等一下,我就剩这一包了!”舒蜜去抢——这是黎一珺父母去韩国旅行时买的纸巾。
“别那么小气嘛!等我凯旋!”陶蓁左手把纸巾往后一藏,右手打了个响指。
裴巡一进食堂就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他五官硬朗,干脆利落的寸头更是让他荷尔蒙爆棚。
他之所以总能第一时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是因为那张天性凉薄的厌世脸。
向下的嘴角总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自带少年的不羁与叛逆。
陶蓁盛了一碗免费的海带汤,深呼吸一口,大步朝裴巡走去。
“小哥哥!”她假装走得太快刹不住车,手一抖,整碗海带汤就洒到了裴巡的校服上。
裴巡脚步顿住,依然面无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小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陶蓁慌忙拿纸巾去擦。
裴巡后退一步,视线落在陶蓁手里拿着的纸巾上,瞳孔微微收缩。
“你别躲我呀小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同班的陶蓁!”陶蓁继续凑近。
海带汤滴滴答答顺着裴巡的校服往下流淌,围观女生越来越多。
裴巡抬头,冷冷地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舒蜜身上。
舒蜜正躲在人群中看好戏,此刻猝不及防与裴巡目光相交,她浑身一个激灵。
惹不起躲得起,您悠着点,我不奉陪了。舒蜜迅速转身,饭也不吃就逃了。
下午上课前,舒蜜在教室里狂啃面包,陶蓁在旁边叽叽喳喳。
“他居然丢下一句‘不用’就转身走了!真是酷到没朋友!希望他记住我的名字!”
“放心啦,”舒蜜大口咀嚼,“你都这么拼了,就算被讨厌,也要让他对你有印象。”
“别噎着别噎着!”陶蓁把水递给舒蜜,“话说你好像挺讨厌他的?”
舒蜜用水咽下一大口面包,啪地放下水杯:“你知道我心里叫他什么吗?”
陶蓁探身过来:“什么?”
舒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裴狗!”
陶蓁突然瞪圆眼睛,舌头打结,望着舒蜜身后,半天挤不出话来。
舒蜜以为是吴老师来了,匆忙收了面包,擦擦嘴角,转过头,露出一个好学生的微笑。
过了两秒,她扯开的嘴角开始抽搐,实力演绎何谓“笑比哭难看”。
寸头,黑T恤,脚踝刺青,眼神乖张。
裴巡的目光深不可测,沉沉地盯住下巴快要掉下来的舒蜜。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丁零零,平时最不想听到的上课铃,此刻在舒蜜耳里宛如天籁。
陶蓁一脸尴尬地笑了一声,友好地提醒:“小哥哥,这节课是‘蒙娜丽吴’的课。”
开学没多久吴老师就喜得此外号,因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觉得他在看你。
裴巡瞥都没瞥陶蓁一眼,长臂一伸,把手上带汤渍的校服扔到舒蜜的课桌上。
舒蜜垂眸看了看他那件短袖校服,又仰起头:“什么意思?”
裴巡眯起眼:“纸巾是你的。”
平淡冷漠的五个字,为什么舒蜜感觉充满杀气?看来刚才背后骂人真的得罪他了。
可是舒蜜的确是被冤枉的,她硬着头皮对上裴巡锐利的视线。
“你怀疑是我给陶蓁出的馊主意?”
裴巡无视了她对事实的澄清,他下颌线条紧绷,嘴角下沉:“明天给我。”
舒蜜哭笑不得,思忖两秒,朝裴巡的背影喊:“今晚洗了,明天也干不了啊!”
裴巡并未回答,径直回到座位,吴老师刚进教室,他就趴了下去,似乎永远睡不醒。
晚上十点半下了晚自习,舒蜜心急火燎地冲回宿舍,气喘吁吁地拿了盆子和肥皂。
她要赶在熄灯之前洗掉裴巡的校服,去晚了根本抢不到水龙头。
一米八几大高个的校服,虽然是短袖,但舒蜜依然拧得满头大汗。
“吹风机借我一下!”她拿了室友的吹风机跑到走廊尽头的插座边吹衣服。
宿管阿姨在旁边催:“要熄灯了,还不快回宿舍!吹什么衣服?”
“不好意思,我马上弄好了!”舒蜜赔笑求情。要做就做好,她不能输。
吹了足足二十分钟,电吹风散发出烧焦的味道,衣服好歹半干了。
宿舍熄了灯,她爬上窗子把校服挂在风口。
室友惊叫:“你别摔下去啊,会死人的!”
折腾掉半条命,第二天早自习,她把干干净净的校服丢到裴巡课桌上。
裴巡耷拉着眼皮,还在犯困,他打了个哈欠,抓起校服,转身。
舒蜜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他把她辛辛苦苦洗干净的校服扔到脏兮兮的垃圾桶里。
“你耍我?”舒蜜气得浑身发抖。
陶蓁见状不妙,慌忙从后面抱住想要上去揍裴巡一拳的舒蜜:“冷静冷静。”
舒蜜用手肘撞开陶蓁,啪地拍了一下裴巡的桌子:“你以为老娘好欺负?”
她这般大阵仗,裴巡却始终云淡风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舒蜜越想越气:“要不是看在黎大傻的面子上,老娘才不会给你洗衣服!”
他们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同学,陶蓁一个劲地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
裴巡身体后仰,下颌微仰,唇角微勾,看她动怒就像看猴戏。
“你给老娘记住!这笔账,老娘迟早跟你算清楚!”
众目睽睽之下,舒蜜极力克制,狠狠踹了一脚裴巡的课桌,转身回到座位上。
裴巡懒洋洋地屈起手指揉揉太阳穴。手机叮咚一声,是黎一珺发来了微信。
黎一珺:“巡哥,她手机上交了,我只能联系你了,你有没有罩着她?”
裴巡的嘴角越发上扬,纤长手指触动屏幕,难得耐心地多回复了几个字。
“放心,会好好照顾的。”
阴雨天,教室外放了一排雨伞。现在是课间休息,可无人在走廊上打闹。
复读生们上完厕所就回了教室,和同学说几句话就继续学习,争分夺秒。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们班第一名是602分,超过重本15分。”
吴老师把一沓试卷放到讲台上,宣布这个消息时面露惊喜。
全班骚动,同学们惊讶地交头接耳:“谁呀?这么逆天?”
“这个分数刚好是厦门大学投档线,厉害!大家掌声送给舒蜜同学!”
吴老师说完带头鼓掌,班上同学纷纷向舒蜜行注目礼,全是艳羡的眼神。
陶蓁激动地一巴掌拍到舒蜜的后背上:“学霸啊!你还有这种隐藏属性?”
舒蜜起身领取各科试卷,落落大方:“谢谢老师。”
“接下来要说的是班上最后一名,237分,裴巡同学……”吴老师欲言又止。
底下同学们交头接耳——果然是复读班的学渣扛把子,分数连舒蜜的一半都没有。
吴老师不敢说重话,无奈地看了看在最后一排趴着睡觉的裴巡。
他轻轻咳嗽几声,推了推眼镜:“还是有进步的,再接再厉。”
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陶蓁凑近舒蜜,小声嘀咕。
“这蒙娜丽吴也太偏袒小哥哥了吧?小哥哥有什么神秘背景吗?”
舒蜜拍她肩膀:“你不是号称‘追星族中的技术咖’?用你的黑客技术搜下他!”
“交给我吧!”陶蓁打了个响指,“我保证把他幼儿园交的小女友都搜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裴巡身上,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依然睡得沉沉的。
吴老师颇为尴尬地提高音量:“裴巡同学,麻烦你来拿一下试卷。”
全班寂静下来,裴巡纹丝不动。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救场的是舒蜜,她站起身,走到讲台上:“吴老师,我帮他拿下去吧。”
吴老师得救了似的把试卷袋递给舒蜜,班上所有人都准备看好戏。
舒蜜把试卷袋夹到腋下,双手插兜,冷笑着走到裴巡的座位边。
全班屏气凝神,连吴老师都期待地搓搓手。
啪的一声,舒蜜把试卷狠狠砸到裴巡的课桌上,全班同学抖了三抖。
裴巡青色的寸头泛着凛冽的光,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耷拉着眼皮看向舒蜜。
一般人都会被这阴沉冷漠的目光给唬住,可舒蜜是谁?她向来遇强则强。
舒蜜单手撑在他的课桌上,俯下身,灼灼双眸中映出裴巡因被吵醒而不悦的脸。
“睡觉是学霸的专利,像你这样的学渣,没资格上课睡觉。”
舒蜜此言一出,全班哗然。
陶蓁兴奋得满脸通红,双手握拳:“我的天,太彪悍了!以后叫舒老板!”
裴巡到底是裴巡,被这般挖苦嘲讽,他依然云淡风轻,面色沉静,甚至身体还往后靠。
教室的白炽灯光笔直地垂落,在他深邃的眼窝间绘出撩人的暗影。
舒蜜早预料到他会不置一词,她直起腰,转身:“吴老师,我有个请求。”
一直在看好戏的吴老师猝不及防,背脊一直:“什么事?”
“裴巡成绩这么差,拖了我们班后腿,我申请帮裴巡补课,提高成绩。”
舒蜜话音未落,班上同学骚动不已,吴老师也愣了愣。
陶蓁忍不住窃笑着自言自语:“还是舒老板厉害,这一波操作太骚了!”
“怎么?老师你不同意?放心,我不会耽误自己的学习。”舒蜜补上一句。
吴老师回过神来:“这个还得征求裴巡同学的意见吧?”
“当然。”舒蜜再度转身,与裴巡目光相交,火花四溅。
她清了清嗓子:“你可以拒绝,继续当学渣,反正长得帅就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完美的反讽,很快有同学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慌忙捂住嘴。
裴巡目光微动,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眯眼望着舒蜜,薄唇微勾:“好。”
答应得这么爽快,舒蜜反而愣住了:“什么好?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裴巡淡漠的目光垂下,落在他旁边一直空着的课桌上,声音懒洋洋。
“这个位置,归你了。”
教师办公室,吴老师用纸巾擦拭眼镜:“你为什么不肯和裴巡做同桌呀?”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舒蜜站在办公桌边瘪瘪嘴:“我只是想帮他补习而已。”
“所以就应该坐在他旁边呀。”吴老师戴上眼镜,眼神有几分恳求。
舒蜜想了想说:“老师,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同意。”
“什么原因?”吴老师很坚持。
“不是我不想和他做同桌,是因为他太帅了,我担心我被他分心,影响成绩。”
舒蜜一本正经的说辞让吴老师愣了愣,旋即笑出声来。
“舒蜜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更要安排你和他同桌了。”
舒蜜瞠目结舌:“为什么?”
“小女生最喜欢他那种酷酷的男生,我要给他找个自制力强的同桌。”
“那老师为什么不找个男生?”舒蜜据理力争。
吴老师摇头叹息:“时代不一样了,你以为男生就安全了?”
舒蜜皱眉:“总之,我不同意,如果您强行安排,我下次月考数学交白卷。”
自习课,陶蓁凑过来笑得贼兮兮:“舒老板,你是借口补习去整小哥哥吧?”
“当然,其他方面我比不过他,至少可以在学习成绩上面狠狠羞辱他。”
陶蓁往嘴里塞了一根辣条:“可是我听说,小哥哥高中三年就没上过学。”
舒蜜接过陶蓁递来的辣条放嘴里嚼:“没上学?打电竞?”
“对啊!没读过书还考了237分,我怎么觉得小哥哥是天才啊?”
正喝水解辣的舒蜜差点把水喷出来:“莫非他想复读一年学高中三年的课程?”
数学课代表吆喝了一嗓子下课要交作业,陶蓁慌忙伸手拿舒蜜的数学作业本。
“我可不是抄作业,我只是答案的搬运工。”
舒蜜还在思忖怎么收拾裴巡,陶蓁抄得怨声载道。
“我真的搞不懂,这些二次三角函数学了有什么屁用?”
作为一个学霸,舒蜜必须教化学渣,她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开始传道解惑。
“人有两条路要走,一条是必须走的,一条是想走的。”她顿了顿,继续说,“你要把必须走的路走漂亮,才可以走想走的路。”
陶蓁双手抱拳哀求:“给条活路吧舒老板,别灌毒鸡汤了。”
抄完作业,她用笔帽戳戳舒蜜:“数学真有意思。”
舒蜜侧过脸:“你觉悟了?”
“有意思到什么程度呢?自从学了数学,我觉得连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
陶蓁说得一脸严肃。舒蜜憋笑憋出内伤。
要知道,陶蓁可是她的欢乐源泉,她怎么舍得放下陶蓁和那个冰山脸做同桌?
她可不想折寿。
晚自习之前,学习委员发了昨天随堂测试的文综模拟试卷。
舒蜜站起身,一脸笑:“学委,裴巡的试卷给我吧。”
试卷上的分数让舒蜜满意地点点头,她走到裴巡课桌前,甩下试卷。
“300分总分,你拿99分?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有。”
裴巡难得没有睡觉,大长腿交叠着,以手托腮望着她。
围观同学交头接耳:“开始了开始了,前排卖瓜子、矿泉水、小板凳!”
舒蜜指着一道地理题:“我国南部有针叶林分布?你分不清东南西北吗?”
裴巡并未垂眸看试卷,始终眉目沉静,似局外人般欣赏舒蜜的表演。
“还有这个,精准扶贫是为了什么?你的政治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舒蜜双手撑在课桌上,讲一道题就挖苦一句。
“明中期普通人都用玉质器皿是经济发展冲击等级秩序,用脚趾都做得出吧?”
不少同学窃窃私语:“果然舒学霸没安好心,这哪是补习,分明是狂怼。”
“裴巡同学,看来你出生前打败两亿竞争对手的时候伤得不轻啊!”
舒蜜恶狠狠地瞪着他说完。裴巡眉目丝毫未动,只是薄唇微勾,似饶有兴致。
还想继续的舒蜜突然后脑勺被一个纸团砸中,她转头,看到陶蓁朝她挤眉弄眼。
她捡起纸团,打开看,上面是陶蓁蚯蚓般的字:
“查到了,小哥哥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长,妈妈是厦门大学教授!”
舒蜜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念头一闪而过,三秒,五秒。
她再度抬起头来,已是一脸谄媚的笑。
“巡哥,我刚才讲笑话给您逗逗乐而已,别当真,您没看过书还考了99分,佩服!”
舒蜜说完又低头看试卷,闭着眼胡吹。
“巡哥你的字写得颇有王羲之、颜真卿的风范,令人陶醉其中,念念不忘。”
旁边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不知道舒学霸这唱的是哪一出。
裴巡唇角上扬的幅度越发明显,终于忍俊不禁,勉强算是露出一个笑容。
“巡哥,这是我的历史、地理和政治教科书,上面有很多笔记,您慢慢看。”
舒蜜折回座位翻出一大沓教科书,毕恭毕敬地放到裴巡课桌上,然后笑着退下了。
裴巡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他修长的手指翻着教科书,每一页都是满满的笔记。
舒蜜的字一点也没有女生该有的娟秀柔美,一笔一画都很刚劲,可裴巡并不讨厌。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舒蜜才战战兢兢地回头。
裴巡居然还在翻阅她的教科书。
窗外的夜幕衬得他眉眼纤长,表情是难得的认真专注。
校园超市,舒蜜撕开酸奶的包装,舔了舔盖子,嘴角就沾上了白色的酸奶。
“小哥哥最近上课都不睡觉了,舒老板你训导有方啊。”
陶蓁喝了口阿萨姆奶茶,笑着用手肘戳舒蜜。
舒蜜嘟着嘴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陶蓁忽而直起腰:“那不是小哥哥吗?”
裴巡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迈步走过超市门口。
舒蜜翻了个白眼,视线停留在不远处一道身影上,舔酸奶盖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不是金毛吗?左脸颊有道疤,叼着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不良少年。
金毛身后跟着不少小喽啰,在校门口恶狠狠地盯着裴巡的背影。
隔得不太远,舒蜜隐隐约约看到那群不良少年身上有伤,还有人流鼻血了。
“怎么回事?”陶蓁好奇地眨巴着眼,“小哥哥和他们打群架?太酷了!”
快上课了,舒蜜和陶蓁小跑着回到教室,裴巡依然戴着棒球帽,眉目沉稳。
“平时小哥哥在教室里不戴帽子的呀。”陶蓁嘀咕了一句。
复读班上的是大课,两节课连在一起上,吴老师讲解完一套试卷,难得没拖堂。
舒蜜转过头往后看,裴巡正在垂眸看试卷,修长的手指握着笔。
手真好看,所以握笔的姿势也很漂亮。舒蜜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
陶蓁推了舒蜜一把:“看什么看?上啊!”
她拉着舒蜜走到裴巡的课桌前,陶蓁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不会做这道题吗?”
裴巡抬头瞥了她们一眼,把试卷往前一推。
陶蓁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摇摇头。
“对不起小哥哥,这道题不在我的智商能解决的范围内,还是请教我们舒学霸吧。”
舒蜜被陶蓁推到桌边,她低头看题,很快有了解题思路,一本正经地讲解起来。
裴巡垂头静听,舒蜜讲完题,蓦然睁大眼睛。
他微微偏头的时候,她看到他耳后有一道狭长的伤口,还在渗血,四周都红肿了。
舒蜜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那伤口看起来特别疼,鲜血缓缓流淌进他的黑T恤。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帽子下面应该更恐怖吧?这种程度早就该去医院缝针了,可裴巡神色如常,没事人一样。
午休时间,舒蜜想起自己耳机落在教室了,去拿时在教学楼门口碰到陶蓁。
“正好,帮我把这个放到小哥哥的课桌上去。”陶蓁把塑料袋塞到舒蜜手里。
舒蜜打开看——消炎喷雾、医用纱布和创可贴,她挑眉:“爱心泛滥了啊你?”
“小哥哥的神颜可不能因为留疤而毁了,守护他的颜值是为了全人类!”
送走陶蓁,舒蜜用小拇指勾着塑料袋,穿过空荡荡的走廊。
教室里空调还没关,发出细微的出气声。舒蜜正准备去关,倏忽脚步一顿。
本该空无一人的教室,裴巡正趴在座位上睡觉。
寂静的午后,风吹过窗外的洋紫荆,羊蹄印似的叶片随风摇曳。
舒蜜定定神,把耳朵边的头发往后拢了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裴巡的肩膀蓦然颤抖了一下,吓了舒蜜一大跳,不过他没醒。
舒蜜做贼似的站在裴巡的课桌旁边,看到他脖颈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做噩梦了?那伤口血和汗混在一起,看得舒蜜心惊胆战。
走廊外有别的班的学生走过,脚步声并不大,裴巡却受惊了似的,浑身一颤。
舒蜜实在于心不忍,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裴巡猛地坐了起来,舒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上的塑料袋啪地掉落。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被裴巡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顾不上背脊剧痛,她抬头对上裴巡凶狠的眼神。
他阴沉瘆人的目光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脖颈被掐又给了她濒死的错觉。
一开始裴巡手上的力道极重,舒蜜喘不过气来,直到他看清她的脸。
舒蜜伸手去抓裴巡的手臂和手腕,她的指甲不短,在他手臂上留下了红色的抓痕。
“你放开我!”舒蜜声音都沙哑了,满脸痛苦。
裴巡盯了她半晌才松开手。
舒蜜弓起身子,大口喘气,额头上冷汗涔涔,脖颈的雪肌上有分明的手指印。
裴巡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塑料袋上,声音喑哑:“你来给我送药?”
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舒蜜已无力解释,她猛地咳嗽几声,踉踉跄跄逃出教室。
裴巡眉心半拧,目送舒蜜的背影消失,他垂眸,弯腰捡起塑料袋。
准备得还挺齐全。
裴巡目光一动,把喷雾、纱布和创可贴拿出来,静静地看了许久。
连续一周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骄阳似火,吟唱着夏日最后的咏叹调。
丁零零,下课铃响起,复读生们一窝蜂从教学楼里涌出来,涌向校门。
舒蜜想混在人群中逃出校门,正低头鬼鬼祟祟地走着,门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通校证呢?就你这心虚的样,还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大叔,我朋友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求你放我一马!”
门卫冷哼一声:“你求我放一马,别人又求我放一马,我是守门的,不是放马的!”
舒蜜求了半天未果,只能站在雕花铁门里面,双手抓着黑色的栏杆向外张望。
陶蓁嘴里叼着一根辣条凑过来:“舒老板,你在等谁呢?”
舒蜜仰起下颌:“大美人。”
“啧啧啧!”陶蓁嚼着辣条,“让我拜见下,究竟是何等绝色佳人。”
“滚滚滚!”舒蜜推她走,“难得见一次,别来打扰我们宝贵的二人世界!”
刚赶走陶蓁,铁门外突然传来黎一珺的声音:“笨蛋!在大太阳底下不晒啊?”
舒蜜慌忙转过脸,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黎一珺。
这么久不见,他晒黑了不少,大概是天天打篮球吧?
把黎一珺送过来的公交车驶远了。
舒蜜还在怔怔地望着黎一珺,眼眸亮得像刚刚打磨好的钻石。
黎一珺走过来,长长的手臂从铁门栏杆之间伸进来,啪地拍了一下舒蜜的脑袋。
“别发呆了,被晒傻了啊?到阴凉地儿来!”黎一珺指了指传达室门口。
“哦。”舒蜜简单地回了一句,乖乖地走到指定地点。
她不想说太多话,只想看着他,贪婪地看着他,把这半个多月分离的空虚全部填满。
黎一珺转身跟门卫求情,笑得甜甜的,小梨涡漾起,肆意卖萌。
门卫板着一张脸大公无私,一个劲地拒绝。
舒蜜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黎一珺,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她的眼里只有他。
天空湛蓝如洗,几片薄薄的白云跟被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
吹拂过一株株白杨树的风吹起黎一珺雪白的衬衣,他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好久不见,一看到他,她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被剥了皮的柑橘,瓣瓣晶莹。
黎一珺终于注意到舒蜜的异常,他转过脸看她:“你怎么不说话?”
舒蜜定定神,噘嘴:“放弃吧,怎么求情也没用的。”
黎一珺摊摊手,打开书包拿出一个纸盒,从铁门外递进来:“生日礼物!”
明天就是他们共同的十八岁生日,原本以为可以一起办成人礼的,谁知世事难料。
舒蜜双眸放光:“你是特意来送礼物的?”
黎一珺抓了抓被风吹乱的蓬松短发。
“那倒不是。我今天是来看裴巡的,他不是受伤了吗?”
舒蜜笑容一僵,嘴角抽搐,一颗火热的心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说曹操曹操到。黎一珺笑着朝舒蜜的身后挥舞着手臂:“巡哥,你好慢啊!”
舒蜜翻不出什么有水平的白眼,只能简单粗暴地转身瞪了裴巡一眼。
黎一珺浑然不觉舒蜜的失落,他伸手指了指舒蜜手里的纸盒。
“给你的生日礼物里,也有巡哥的一份。”
舒蜜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忍下一口恶气,动作粗鲁地拆开包装。
纸盒里有三个瓷杯,杯子上画着他们三人的Q版头像,活灵活现,萌翻天。
舒蜜一愣:“你画的?”
“对啊,我按照我们仨的照片画的,然后在淘宝上定做了这三个杯子。”
舒蜜怔怔地望着杯子上的自己——学生头,嘴角抿着,透着少女的甜美和倔强。
再看黎一珺,笑得像夏日骄阳,露出一口大白牙,仿佛可以融化余生所有的寒冬。而裴巡呢?不苟言笑,性感中透着一丝邪气的少年感,自带颓废与神秘色彩。
“你知道为什么送杯子吗?”黎一珺偏了偏头,“因为送杯子,代表一辈子。”
舒蜜憋了好久才没问出口那句“我们俩一辈子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拉上裴巡”。
黎一珺从铁门外伸手进来,拿走他那只杯子,再把裴巡的杯子递给它的主人。
裴巡伸手接过,垂眸望着杯子上的画像。
“渴不渴?”黎一珺拿出塑料袋里的草莓芝士奶盖茶,插上吸管,递给舒蜜。
舒蜜还在气头上,噘着嘴不理睬。
“那我喝。”黎一珺收回手,猛地喝了一大口,朝舒蜜眨眨眼。
草莓和芝士的香气袭来,舒蜜急了,扑到铁门栏杆上:“别喝了别喝了!给我给我!”
黎一珺大笑,把奶盖茶递到裴巡面前:“来,你尝尝。”
“不要!”舒蜜转身,抓住裴巡的胳膊,无奈她才一米六,裴巡比她高20厘米。
原本以为高冷如裴巡,是不屑于喝小女生爱喝的奶盖茶的,没想到,裴巡犹豫了一秒,一手挡住舒蜜,另一只手把奶盖茶送到嘴边吸了口。
舒蜜气得跺脚,跳起来去抢裴巡手里的奶盖茶。
“给。”裴巡把奶盖茶抛向黎一珺。
黎一珺稳稳接住,又喝了一口,舒蜜转而扑向黎一珺,可黎一珺眼明手快,喝完一口后立刻递给裴巡。
奶盖茶在两个大男生之间传递,舒蜜根本抢不到。
最后她停止动作,咬牙切齿:“你们俩给我记住!”
“看把你急的。”黎一珺笑着伸手来擦舒蜜额头上的汗。
舒蜜恶狠狠地打掉他的手:“走开!”
黎一珺把奶盖茶从裴巡手里拿过来,递给舒蜜:“给给给。”
舒蜜怒气冲冲地咬着吸管,咕噜咕噜狂吸。
黎一珺扶着栏杆笑:“好了好了,你慢点,别呛着。”
话音未落,芝士就呛到气管里了,舒蜜放开奶盖茶,猛烈咳嗽。
铁门外的黎一珺把手从栏杆之间伸进来,轻拍舒蜜的后背:“你呀你,真让人操心!”
裴巡静立于旁边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
黎一珺转过脸:“看来巡哥你的伤没事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靠近舒蜜问:“对了,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舒蜜清了清嗓子,依然皱着眉:“我在复读呢,怎么给你准备礼物?”
“那你答应我一个生日愿望吧。”黎一珺伸手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抚平。
舒蜜被他摸得没脾气,吸了口奶盖茶:“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吧。”
黎一珺抽出纸巾,从铁门外伸进来,帮舒蜜轻轻擦拭嘴角的奶茶泡沫。
“我的生日愿望是你和巡哥做同桌,你帮我辅导他学习,你们一起考厦门大学。”
舒蜜嘴里的奶茶差点喷出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都送了杯子了,我们仨要一辈子的。”黎一珺一本正经。
舒蜜目光一冷:“黎大傻,你就不怕我和你巡哥做朋友了,抛弃你?”
黎一珺愣了愣,旋即开朗大笑:“我不相信,你怎么舍得抛弃我?”
裴巡微微眯起眼,倏忽薄唇一勾:“我先回教室。”说完转身迈开大长腿。
黎一珺朝他的背影喊:“别走啊!我带了三人份的寿司,咱们一起吃!”
裴巡没有回头,只是扬扬手:“不用。”
舒蜜和黎一珺隔着铁门,一边站着吃寿司一边闲聊。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很快到了上课时间,不时有吃过饭的复读生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
舒蜜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口了:“阮芯晴是不是又缠着你了?”
“她换专业了,换成了我们的传媒学专业,而且她再三声明只想和我做朋友。”
“以退为进。”舒蜜冷哼一声,“到时候军训,她说不定会上演晕倒的戏码。”
黎一珺皱眉:“见招拆招吧。”
舒蜜内心叹息,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一年,舞台就是她阮芯晴的了。
一阵风过,婆娑树影中蝉鸣已弱不可闻,一片落叶回旋飘舞,昭示着四季的更迭。
风吹得刘海挡住了舒蜜的眼睛,她突然问:“你怎么和裴巡关系这么好?”
黎一珺咽下嘴里的寿司:“感情的深厚,不是看时间长短,而是看是否投缘。”
舒蜜冷哼一声:“你俩一起打了一个月游戏,就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了?”
黎一珺微垂下长睫,声音低沉。
“你不理解裴巡。你不知道他的过去,他看起来孤僻冷漠,其实很令人心疼。”
“什么过去?”舒蜜问得冷冰冰的。
风拂动黎一珺的白衬衣,他轻而软的声音随风传来。
“他总是那么孤独,让我想要守护他。”
舒蜜无话可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丁零零,预备铃响了。
门卫走出传达室,不耐烦地朝黎一珺摆手:“快走吧,她要上课了!”
舒蜜回过神来,双手握住铁门栏杆,争分夺秒地问:“你准备加入哪个社团?”
“我想自己创办一个AR游戏社团。”黎一珺伸手把她握住栏杆的手扒拉开。
“这铁门被晒得滚烫,别握着!”他担心她手心被烫着,低下头吹了吹她的手心。
舒蜜把脚伸出栏杆踢他:“大傻子!就知道玩游戏!”
黎一珺难得没有和她斗嘴,深深地凝望着她。
舒蜜被他看得耳郭泛红:“我要去上课了。”
黎一珺没有松开舒蜜的手。
丁零零,上课铃响了,门卫皱着眉走过来:“上课了上课了,快回教室!”
舒蜜看了看门卫,又望向黎一珺:“我真的要走了!你在大学要好好的!”
门卫过来拉舒蜜:“快点,别磨蹭了。”
黎一珺倏忽傲娇地冷哼一声:“没有你的大学,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他说完,蓦地松开舒蜜的手,转身就跑。
舒蜜在烈日下眯起眼。
少年单薄的身影逆着光,幻化成细长的线条,消失在街道尽头。
舒蜜知道,2016年的夏天,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