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帮助最大的,并不是朋友们的实际帮助,而是我们坚信得到他们的帮助的信念。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
2021年7月,性冷淡风格的复古仓库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
黎一珺戴上耳机,一只手掀开眼皮,一只手把AR眼镜片快速地塞入眼眶。
“《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四个任选?”
裴巡单手插兜,右手拿着手机连接他们新开发的武侠类AR游戏。
他语气淡淡的:“金庸系列只开发这四部热门的。”
AR眼镜戴上后,黎一珺眼前立刻浮现出壮美的山河背景。
峨眉主峰金顶绝壁高插云霄,其他诸峰含烟凝翠,重峦叠嶂,飞瀑流泉,涧深谷幽。
黎一珺很快反应过来:“峨眉山?”他低头看自己手上执着的利剑,“倚天剑?”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倏忽而至,黎一珺慌忙抬剑格挡。
少年一袭青衫,少女一身红装,衣袂飘飘,剑招咄咄逼人:“狗贼还剑!”
黎一珺一边躲闪一边挥剑乱刺,嘴里念叨:“这就是张无忌和周芷若?”
他打得满头大汗,可在裴巡看来,黎一珺只是在仓库地上打滚挥手罢了。
手机屏幕上倏忽出现“KO”两个字母,黎一珺看到自己的脖颈被张无忌的利剑割开。
鲜血四溅,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黎一珺倒在地上,很快眼前一片漆黑。
耳机里没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裴巡的声音:“你都没撑过三分钟。”
黎一珺扯下耳机,摘掉AR眼镜:“女性玩家,譬如小舒蜜,估计三秒钟就挂。”
裴巡走上前,摘下黎一珺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记录上面的心率监测结果。
“她下午会来我们公司,你让她试试。”
黎一珺一愣:“她不是不肯来吗?天天忙影视公司的实习工作。”
裴巡眉毛都没抬一下:“她过不了实习期。”
黎一珺瞬间明白了:“不愧是巡哥,论霸道腹黑,我只服你。”
裴巡把耳机线一圈一圈地缠好,黎一珺把AR眼镜片放入营养液里。
“巡哥,死的时候要不要来点烟花特效?就像我们仨第一次一起过年时放的烟花。”
2017年1月,黎一珺的卧室,外面是阴天,书桌上亮着台灯,裴巡伏案做题。
舒蜜把窗帘哗的一声拉开,光线依然不强。
她打开房顶的大灯,手捧历史书,一边看书一边监督裴巡做数学模拟试卷。
门把手被扭开,黎一珺的声音打破了卧室里的静寂:“还没做完?等你开黑呢!”
舒蜜卷起历史书,走上去啪地打在黎一珺的背上:“有多远滚多远!别吵他做题!”
黎一珺关了卧室门:“我不吵,我就静静地在这边玩手机,行不行?”
“不行!”舒蜜打开门,把黎一珺往外推,“出去出去!鬼才信你会保持安静!”
黎一珺在门外转过身求情:“舒老师……”
舒蜜啪地甩上门,一脸冷酷无情。
她刚折回书桌边,裴巡就把试卷推过来,指了指一道立体几何题。
那道题是求异面直线的距离,还有二面角的大小。舒蜜拿出一支笔在草稿纸上算。
“等一下,这道题确实挺难的。”她咬了咬笔帽,半张草稿纸都写满了演算步骤。
裴巡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她做题,台灯柔和的光把她耳鬓细小的绒毛染成橘色。
她握紧笔,笔尖与草稿纸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一缕头发从她耳后滑落,遮住她的右脸颊,发丝轻漾,光影婆娑。
裴巡目光一动,倏忽抬起手中的笔,用笔帽轻轻地将她那缕头发拢至耳后。
舒蜜被题目难到,眉心紧蹙,苦思冥想,根本没察觉裴巡的动作。
三分钟,五分钟。“太难了,做不出来。”舒蜜放下笔,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她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喊:“黎大傻,你给我过来!”
黎一珺正躺在沙发上看游戏直播,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不是叫我滚吗?”
舒蜜依然站在门口,手抓着门把手:“你等会儿再看行不行?先过来一下!”
“不行!”黎一珺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你以为我是宠物狗,招之即来?”
舒蜜觉得这脸打得真疼,她只能走到沙发边,放软声调。
“别闹了,有道数学题逆天了,怎么也算不出来,你教教我嘛。”
黎一珺斜睨她一眼,一双大长腿抬起搭在沙发靠背上:“叫声哥,就教你。”
舒蜜一把抢过黎一珺的手机:“造反了你!怎么不让我叫你爸爸啊?”
黎一珺从沙发上跳起来,要抢回手机,舒蜜转身就跑向卧室,黎一珺紧追而至。
“把这道题做出来,手机就还你!”舒蜜把笔塞进黎一珺手里。
黎一珺瞥了眼试卷:“这么简单的立体几何都不会?”
“你做出来给我看啊!”舒蜜把座椅推到黎一珺身后,让他坐下来做题。
黎一珺快速地在草稿纸上画了原图,再加了几条辅助线,开始演算。
两分钟,四分钟,黎一珺用笔帽挠了挠蓬松的短发:“这什么破题?”
“啧啧啧,谁说简单来着?”舒蜜笑得贼兮兮的,朝裴巡挤挤眼。
裴巡倏忽扬眉:“我再试试。”他把试卷拿了回去。
“高考状元都做不出来,你怎么可能会做?”舒蜜把手臂撑在书桌上。
裴巡抬眸,目光灼灼,眼尾稍稍向眉角扫去,唇角微勾:“如果我做出来了呢?”
“要打赌?”舒蜜歪了歪脑袋,兴致盎然,“你想要什么?”
两人目光相交,裴巡深栗色的瞳仁中不时有一颗颗火星迸发,眼白泛着淡蓝色的微光。
他的睫毛浓长得不可思议,此刻微微低垂,令双眸如笼罩在云雾之中,难辨深意。
“提前知道赌注多没意思。”裴巡目光流盼。
舒蜜丝毫不惧,仰了仰下颌:“你以为我不敢吗?赌就赌,你有本事做出这道题!”
黎一珺蹙眉看舒蜜:“你就这么确定他做不出来?”
舒蜜自信满满:“他的数学是我教的,我怎么会不确定?”
裴巡不再多言,重新拿了一张草稿纸,画上原图和黎一珺刚用过的辅助线。
两分钟,三分钟,舒蜜和黎一珺紧紧盯着草稿纸上裴巡的演算步骤。
时间嘀嗒嘀嗒流逝,舒蜜的嘴角越发下沉,黎一珺则惊讶得微张开薄唇。
写完最后的答案,裴巡把试卷往舒蜜面前一推:“你输了。”
舒蜜和黎一珺已经石化,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黎一珺先回过神来,把视线从数学题转移到裴巡身上:“所以赌注是什么?”
裴巡的目光淡淡地掠过窗台上那盒烟花:“晚上再说。”
做完数学模拟试卷,接下来是背文言文,舒蜜拍桌子:“半小时后默写。”
黎一珺哀号:“我就想和巡哥玩一局游戏,你还没完没了啦?”
舒蜜于心不忍,掏出手机:“开黑?我陪你。”
“你才钻石段位吧?咱们不能打排位。算了算了,匹配就匹配吧。”
裴巡在桌前背《过秦论》:“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
舒蜜和黎一珺半躺在床上拿手机玩《王者荣耀》。黎一珺在舒蜜之后选英雄。
“你选甄姬?小心被对面的娜可露露抓。我选个吕布吧,末日机甲的皮肤很酷。”
甄姬是法师,虽然输出强大,但是很脆,对面刺客会玩的话,法师就起不来了。
结果这一局,对面的娜可露露简直开了挂,跑过来抢野,还杀了他们的打野英雄。
娜可露露刷了两波野区,就来中路抓舒蜜,一只鸟飞过来,甄姬的血量噌噌噌掉到零。
“你应该选个‘闪现’,光‘治疗’没用,娜可露露速度太快,伤害太大。”
黎一珺用的吕布几次三番想要救她,可敌不过娜可露露猛如虎的操作。
舒蜜根本不敢出塔,没法发育,又一直被娜可露露抓,对方还越塔强杀。
屏幕左下角被队友的抱怨刷屏了:“甄姬你别送人头了行吗?”
“举报甄姬,坑货,猪队友!”
塔都推到高地了,人头数落后了一半,舒蜜气得不行,又被骂,委屈得想哭。
“输定了,我评分肯定低,顺利举报又扣我信誉分,排位都打不成。”
明明很努力地在打,但是没人保护,就只能做娜可露露的“提款机”。
黎一珺叹息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应该选东皇太一跟着你保护你的。”
他用的吕布在上路一直苦苦支撑,连打字发到频道里为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舒蜜鼻子发酸,咬住下唇,眼睁睁看着一只鸟飞来,很快屏幕又暗下来。
一条长臂倏忽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舒蜜的手机。
舒蜜抬头:“你干吗?我在玩游戏。你背完书了吗?”
裴巡瞥了眼复活倒计时,勾唇:“语文书拿过来。”
舒蜜愣了愣,黎一珺用手肘戳她:“去拿吧,让你见识一下裴神的操作。”
隐约有点明白的舒蜜乖乖地拿来语文书,手机屏幕上甄姬复活了。
甄姬的经济落后,装备很烂,裴巡卖掉了一件法术装备,买了“贤者的庇护”。
娜可露露的鸟飞过来了,舒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裴巡接下来的操作简直帅瞎她。
他先是精准地冰冻住了娜可露露。娜可露露的走位特别难估算,他竟然这么准。
娜可露露被冻住了一秒,裴巡立刻操作甄姬后退,退的同时丢出大招和二技能。
同时三个操作,快得让舒蜜眼花缭乱。
娜可露露被甄姬大招减速、二技能小兵弹射冰冻,再加上两次普攻,没几分钟就挂了。
舒蜜兴奋地跳起来:“哇!”
频道里,队友们也在惊叹:“终于感觉到法师的存在了。”
“这法师突然开挂了?这操作太帅了吧!”
舒蜜刚想说什么,裴巡单手操作甄姬清兵扫野,另一只手把舒蜜拉过来。
“把书举起来。”他让舒蜜坐在他腿上,清冷的气息喷上舒蜜的后颈。
舒蜜怔了怔,全身被他的气息环绕,脸上的温度开始飙升。
“你要一边玩逆风局游戏,一边背《过秦论》?”她声音发颤。
手机屏幕上,裴巡单手的操作竟然让娜可露露再次被冻住,进而被集火秒杀。
舒蜜被这如虹气势所震慑,听话地坐在裴巡腿上,将语文书举在手机屏幕下方。
裴巡双臂环绕舒蜜,又换成双手操作,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他瞥一眼手机屏幕,再瞥一眼语文书,背书的时候基本上靠记忆在操作。
传说中的最强大脑?
舒蜜浑身绷得很紧,感受到他健硕的胸膛紧贴自己的背脊,她脸颊腾起一层绯红。
他浅浅的呼吸就在她头顶上方,拂动着她的头发,让她心痒难耐。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腰:“还要多久啊?”
已经推到高地塔了,裴巡估计了一下时间:“30秒。”
舒蜜手颤得厉害,语文书举得低了点,裴巡只能俯身低头,唇贴近她耳畔。
“到底还要多久啊?”舒蜜脸涨得通红,快撑不住了。
裴巡低声倒数,唇齿间的气流喷上她羞红的耳垂:“26、25、24、23……”
他向来缄默,可一开口就是撩人的低音炮,声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清冷、慵懒、澄澈,这是怎样绝美的声线,只是单纯的倒数,就让舒蜜魂飞魄散。
每个数字、每个音节,都如一股暖流从她心里渗透进四肢百骸,泛着甜甜的香味。
“18、17、16、15……”
扑通,扑通,扑通。
舒蜜瘫软在裴巡腿上,一颗心恍若被那低音炮炸成了满天烟花。
“5、4、3、2、1……”
屏幕上水晶轰然崩裂,激情洋溢的“Victory”传来,舒蜜手里的语文书啪地掉到地上。
裴巡慢条斯理地松开舒蜜,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扶住墙壁。
黎一珺聚精会神地打游戏,丝毫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伸手搭上裴巡的肩膀。
“逆风翻盘啊!对面娜可露露估计要吐血了!裴神果然是裴神!”
裴巡淡淡地瞥了舒蜜一眼:“可以默写了。”
舒蜜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告诉自己别这么没出息,被一个男生的声音撩成这样。
黎一珺这才注意到舒蜜的异样:“你怎么了?发烧了?”
舒蜜拍开黎一珺伸手摸她额头的手:“我想睡会儿觉,你给裴巡默写吧。”
2018年2月,舒蜜大学一年级的除夕夜。
小区里到处张灯结彩,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也不跳了。
陶蓁早早地把祝福的微信发了过来:“新的一年,做爱做的事,睡想睡的人。”
舒蜜睡了两个小时,感觉好多了,她正要回复,卧室门被推开了。
舒母系着围裙喊:“你也来厨房帮帮忙!不帮忙的不能吃!”
年夜饭很隆重,四个家长从早忙到晚,杀鸡剖鱼剁肉煲汤,切的配料一碗一碗的。
舒蜜走出卧室,黎一珺和裴巡也被舒母叫到厨房了。
黎一珺挽起毛衫袖子:“是不是还要包饺子?我来剁肉馅!”
舒蜜挑了个轻松的活儿:“我来洗蔬菜。”
唯独裴巡立在厨房门口,没吱声。舒母看向裴巡:“你会什么?”
裴巡灿若繁星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迷惘。舒母挑眉:“你该不会什么都不会吧?”
黎一珺笑:“他可是个小少爷,家里有家政保姆还有司机保镖,怎么会下过厨房?”
舒母和黎母对视一眼,嫌弃地摇摇头。
向来气场强大的裴巡此刻只能弱弱地开口:“我会剥蒜。”
“那你把这些蒜剥了。”舒母递给他一个白瓷碗。
裴巡接过去,笨拙地用手指撕蒜皮,那蒜沾了点油,瞬间从他手里滑了下去。
他伸手去抓,手肘不小心碰到了白瓷碗。舒母睁大眼睛,试图抢救已来不及。
啪的一声,漂亮的白瓷碗摔得粉碎,厨房里一片死寂。
舒蜜瞥了眼裴巡那难以形容的脸色,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舒母开口骂:“你还笑得出来?这可是我刚从超市买的,从来没有用过!”
裴巡语气诚恳:“对不起,阿姨,我明天就去买一模一样的回来。”
舒母冷哼一声:“大过年的,超市不开门。”
看来舒母还不能接受裴巡把她女儿拐跑的事实,黎一珺笑着给舒母揉肩膀。
“阿姨消消气,这是个好兆头啊,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一句话就让舒母笑逐颜开,她拍了拍黎一珺的手:“还是小珺乖巧懂事。”
黎一珺用扫把清扫地上的碎片:“巡哥,剥蒜不是用手剥,要先用刀背拍一拍。”
裴巡拿起一把菜刀,扭了扭脖子,深呼吸一口,对准一颗蒜拍去。
蒜猛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飞到舒母脸上,舒母吃痛,横眉竖目,又生气了。
空气瞬间凝固,舒蜜都不敢看裴巡的脸,怕自己笑到肚子疼。
高高在上的裴神居然还有这样的“反差萌”,真是值得纪念的高光时刻。
“阿姨你忙了一整天了,先去休息一下,吃点水果。”黎一珺把舒母推到厨房外。
厨房里只剩下舒蜜和裴巡两个人,舒蜜嘴角含笑走过去:“我来教你吧。”
裴巡手握着菜刀刀柄,苦苦思索着,朝那颗蒜拍去。
“不对啊笨蛋!”舒蜜没想那么多,伸手握住裴巡的右手,手心紧贴他的手背。
裴巡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舒蜜就站在他身侧,右手手臂和他的手臂相贴,少女指如葱根,十指纤纤。
“要这样。”舒蜜握紧他的手,一使力,扬起菜刀,快狠准地拍到蒜上。
白蒜顷刻间被拍扁了,难剥的蒜皮也裂开了缝隙。
舒蜜收回手,捏了一颗蒜放到砧板上:“你来一次。”
啪的一声,裴巡成功地拍了一颗蒜,黎一珺刚好走进来,见状鼓掌:“巡哥威武!”
剥完一整碗蒜,黎一珺全部倒进捣蒜器里:“我来捣蒜,你洗手吧,省得有蒜味。”
裴巡打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左手。
黎一珺一边咚咚咚捣蒜一边问:“怎么不洗右手?”
“我再切点葱。”裴巡切葱的动作很慢,黎一珺看着紧张,真担心他切伤自己。
家里有客人过来拜年送礼,黎一珺要出去招呼,离开厨房前跟舒蜜喊了一嗓子。
“你看着点巡哥,他可能切到手。”
黎一珺的背影刚消失,裴巡切葱的声音就停了下来,舒蜜慌忙回头。
硕大的血珠从裴巡白皙如玉的指尖渗出,手指裂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真是笨到家了!”舒蜜哭笑不得,丢下手上的活儿跑过去,抓住裴巡的手。
鲜血啪嗒滴落到地上,舒蜜想也没想,就把裴巡的手指含到嘴里。
裴巡的瞳孔微微收缩。
舒蜜含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暧昧,立刻松开他的手。
她的温暖残留在他指尖,疼痛都变得微乎其微了。
舒蜜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你别误会,就算是普通同学,我也会帮的。”
裴巡微仰起下颌,厨房的灯光落下来,映得他五官深邃而俊美,目光里尽是倨傲。
舒蜜的心莫名地扑通扑通狂跳。
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她擦了擦掌心的濡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没想勾引你。”
勾引?这两个字让裴巡唇角斜勾,他微敛着眉,目光似水。
“我干脆把话说明白吧,”舒蜜深呼吸一口,“你这样的男神,任何女生都难以招架。”
裴巡眯起眼,狭长的双眸如打翻的浓墨,仿佛星光熠熠的脸庞令人不敢直视。
“我不能再跟你假扮情侣了,你一个暧昧的眼神我都把持不住,更别提你的声音。”
裴巡指尖凝固的鲜血恍若一朵盛开的红梅,颇符合他清冷的气质。
“每次你这么看着我或者靠近我,我就心跳加速慌得不行,我……已经到极限了。”
话音未落,舒蜜只觉腰肢一紧,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疯狂撞击胸膛的心脏倏忽停下来,她瞪圆眼睛,刹那间被夺走了呼吸。
不到一厘米,她颤抖的眸中映出他一双温润的瞳,甜蜜又炙热的视线令她全身发软。
意识到不对的舒蜜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薄唇微勾,声音喑哑,几不可闻:“我也已经到极限了。”
舒蜜被那撩人的低音炮搅得浑身发热,双腿发软。
她连耳垂都红得滴血,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薄唇微张。
裴巡扬眉,喉结微颤。
最后的理智让舒蜜转身欲逃,裴巡右手掌猛地托住她后脑,左臂拦腰将人拥紧。
下一秒,他微凉的唇覆上她颤抖的唇。
厨房里处处是烟火气息,黄的姜、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绿的小油菜、白的鲜藕。
紫砂锅里煲着菌菇炖鸡汤,咕噜咕噜,清甜的香味四处弥漫,将窗户蒙上一层薄雾。
厨房外是待客的声音,宾客言笑晏晏,笑声入耳,唯独厨房里是一片旖旎的岑寂。
一秒,两秒,三秒。
四片微颤的唇轻轻贴合着,明明只有三秒,却久得像一个世纪。
脚步声传来,舒蜜终于回魂,用力推开裴巡,扬起手。
啪的一声,裴巡不躲不闪,接了舒蜜用尽全力甩过来的一耳光。
黎一珺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从里面冲出来的舒蜜撞到一边。
舒蜜握紧拳头,咬住下唇,狠狠撞了黎一珺一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怎么回事?”黎一珺一头雾水地走进厨房。
裴巡垂眸,轻抚上指尖凝固的血珠,语气淡若止水:“我找她要赌债了。”
这是舒蜜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个除夕夜,满桌子美味佳肴她都提不起兴趣。
黎一珺夹了一个鸡腿,去了皮,再夹到舒蜜的碗里:“不用谢。”
“谁跟你说谢谢了?”舒蜜白了他一眼,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手快速地扒饭吃。
黎一珺把一碗白嫩嫩香喷喷的鱼肉推过来:“刺都给你挑出来了,别客气。”
“吃饱了。”舒蜜把碗筷一丢,“别叫我看春晚,我要学习。”
舒母瞪眼:“学什么?吃完年夜饭,一家人不聚在一起嗑瓜子看春晚,叫什么过年?”
“学渣还过什么年?”舒蜜没好气地转身就走。舒母气得起身去追。
黎一珺拉住舒母:“阿姨,我去吧。”
只一句话,舒母就放下心来,点点头。
裴巡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角,正要起身,舒父叫住了他。
“让小珺去陪她就好,裴巡你来陪我们喝点酒?”
舒母瞪了舒父一眼:“小孩子喝什么酒?”
黎父笑着拿过葡萄酒和一个高脚杯:“喝点红酒没事,来,叔叔给你倒。”
裴巡彬彬有礼,双手接过:“谢谢叔叔。”
舒母正要反对,黎母拉她坐下:“操劳了一整年,咱也休息一晚上,别管孩子了。”
黎一珺端着一碗汤推开卧室门。里面没开灯,窗外有很好的月光,银粉般洒进来。
他看到舒蜜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那姿态令他心一颤。
“巡哥是不是在厨房里欺负你了?”
黎一珺声线温柔,把汤放到床头柜上,他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别碰我!”舒蜜躲开,冷哼一声,“我是谁,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黎一珺起身,把旁边书桌上的台灯打开,再折回床边:“不想吃饭,至少喝点汤。”
鸡汤的香味弥散开来,黎一珺端起汤,用勺子搅了搅,靠近嘴边吹了吹。
“来,我喂你。不喝的话,这只为了给你补营养而赔上性命的乌鸡会伤心的。”
舒蜜笑点可不低,她虽然没笑,但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了。
她坐起身看向他,橘黄色的灯光将黎一珺的俊颜映得半明半暗,眉眼俊秀。
他舀了一口热汤,放嘴边吹凉了,再送到她唇畔:“就喝几口,好不好?”
黎一珺的双眸恍若浸于一缸清水里的雨花石,石上斑斓的花纹让她无法拒绝。
舒蜜张开嘴,被黎一珺喂了一口暖汤,她伸手接过碗:“我自己喝。”
“我和巡哥准备陪他们看一会儿春晚就溜出去放烟花,你可千万别说你不来!”
直接端着碗喝汤,有点烫,舒蜜伸出舌头哈气:“每年都放烟花,都放腻了!”
“烟花那么美丽浪漫,你到底有没有少女心啊?”黎一珺凑过来给她吹汤。
两个人都凑到碗边吹汤,额头碰到一起,距离很近,鼻息交缠。
舒蜜慌忙放下碗,身子往后。以前她并不介意和黎一珺亲密,可今天她表现出抵触。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暧昧不明,不管是和黎一珺,还是和裴巡。
“你和你巡哥去放烟花吧,祝你们兄弟的深情在灿烂的烟花下得到升华。”
舒蜜正在卧室里努力静下心来听英语,窗外倏忽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家在一楼,她卧室的窗户对着一个狭窄的巷子口。舒蜜摘下耳机,蹙眉起身。
一走近窗户,砰的一声巨响,一条银蛇腾空而起,在夜幕中炸开,宛如花朵怒放。
舒蜜被吓了一大跳,她仰头看烟花,姹紫嫣红的光芒辉映在少女娇嫩的面庞上。
“吓傻了啊?”黎一珺的手从窗外伸进来,拍了下舒蜜的脑袋。
舒蜜瞪他:“你为什么非要在我窗边放烟花?打扰我学习了知不知道?”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抬头仰望漫天烟花。
烟花如天女散花,又如彩蝶飞舞,喜庆的红,生机勃勃的绿,温暖的黄,浪漫的紫。
璀璨的火光照亮了天鹅绒般的夜空,也照亮了窗下裴巡的身影。
舒蜜侧过脸看裴巡,他双手插兜,淡淡地望着她,身影静默如雪后的青松。
绽放之后,烟花向下坠落,宛如多情的流星雨淅淅沥沥,也似无数萤火虫翩翩起舞。
裴巡清冷的眉梢眼角在这一刻被映得温柔至极,那瞬间舒蜜连呼吸都忘却了。
“发什么呆?”黎一珺又伸手进来,把舒蜜拍醒了。
她慌忙咳嗽几声,掩饰尴尬。
黎一珺双手搭在窗台上:“拍视频了吗?刚刚那烟花可贵了!”
“有点出息好不好?”舒蜜翻了个白眼,“我要学习了,你们到别处放去!”
黎一珺抓起一把仙女棒,贼笑:“小仙女,你确定你不跟我们一起玩仙女棒?”
“滚!”舒蜜啪地关上窗,戴上耳机,回到桌边继续做英语听力题,可是她家离指定燃放烟花爆竹的地点不远,市民们都在那里放鞭炮,吵得不行。
舒蜜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还是听不太清楚。
她无奈地甩下耳机,走出卧室,四位家长在沙发上看春晚,笑得前俯后仰。
那个相声剧由春晚专业户冯巩搭档“洪荒少女”傅园慧,还有“毒舌”林永健。
父母们看得聚精会神,根本没搭理舒蜜,她抓了一把瓜子,在玄关换了鞋,走出门。
黎一珺就在门口的院子里放仙女棒,看她出来就嚷:“起风了,你该穿件厚的!”
“少啰唆!”舒蜜吐了口瓜子壳,环顾四周,“你巡哥呢?”
“他不屑于玩这些。”黎一珺耸耸肩,点燃一根仙女棒,递给舒蜜。
小小的花火点亮了舒蜜的双眸,她瓜子也不嗑了,情不自禁地拿着仙女棒挥舞。
黎一珺又点燃一根,塞到她另一只手上,然后退到一边看着周身流光溢彩的少女。
他目光荡漾,唇色光泽似蜜,倏忽轻轻地道:“小仙女,送个礼物给你。”
舒蜜停下动作看着黎一珺,一张小脸玩得红扑扑的。
黎一珺抬起手中燃烧的仙女棒,手腕灵巧挥舞,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心形。
舒蜜睁大双眼,愣了愣,手中的仙女棒燃烧殆尽,灿烂的花火归于平静。
她蓦然变了脸色,语气冰冷:“你什么意思?”
黎一珺手中的仙女棒还在闪耀,可他瞳眸晦暗,眉心微拧:“你今晚很反常。”
“你难道不反常?”舒蜜扬起声调,“你为什么送我一颗心?你是我男朋友吗?”
黎一珺低眸看舒蜜一张怒颜,眸色又暗了几分,喉结滚了滚,终究无法作答。
舒蜜愠怒未消,挑起眉梢:“裴巡说得对,我们长大了,该避嫌了。”
噼啪一声,黎一珺手中的仙女棒烧完了,夜风冷得刺骨,却吹不散他眉间的悲伤。
舒蜜将黎一珺脸上的落寞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里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
为什么要说这么冷酷无情的话?舒蜜惶惑了。一切都乱套了,搅成了一团乱麻。
她丢下仙女棒,转身就跑,几近狼狈地逃离了此处。
裴巡一走进卧室,黎一珺就嗅到他身上萦绕的淡淡烟味。
黎一珺的卧室是高低铺,以前舒蜜睡上面,黎一珺睡下面。
过年这几天,黎一珺把下铺让给裴巡,自己睡上铺。
他没开卧室大灯,只亮着书桌上的台灯,昏暗的光线中,他一双星眸冷睨着裴巡。
一片静默,裴巡觉察到他目光的异样,剑眉微挑。
原本想爬到上铺睡觉的黎一珺一步步从扶梯上下来,衬衣白得刺眼。
两个一米八几的少年在暧昧的光影中对视,裴巡静若止水,黎一珺咄咄逼人,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花火刺啦啦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黎一珺森然开口:“你对舒蜜做了什么?”
裴巡眯起眼:“你介意?”
黎一珺声音沙哑,一字一顿:“我很介意。”
裴巡目光平淡,波澜不惊:“她没告诉你?”
黎一珺勃然迈步,逼近裴巡,瞳眸宛如深沉的夜幕:“你到底做了什么?”
灯光淌过他犀利的眉宇,这样的黎一珺,裴巡第一次见。
裴巡目光轻闪,薄唇缓缓勾起,漫不经心地吐出答案:“拿了她的初吻。”
黎一珺脸色遽变,转瞬间,额头上青筋暴起。
裴巡瞳孔收缩。黎一珺这样的反应,他始料未及。
接下来黎一珺的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身体的本能,他扬起拳头朝裴巡挥去。
裴巡是何人?他早有防备,身形一闪,抬臂,手掌硬生生地接下那一拳。
他骨节如竹的手包裹着黎一珺的拳头。
黎一珺浑身颤抖,裴巡云淡风轻。
两人久久对视,黎一珺额头上的汗珠粘住碎发,双眸似被点燃的星辰。
“她是我妹妹,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强迫她,哪怕是你。”
裴巡目如寒潭,倏然勾唇:“仅限于此?”
即便是春晚压轴的《难忘今宵》响起来了,这个漫长的除夕夜依然没有结束。
“小珺这么早就回卧室睡觉了?还没帮忙贴春联呢!”黎母开始收拾瓜子壳。
舒父拿着的春联是他自己写的,方正而柔美的楷书,模仿的是元代赵孟頫的字体。
“叔叔我来。”裴巡长腿一迈,站在舒蜜旁边,修长的手指拿起横批。
舒蜜脸色微变,往旁边挪了挪,不情愿地把胶水递过去。
两人的指尖微微触碰,舒蜜立刻收回手。
裴巡并未看她,垂眸在横批后面抹上胶水。
“长得高就是好,都不用凳子,踮脚就贴上了!”黎母提着垃圾袋准备丢出去。
贴好舒蜜家门口的对联,再贴黎一珺家门口的对联。
裴巡食指和拇指捏住对联的上方,舒蜜蹲下身扶正对联的下方。
“很好,一点也没歪。还有一副对联,你们贴到单元楼大门口去吧。”
舒父把对联递给舒蜜,就和黎父去放鞭炮了。舒母和黎母忙着收拾家里。
没办法,舒蜜硬着头皮走向单元楼大门,裴巡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烟火散去,月光迷离。
舒蜜把对联按在墙上,掏出胶水抹上去,然后默不作声地递给裴巡。
裴巡捏住对联贴上墙,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对联一路按压,使对联紧贴墙壁。
两人配合默契,却始终缄默,唯有月光幽幽,在两人身后留下绮丽的剪影。
上联在左,下联在右,横批从左至右。
贴完对联,舒蜜做了足够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
“黎大傻这么早睡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裴巡双手插兜,立于月下,静静地望着刚贴好的对联,并不准备回答。
舒蜜手指搭在胶水瓶盖上:“不想讨论他?那咱们就讨论今晚的事。”
她顿了顿,用力捏了捏胶水瓶,指尖发白,声音有些低哑。
“为什么要亲我?”
裴巡纹丝未动,似在欣赏对联上漂亮的楷书,又似在玩味汉语的精妙。
他身形挺拔,容颜俊逸,那硬朗的身材轮廓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在月下熠熠生辉。
气场摆在这里,她到底是没办法像对黎一珺那样对裴巡发脾气,可她也不是没脾气的。她上前一步,蹙眉正要大声质问,裴巡蓦然回眸启唇。
“想亲就亲了。”
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凉薄戏谑的言辞,色淡如水的唇,无情微挑的眼角。
舒蜜的呼吸停滞了两秒,夜风吹得她鼻子微微泛红,她握紧拳头,眸中怒气愈盛。
“你明知道我喜欢黎大傻,你明知道我想把初吻给他,把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他。”
裴巡迈开长腿,两人的距离顷刻间缩短,舒蜜尚未反应过来,他已近在眼前。
月色美极,水银般的流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如杨花飞舞。
舒蜜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他扣住手腕,下一秒,他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颌。
裴巡的眼睑、薄唇和轮廓皆带着冰霜覆盖一样的冷峻,凛冽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那双眸冷如寒月,却弥散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舒蜜一怔,动弹不得。
“你不配。”他的声音森冷沉郁。
舒蜜背脊一阵恶寒,头皮发麻,半晌才发出战栗的声音:“为什么?”
“心里有喜欢的人,却被别人撩得面红耳赤,你有几分真心?”
只此一句,就把舒蜜炸得五内俱焚,羞耻、懊恼、愤懑、自责和绝望涌上心头。
裴巡的双眸射出洞悉人心的冷傲,又暗藏一丝缥缈。
良久,舒蜜无力地伸手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双眼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女孩,我没出息,”舒蜜喘息着,“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咬紧牙关瞪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晶莹冷汗辉映着月光,闪耀在他眸中。
“你嫉妒我和黎大傻的亲密对不对?每次都是你来撩我,我很坏,你更渣!”
言尽于此,舒蜜转身欲走,可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没留神脚下的台阶。
裴巡长臂一伸,默然扶住她的腰。 舒蜜站稳,试图甩开他的束缚。
他搁在她腰后的手臂一抬,以霸道的力度将她抱紧,两人身体紧贴,呼吸交错。
薄唇勾出居高临下的矜贵,他目光深邃,永远令人琢磨不透。
“那就狼狈为奸吧。”
嘴唇发麻,心脏扑通扑通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