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物都是谜团,而解开一个谜的钥匙,是另一个谜。
——美国哲学家爱默生
2021年6月,繁忙的格子间,高跟鞋急匆匆跑过,打印机传来声响。
“快!晨会马上开始了!你把资料打印好送过来,每人发一份!”
精干的女上司拉开会议室的门,探出头来吩咐。
“方总,开完晨会我可以请假半天吗?”舒蜜上前一步。
方总皱眉:“最近公司忙成这样,你有什么事周末再去!”
“可是,去民政局领证只能在工作日。”
准备关门的方总又探出头来:“婚礼都办了,还没领证?”
“因为您一直不给我准假。”
“那给你半天!天哪,没时间了!你倒是快点把资料拿过来啊!”
“马上来!”舒蜜从打印机里拿出一沓资料,捧在胸前,小跑向会议室。
她穿着卡其色职业套装,跑步时胸前的工牌也随之跃动。
深蓝色的带子系着柔软的塑料壳,白色工牌上写着“影视企划二组实习生”。
会议室内所有人屏气凝神,方总环视全场:“剧本你们都看了吗?”
舒蜜忙着给与会者分发资料。大家轮番发言。
“男女主角的互动甜度爆表,作为校园甜宠剧,发糖发得毫不手软。”
“很戳少女心,大部分情节都充满粉红气泡,男主角真是完美偶像。”
方总听了半天,蹙起眉头:“没有别的意见吗?”
舒蜜把最后一份资料发到方总面前,方总瞥了她一眼:“实习生,你来说说。”
“我?”舒蜜愣住。
在场所有人都望向她,方总朝她点点头。
“你是1998年生的,这个故事讲述的就是你们这一代的青春,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舒蜜紧张得手心濡湿,她咬了咬唇:“我可以直说吗?”
“当然。”方总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舒蜜深呼吸一下,环视所有人。
“这个故事很甜,却规避了所有成长中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不是我们的青春。”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
“初恋哪有那么一帆风顺。只是一味的甜宠,缺乏现实的观照,很容易腻。”
方总挑眉:“可是,年少轻狂,义无反顾,初恋就是可以战胜一切。”
舒蜜轻轻笑了笑,抬头望向窗外琉璃般易碎的蓝天。
“初恋的伟大不在于它能对抗现实,而在于在现实面前,它即便失败,也光辉璀璨。”
出租车停在民政局门口,舒蜜用手机支付之后,裴巡的电话来了。
“堵车,大概还要十分钟,等我。”
“别着急,我……”舒蜜一边接电话一边下车,她突然噤声。
民政局前人来人往,黎一珺双手插兜,立于阶梯下,静静地望着她。
他穿着卡其色亚麻西装,戴玫瑰金水晶石英腕表,阳光给他颀长的身姿镀上一层金。
舒蜜的心缓慢而悠长地颤了颤。
2016年6月,公交车停靠到站,站台离复读学校还有点距离。
下了车,舒蜜一脚踹上黎一珺的屁股:“你才痛经!痛一辈子的经!”
黎一珺转身,抓住舒蜜的脚:“说正经的,你真的做好复读的准备了吗?”
舒蜜单脚着地,站立不稳,跳了几下,扶住路边的树:“复读怎么了?”
“长时间坐着不动而变胖、爆痘、月经不调、视力下降戴眼镜,总之会变丑。”
黎一珺的话让舒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打了个哈欠:“你说要复读,我熬夜看了一宿的复读贴吧。”
“我知道复读一年就是有期徒刑一年,可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考上厦门大学。”
舒蜜话音未落,黎一珺突然上前一步,把舒蜜压迫得背脊抵住树干。
她穿着薄薄的雪纺衫,树干粗粝,磨得背后肌肤刺痛。
黎一珺右手撑在树上,左手依然抓住舒蜜的脚,把她困得密不透风。
他俯身,贴近舒蜜的脸,两人呼吸交缠。
这是什么节奏?舒蜜呼吸间吸入的全是黎一珺的气息,气管里直冒粉红泡泡。
黎一珺目光灼灼,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声音低沉悦耳。
“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复读的吧?”
那声音让舒蜜双腿发酥,耳膜一鼓一鼓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旖旎氛围。
“你们两个,滚一边去!别碍了我们老大的眼!”
七八个不良少年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小喽啰用拇指往后一指。
他们老大一头金发,穿着短裤,露出浓密的腿毛,嘴里叼着短得不能再短的烟头。
人手一根钢管,来者不善。
黎一珺立刻放下舒蜜的脚,转身,把舒蜜挡在身后:“你们要干吗?”
“滚滚滚!没看到我们要教训人?不想被打就有多远滚多远!”
小喽啰不耐烦地摆手。
舒蜜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裴巡依然戴着耳机,双手插兜,面无表情。
“哟,巡哥,真要复读?兄弟们都不要了?”金毛咧嘴,露出发黄的牙齿。
裴巡眉毛都没动一下,看他们就像看路边的垃圾。
“还这么拽?”金毛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头,“金盆洗手前,把旧账结结吧?”
小喽啰们挥舞着钢管起哄:“老大真有文化,成语一个接一个!”
形势不妙,黎一珺上前一步,舒蜜立刻拉住他:“你要救人?”
黎一珺皱眉:“难道见死不救?”
舒蜜抓紧他的手臂:“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们!这些人不要命的!”
黎一珺掏出手机:“那报警吧。”
话音未落,一个小喽啰冲过来,用钢管啪地将黎一珺的手机打到地上。
力道极猛,手机屏幕瞬间开裂。
“你俩再捣乱,先弄死你们!”小喽啰恶声恶气。
舒蜜慌忙去看黎一珺被打红的手。
裴巡朝黎一珺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摘下耳机,顺手抄过路边垃圾车里的烂拖把。
他提脚踩到拖把头上,手臂肌肉一鼓,就将脏兮兮的木棍抽了出来。
“哟,”金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巡哥生气了?”
裴巡手里掂着木棍,眉宇间依旧气定神闲,薄唇吐出四个字:“跟他道歉。”
那四个字不怒自威,七八个不良少年都震了震。
舒蜜和黎一珺也愣住了。
一个小喽啰上前一步:“老大,他再狂,咱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金毛推开小喽啰,把钢管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地朝裴巡走去:“不愧是巡哥。”
裴巡的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
舒蜜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唇形冷峻,像锋利的刀刃。
“你这什么眼神?看不起老子是吧?”
金毛似乎是忍到极致,猛地举起钢管朝裴巡头上砸去。
裴巡扬起木棍,挡住这一击。
下一秒,他单手揪住金毛的衣领,膝盖顶向他胯下。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金毛还没来得及捂住下面,胳膊就传来咔嚓一声,金毛痛得杀猪般叫了起来。
不良少年们脸色遽变。
金毛倒在地上嗷嗷的。裴巡提脚,把运动鞋鞋尖强行塞进他嘴里。
地上那个没声儿了。
裴巡把木棍一扔,拍拍手,淡淡吐出两个字:“道歉。”
打坏黎一珺手机的小喽啰乖乖道了歉,不良少年们搀扶着金毛走了。
金毛站都站不起来,还不忘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裴巡,老子跟你没完!”
黎一珺捡起砸坏的手机,尝试开机,却完全没反应。
舒蜜愤恨地跺脚:“不行!得找他赔!”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舒蜜抬头,裴巡逆光而立,不辨眉目。
风骤起,拂动少年一袭黑衣。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黎一珺身上,薄唇微勾:“手机号。”
黎一珺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他愣了三秒,报了手机号:“微信同号。”
裴巡垂眸,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输入号码:“手机我赔你。”
“感谢巡哥!”黎一珺右手贴近太阳穴,笑着敬了个礼。
裴巡挑眉:“你多大?”
黎一珺笑意满满:“1998年夏天生的,你呢?”
“1997年冬天。”
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一冷一热,果然,一个冬天,一个夏天。
舒蜜见他俩还要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黎大傻,还报不报名?”
黎一珺脑子里灵光一闪:“巡哥,你该不会也在这所学校复读吧?”
裴巡眯起眼:“你也是?”
“不是,我陪她来的。”黎一珺指了指舒蜜。
裴巡这才瞥了舒蜜一眼,似被搅了交谈的兴致,戴上耳机,不再多言。
他转身朝学校大门走去。
“嘁!”舒蜜没憋住,朝他的背影竖起中指。
有风自海上来,吹落一地凤凰花。
海产街上鱼翅、花胶的味道随之飘散开来。
舒蜜踹了一脚黎一珺家的门,再点开复读班班主任发到微信群里的一条语音。
“三条红线不能碰:男女生不能接触过密,不能上网,不能和社会闲散人员交往。”
老调重弹。她快速回复了一句“收到”。
门开了,黎母笑着招呼她进去。
“小舒蜜来啦?一珺在卧室打游戏呢。我给你们倒两杯牛奶。”
舒蜜端着两杯牛奶,用手臂推开黎一珺卧室的门。
黎一珺半躺在床上捧着手机。
“玩《王者荣耀》?那么坑还玩,铂金都打不上。”舒蜜啪地放下牛奶。
黎一珺头也不抬:“我坑没关系,有大神带我飞啊,再打两把就上铂金了!”
舒蜜喝了口牛奶:“哪个大神?”
“裴神啊!”黎一珺的话让舒蜜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她捂住嘴,咳嗽几声:“裴巡?”
“他网购了手机,下午就送到家了。我看了他的朋友圈,最强王者!”
舒蜜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牛奶,放下杯子,坐到黎一珺旁边看他的手机。
“他用小号带你打排位上分?”
“对啊!手机屏幕就这么大,你这么探头看累不累?”
黎一珺伸手,用左胳膊搂住舒蜜的脖子,把舒蜜圈在怀里,左右开弓玩游戏。
舒蜜猝不及防,被黎一珺抱着,全身都是他的气息,她的脸颊有点发烫。
黎一珺把下巴搁在舒蜜头上,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
明明是暧昧无比的姿势,可黎一珺恍如未觉,依旧心无旁骛地玩游戏。
“看到没?跟他玩,躺赢,他玩的刺客随随便便就五杀了,走位骚断腿!”
舒蜜定定神,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裴巡的操作,终于明白何谓“两分钟拿一血,五分钟推高地,把对面一直摁在自家泉水里”。
果然是传说中的“人狠话不多”,舒蜜实在没话说,甘拜下风。
黎一珺一边补刀抢人头,一边打字:“巡哥威武!”
这一把赢了之后,黎一珺喝了口舒蜜喝剩下的牛奶:“你要不要一起玩?”
舒蜜心跳还有点快,她挣扎着从黎一珺怀里站起来:“不要。”
“你不是想上钻石吗?”黎一珺一口气喝光牛奶。
舒蜜没好气:“不想和他玩,看他很不爽。”
黎一珺很快又开了一局。两只手忙着,他只能舔了舔嘴角:“嘿,过来给我擦擦嘴。”
准备离开的舒蜜抽出一张纸,捏成一团,狠狠地朝黎一珺脸上扔去:“自己擦!”
墙上的挂钟显示晚上十一点半,舒蜜睡不着,打开《王者荣耀》APP。
一开始她并不爱玩手游,只是为了和黎一珺一起玩,结果练得比他还厉害。
此刻她不想打游戏,只是想登录看看黎一珺是不是还在玩。
果然,黎一珺的头像是亮的,显示“开局12分钟”。
舒蜜气得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切齿。
“黎大傻从来没有陪我玩过这么久!”
送走阮芯晴,又天降一个裴巡,这个暑假自己绝对水逆了!
周末,阳光正好,舒父舒母在家里大扫除,木地板湿湿的。
黎母进来送她自己酿的糯米醪糟时,舒蜜正站在凳子上擦玻璃。
“小舒蜜真懂事,我家那个,大早上就骑车出去了,说约了朋友。”
舒蜜听到黎母的话,手一顿,转身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她给黎一珺发了一条微信:“死哪儿去了?”
等了半天没回复,她丢了手机继续擦玻璃。
“你那块玻璃都擦二十分钟了,要擦破啊!心不在焉的!”舒母喊。
舒蜜又抓起手机,飞快地打字:“黎大傻,你死了是不是?”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黎一珺才回微信。
手机就在舒蜜手边,屏幕一亮,舒蜜立刻放下筷子。
“我在网吧和巡哥打《英雄联盟》,饿死了,想吃你妈妈做的饭了。”
舒蜜紧盯着屏幕上的“巡哥”两个字,恨得牙痒痒,打字:“去死!”
“唉,有时候不努力一下,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舒蜜刚打出“滚”字,想了想,又删除了。
黎一珺胃不好,而且容易低血糖。
她默默地走进厨房,用饭盒盛了饭,再到餐桌边夹菜。
舒母瞪她:“你干吗?不吃饭了?”
“给黎一珺送饭。”舒蜜把自己碗里的一大块可乐鸡翅夹到饭盒里。
舒母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立刻露出笑容:“快去,快去,别让他饿着。”
刚从阳光充沛的室外走进来,舒蜜有点不习惯网吧里的阴暗。
以前的网吧乌烟瘴气,现在虽然隔开了无烟区和吸烟区,但依然空气污浊。
周末网吧生意火爆,都是男生们组队来玩网游,外卖餐盒堆满了垃圾桶。
舒蜜用食指抵住鼻子,小心翼翼地绕开地面的垃圾,四处寻找黎一珺。
一拐弯,她就看到裴巡迎面走来。
裴巡手里拎着两杯外卖可乐,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舒蜜。
舒蜜最烦他这种目中无人、不屑一顾的表情,她咬着后槽牙,抬眸怒视之。
过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裴巡在舒蜜面前站定。
舒蜜纹丝不动。
一股阴冷的穿堂风吹来,裴巡棒球帽下一双冷眸寒意迫人:“让开。”
“麻烦别人的时候,难道不会说‘请’字吗?”舒蜜冷声说完,寸步不让。
裴巡薄唇紧抿,目光里的不悦愈盛,两人久久对峙。
直到黎一珺的声音从过道尽头传来:“你可来了!”
舒蜜侧身回头。下一秒,裴巡径直与舒蜜擦肩而过。
他走过时带起的微风撩起舒蜜耳鬓细小的头发。
又输了。舒蜜懊恼地握拳。
电竞椅边,舒蜜把饭盒递给黎一珺:“你还要玩多久?”
黎一珺狼吞虎咽地扒饭:“你先回去。”又看向裴巡,“外卖还没到?”
“快了。”裴巡要坐下,可舒蜜站在他椅子前,他把椅子往后拉。
舒蜜并不准备让位,她就要站在黎一珺和裴巡中间。
“你让一让!”黎一珺嘴里有饭,手里夹着筷子,用手背把舒蜜往外推。
舒蜜被迫后退,眼睁睁看着黎一珺和裴巡并排而坐——她是多余的那个。
“你还不走?”黎一珺擦擦嘴角的油,扭头看舒蜜。
舒蜜忍无可忍,猛地踹了一脚黎一珺的椅子,大喊:“你把我当丫鬟使唤?”
旁边打游戏的男生被吵到,纷纷投来抗议的目光。
黎一珺没想到舒蜜发这么大火,他放下筷子,一脸无辜:“怎么?你要一起玩?”
“玩你个大头鬼!”舒蜜脾气上来了,就是这么暴躁。
被打扰的几个男生站起来:“喂喂喂!要吵架出去吵!别打扰我们打游戏!”
舒蜜狠狠地瞪了黎一珺和裴巡一眼,转身跑出网吧。
一路上舒蜜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额头上很快布满了汗珠。
到家门口了,她一个急刹车,跳下车来,突然脚步骤停,眼神戒备。
阮芯晴戴了一顶小巧的遮阳帽,红衬衫配白色阔腿裤,朝舒蜜微笑。
舒蜜正在气头上,冷哼一声:“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惜黎一珺不在家。”
阮芯晴伸手捏了捏遮阳帽的帽檐,巧笑嫣然。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舒蜜把车停下,俯身锁车:“我没空搭理你。”
“听说你要复读?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也被厦门大学录取了。”
阮芯晴挑衅的话让舒蜜动作一顿,她直起腰,望着阮芯晴冷哼一声。
“你以为黎一珺那么好追?”
阮芯晴手指摆弄着斜挎包上的流苏:“大学和高中不一样,大学很闲的。”
舒蜜斜勾嘴角:“你太不了解他了,他没事只会玩游戏,而不是谈恋爱。”
阮芯晴明眸善睐:“那更好,我可以陪他玩游戏,曲线救国。”
中午没怎么吃饭,气都气饱了,舒蜜不想跟她多费唇舌:“你说完没有?”
“你还是这么嚣张啊。”阮芯晴嘟嘟嘴,“明明高考失败,落后我们一大截了。”
舒蜜上前一步:“你知不知道黎一珺为什么选了传媒学专业?”
阮芯晴微微皱眉,并未回答。
舒蜜笑了笑:“因为我想学传媒学。”她一字一顿,“他会等我的。”
整整一个下午,舒蜜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她干脆调成静音。
都是黎一珺发来的微信,内容千篇一律。
“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舒蜜宅在房间里整理高三的学习资料,把要带到复读学校的资料放好。
她一条微信都没有回黎一珺,整理好资料就躺在床上用手机看电影。
电影还没看完,她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自然醒,舒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眼看到黎一珺近在眼前的脸。
舒蜜吓了一大跳,用被子蒙住头。
黎一珺笑着拉她的被子:“都五点了,你是猪啊,睡这么久!”
舒蜜一把掀开被子,抬腿踹黎一珺的肚子。
黎一珺不躲不闪,故意接了舒蜜这一脚,痛得捂住肚子。
他弓着身子喊:“First Blood(第一滴血)!”
“滚出去!”舒蜜下床,推黎一珺出去。
黎一珺慌忙拿起桌上的草莓芝士奶盖茶,双手呈上,毕恭毕敬,语气诚恳。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8月份就开学,时间不多了,我应该好好陪你。”
舒蜜瞪他,两秒,三秒,五秒。
黎一珺笑得像猫咪,把吸管送到舒蜜唇边,用塑料吸管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草莓酸甜的味道与芝士浓郁的气息交融,诱惑着舒蜜的味蕾。
七秒,九秒,她张开嘴,把吸管含进嘴里,猛地吸了一大口。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依然没好气。
黎一珺拿着奶盖茶喂她:“什么?”
“我问你偷看我睡午觉偷看了多久!”舒蜜提高音调。
黎一珺想了想:“半小时吧,我怕吵醒你,没乱动,一直坐在床边等你。”
舒蜜翻了个白眼:“有病吧你?”
黎一珺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舒蜜嘴角的奶茶泡沫。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真的,睡美人,你再不醒来,我就要亲你了。”
舒蜜被他这句话刺激得没忍住,噗的一声,嘴里的奶茶全喷到了他脸上。
黎一珺一脸生无可恋。
晨曦灿烂如金子,细细碎碎地洒进厨房,灶台上,锅里冒着水汽。
舒母把面条下到沸腾的水里,再打开冰箱拿出肉和葱。
“妈,早餐还没好?”舒蜜突然出现在门口,吓了舒母一大跳。
舒母转过身:“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起这么早?”
“黎大傻约我去游乐园玩。”
刷完牙,舒蜜回卧室挑衣服。
穿什么好呢?要骑车,所以不能穿裙子。想穿热裤,但是又怕晒黑。
哪件T恤好看?红色的太艳了,白色的太容易脏……搭配什么凉鞋呢?
舒蜜站在镜子前试了又试,床上扔了一堆衣服。
舒母在外面敲门:“不是催我要早餐吗?面条做好了,人呢?”
卧室门打开,舒母瞥了眼女儿:“你这裤子太短了吧?哟,还涂了唇膏?”
舒蜜把脸上的BB霜抹匀:“你们不总说我不像个女孩子吗?我变身给你们看。”
舒父笑:“蜜蜜,你是不是恋爱了?”
舒母一喜:“你和小珺恋爱了?太好了!老妈我天天担心小珺被别人抢了。”
舒蜜无奈地抚额:“没有!复读班的班主任说了,不能早恋!”
“你都18岁了!难道要当剩女?”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父母生怕孩子早恋,现在的父母担心孩子找不到对象。
虽然她精心打扮了,但黎一珺看到舒蜜的时候并没有特殊的表情。
“慢死了!”黎一珺直接无视了舒蜜满怀期待的眼神。
舒蜜噘着嘴,推着自行车跟在黎一珺后面,刚走到巷子口,她就愣住了。
裴巡一身白衬衫、牛仔裤,换了一顶白色棒球帽,大长腿歪着,斜倚在电线杆上。
终于不是一身黑了,虽然白色让他看起来明朗不少,但那冷漠的气质依然欠扁。
黎一珺喊:“等久了吧?不怪我啊,是她太慢了,女生就是麻烦!”
舒蜜定定神,追上黎一珺:“他怎么来了?”
黎一珺侧过脸:“哦,忘了说,他和我们一起去玩,反正他也是一个人。”
舒蜜脚步骤停。
黎一珺走到裴巡旁边,两个一米八几的男生一起回过头,看到舒蜜还在原地站着。
“走啦!”黎一珺朝舒蜜喊,“我俩去游乐园都去腻了,多一个人,不是更好玩?”
舒蜜有点想哭。
“快点!来比赛,看谁先到游乐园!”黎一珺坐上自行车,裴巡坐上他后座。
舒蜜眼睁睁地看着裴巡伸手抓住黎一珺的腰。
她跺了跺脚,骑上车,用力蹬踏板,去追黎一珺和裴巡。
漫长的海岸线,天空恍若蓝水晶,大海波光粼粼。
黎一珺和裴巡骑在右侧,舒蜜骑在左侧,时而舒蜜在前,时而黎一珺在前。
海风吹过少女的齐肩乌发,吹过少年浓烈的眉和灿烂的眸,吹向无尽的远方。
游乐园人不少,有一家三口来玩的,还有情侣档,也少不了叽叽喳喳的学生。
黎一珺和裴巡排队买畅玩通票。
舒蜜站在队伍外面狠狠地咬着吸管,不爽地看向他们热络交谈的背影。
“走走走,先去坐那个超刺激的过山车!”黎一珺挥舞着门票推着舒蜜往里走。
舒蜜一听,难掩胆怯的表情。
黎一珺用手肘戳了戳裴巡:“你知道吗,上次坐过山车,她居然把嗓子喊哑了!”
说完黎一珺就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舒蜜瞪他,但不管用。
裴巡双手插兜,面无表情。
“巡哥,你笑点也太高了吧?”黎一珺拍裴巡的肩膀。
舒蜜大声反击:“黎大傻,你别忘了你小时候去鬼屋吓得尿裤子!”
黎一珺把舒蜜推到裴巡面前:“这青梅竹马我不要了,送你了,别客气。”
舒蜜转过身追打黎一珺,两人扭打到过山车的入口。
过山车一排有两个座位。
黎一珺坐到第一排:“巡哥你陪她坐第二排,我可不想听她鬼哭狼嚎。”
舒蜜冷着脸坐上第二排:“不需要,你们俩坐吧,我和别人坐。”
裴巡看都没看舒蜜一眼,径直坐到黎一珺旁边的位置上。
舒蜜恼怒地瞪着裴巡的背影。
很快有其他游客坐到舒蜜旁边,工作人员来检查大家是否扣好安全带。
“这个也要扣上。”黎一珺侧过脸,帮裴巡把右手的安全带扣上。
工作人员提醒裴巡:“不好意思,你的帽子要摘掉。”
裴巡抬头,棒球帽下一双冷眸睨向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呆了呆。
如此机会,舒蜜怎么会错过。
“我来!”舒蜜身体前倾,猛地摘下裴巡的棒球帽。
青色的头皮在阳光下泛着光,头型很漂亮,众人行注目礼。
裴巡回头,嘴角下沉,目光凌厉。
那眼神让舒蜜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你有没有礼貌?”黎一珺来圆场,长臂一伸,从舒蜜手上夺过棒球帽。
工作人员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舒蜜:“你好,麻烦扣下安全带。”
舒蜜满脸不爽,咔咔咔地用力扣安全带。
黎一珺把棒球帽递给工作人员,再回头上下检查舒蜜:“扣这么好?真怕死!”
舒蜜咬牙切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坐完过山车,舒蜜、黎一珺和裴巡还坐了大摆锤、海盗船和太空飞碟。
下了电动章鱼,舒蜜腿都在抖,却傲娇地不肯扶黎一珺。
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围了过来,笑得紧张又羞涩。
“打扰一下,请问小哥哥是不是……裴神?”
裴巡大长腿走下台阶,压了压棒球帽,帽檐下是万年冰山脸。
黎一珺胳膊搭上裴巡的肩膀,斜勾着唇笑:“你这么低调,还是被认出来了。”
“哇!”女孩们要疯了,原地跳了起来,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个个涨红了脸。
她们一个劲地在后面咬耳朵:“好高好帅,脸也小!腿那么长!”
黎一珺歪着头看裴巡:“上次在网吧被粉丝堵住,来个游乐园也不能幸免。”
舒蜜站在后面一头雾水。
女孩们看黎一珺和裴巡勾肩搭背站在一起,更激动了:“可以给两位拍照吗?”
还有女生满眼红心:“这个小哥哥也好帅哦!小哥哥是裴神的队友吗?”
黎一珺对着镜头比剪刀手:“我可不够格当你们裴神的队友,我是游戏渣。”
女生们纷纷掏出纸笔:“裴神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的裴巡终于开口:“不可以。”
狂热的粉丝们笑容僵住,面面相觑,气氛降至冰点。
黎一珺于心不忍,安慰那群小女生:“不是针对你们,他天性如此。”
女生们互相对望一眼,突然齐声兴奋地尖叫:“好酷啊!”
作为“裴神”强大的后宫团,她们就是被虐个千百遍,也心甘情愿地躺平让他补刀。
黎一珺一脸黑线,正要说什么,裴巡迈步向游乐场外走去。
女生们又是一阵尖叫,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真是偶像!人帅腿长操作溜!想嫁!”
舒蜜还愣在原地,黎一珺伸手拽住她的后领,拉着她跟上裴巡。
“什么情况?”舒蜜甩开黎一珺的手。
“巡哥在职业电竞队待过,全服第一白起,最强上单,被称为‘白色死神’。”
舒蜜回忆了下裴巡的操作,无论是正面硬杠,还是风骚走位,的确carry全场。
她哼了一声:“又是不良帮派,又是电竞队,黑历史还挺多。”
三人已躲开那群女生,黎一珺看见不远处的便利店:“我去买水。”
夕阳挥霍着最后的炽热来温暖冰冷的海洋,海风吹皱流泻千里的暮色。
舒蜜坐到自行车上,双脚脚尖点地,左手扶住车把,右手把头发往后拢。
裴巡立于不远处,棒球帽帽檐遮蔽了光线,他眉目晦暗,神色莫辨。
“裴巡同学。”舒蜜清清嗓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
裴巡不动如山,灵魂似飘于九霄云外。
舒蜜咬了咬后槽牙,提高音调:“裴巡同学!”
裴巡终于转过脸,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映出舒蜜的脸。
舒蜜握紧了车把,目光死咬住裴巡,一字一顿:“黎一珺和你不一样。”
裴巡抿唇不语,等她继续说。
“他出生于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他单纯开朗像小太阳,甚至有点傻;”舒蜜顿了顿,“而你,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只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白衬衫包裹着裴巡颀长的身躯,他目光一冷,舒蜜只觉冰寒透骨。
她硬着头皮说完想说的话。
“他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名校高才生、社会精英,而你,没资格做他的朋友。”
海风吹乱了舒蜜的额发,一绺额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良久,裴巡掀了掀眼皮,薄唇吐出一个音节:“呵。”
打破两人剑拔弩张氛围的是黎一珺,他小跑过来,摇晃着手中的水。
“居然全是冰的,好不容易求老板从里面拿了一瓶常温的。”黎一珺嚷。
舒蜜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头看黎一珺:“干吗不拿冰的?”
“你快来大姨妈了,喝冰水痛经怎么办?”黎一珺拧开瓶盖,递给舒蜜。
舒蜜刚接过,黎一珺就转身把另一瓶水抛向裴巡:“还有你的,巡哥!”
那瓶水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曲线,被裴巡稳稳地接住了。
舒蜜喝了一口才问:“你怎么就买了两瓶?”
黎一珺抢过她手上的水瓶:“微信里没钱了,我喝你的。”
“我还没喝够呢!”舒蜜跳起来抢,黎一珺躲闪着抢着喝。
裴巡喝下一大口冰水,再把视线缓缓投向打闹中的两个人,目光意味不明。
黎一珺高高举起水瓶,咕噜咕噜,喉结上下蠕动。
舒蜜突然停下争抢的动作,静静地望着黎一珺仰头喝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