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带自己行走于世的人已经召到,傅辞的计划是一来先回天锦门摸摸底,二来拿到断契之法。
为什么自己的门派还要去摸底?这就牵涉到了选任掌门人的其中一环。
天锦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任掌门与长老接任时,傅辞必定秘密到场主持。
换句话说,谁人任选,其实是由傅辞最终下决定。也就是在那时,新任的人选才知道传说中始祖还活得好好的,尊称一声‘师祖’,并对门下弟子缄口。
傅辞隐世的原因皆是因为他活得太久了,久到……只能成为传说,以减少世人无谓的猜测。
这样一来,傅辞便一直云游四海,长年不归,卸下了正派之首的担子,让后代弟子操操降妖除魔的心。
他最后一次选定了江浮寒的师尊——第九代弟子悯天为掌门。
后来发生太多事,渐渐再无新的掌权者见过他,天锦门已经脱离他的掌管,如今掌派之人如何,傅辞心里没底,故而需要摸底。
如果没有问题,就可让苏镜云说明缘由,倾整个师门的人力为自己寻找失落的真元。
另一个需要摸清楚的,便是江浮寒现如今是还活着避世或是……陨落了。
如果陨落了……傅辞忍不住心痛,再不解苍击山的背叛,他依旧改不去那份情。
但如果江浮寒还在世,再相见,他便躲着些,省得他这么怨恨自己,又动手一次,傅辞如今怎么着都不是对手,死一次在他手上足以让人笑话,再来一次,傅辞怕是英名尽毁。
避,是唯一的选择。
杂绪诸多,傅辞很疲惫却歇不下。
次日,他早早催醒了苏镜云,自己多年隔世已经没办法认清撼霄山的方位,要她下楼向店小二打听路径。
店小二一听她要去的地方,惊讶地打量她:“客官,你要去天锦门?真看不出你还想去修仙呀!这天锦门可是修真界第一正派,就在撼霄山!不过我也不知道路怎么走,你可以去街上再多问问,也许有人知道。”
“既然不知,我们就走吧,再向其他人打听。”傅辞道。
“哎,客官!”店小二又叫住刚要离店的苏镜云,道:“瞧我这糊涂的记性,差点忘了!”
苏镜云道:“小哥怎了?”
“您可去城西,那可是管辖我们这座城的修真世家——庄氏府邸所在,您大可去说明下情况,或许有点眉目。”
傅辞恍悟。是的了,难得这城中有修真世家的存在,这下好办了!
“修真世家?”
店小二看苏镜云不明白的模样,疑惑:“客官您不会不知道除了天锦门,还有修真世家的存在吧?”
苏镜云尴尬,欲问一二,可何须他人讲解,傅辞自个知道的就不少,他刚想告诉苏镜云,客栈门外就有一道懒散的声音喊来。
“他知道的也不全,不如赏老头子一口酒喝,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傅辞被苏镜云带去门店外查看,只见一个满脸污垢的老乞儿躺在那晒清晨的日光,苏镜云问店小二:“你认识他吗?”
店小二摇摇头,“不认得。”
傅辞直觉这老乞儿有些意思,转念一想,自己也久不经世,正好听听千年来这世道有什么变化,傅辞要她买酒,她便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店小二:“小哥去打点酒来吧。”
老乞儿一听有酒喝乐呵呵起身,店小二刚把酒壶送来就被他一把夺了去,苏镜云阻下欲发怒的店小二,示意他无事。
老乞儿拉着苏镜云坐在街边一处的石阶上,美滋滋地喝了几口酒,舒了口气:“哎呀!小老儿可算喝上一口了!”
苏镜云甩甩衣袖,怕脏了,问道:“酒也喝上了,不知能为我解说些什么?”
老乞儿擦擦满口酒渍,对她正色道:“来,小老儿这就说与您听。”
他往西边一指,“店小二说的没错,就在城西有座府宅,乃是管辖此城玄门中事的修真世家庄氏之府,而庄氏只是众多修真世家当中的这个!”
老乞儿伸出拇指掐在小尾指处,意思就是庄氏是屁大点的小世家。
苏镜云听完,又问:“庄氏只是小世家,那世间大派大世家有几?”
老乞儿又灌了几口酒,回道:“修真界有三大派,四大世家。”
“这么复杂?”
老乞儿笑着摆手:“不复杂,不复杂!第一大派便是天锦门,其余有元鼎宗与宛凝宫,二者不分前后名次。再来便是陆氏、谢氏、易氏、花氏四大世家,同样不分先后名次。哎呀,剩下的小门小世家都是对他们犹如众星捧月,尤其是天锦门,能入门者出来都比常人高一等,故想拜入者不计其数。”
苏镜云这会儿听出来门道来了,“天锦门竟如此得势,可是有人在门中修成仙身上了九重天?”
“没有。”
苏镜云惊讶:“没有?那天锦门以何立世?”
老乞儿已将酒全部喝下,心满意足打了个嗝:“因为天锦门有个创派始祖,那可厉害得很,一人就占了撼霄山灵脉建立门派,还活了几千年没陨落,须知凡人修真,若没成仙撑死活个三五百年,后来便没了音讯了,不知是死是活……”
闻言,傅辞若有所思。
直到如今,还无人知晓他已‘身故’,可见江浮寒隐瞒得真是严实,而时过境迁,各门各派起码已换了两拨领头人物,物是人非。
“除了一个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天锦门也出了不少修真豪杰,要说名声最大的,除了天锦师祖,还有一位就是人称天锦小祖的江浮寒了。”
傅辞闻言,心神一震,胸口蔓延着酸涩的滋味。原来如今的他不单仍有寿数活着,还功名双得,应该隐居避世去了吧!
苏镜云:“这又是什么人?”
“说起这位浮寒君,也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宗师级人物,俊雅端方,手持仙器,斩妖除魔,说起来也活了千把个年头了,成仙在即了吧,也不避世修行,行走世间惹了多少女子倾心爱慕,他却不为所动,更是立了‘三不’规矩:一不结亲,二不收弟子,三不准任何人唤他前辈……”
苏镜云听得有趣,可身旁的老乞儿身躯越来越滑落,转眼看去他竟闭着眼躺在石阶上昏昏欲睡。
默默听完,傅辞难以置信。
修行太过强大容易逆了天行,本该不再插手俗事,江浮寒竟然没有隐世而居,等待时机成仙,难道不怕因果之说?
“那些个作乱的妖魔对浮寒君可是闻风丧胆……”
说着说着老乞儿已睡死,二人八卦消息还是打听到了点,得继续找人询问庄府的地址。
“客官!”身后一声叫唤让他们停下脚步,老乞儿眯着双眼坐了起来,“你不是要去天锦门又不识路吗?甭担心,近来城外乱葬岗闹异乱,庄氏解决不了,早已请了天锦门支援,现在也应该到庄府了。”
“那庄府怎么走?”
老乞儿望了望东南西北,醉懵懵的,好一会儿才指去一处,“那边!”
二人一路顺着老乞儿指的方向走去,他们即将路过一片勾栏酒肆,老远就闻到各种胭脂香气,苏镜云竟面露怀念之色地走到门口,闭着眼嗅了又嗅。
傅辞本来满心想着江浮寒,一见她如此便窘态,一个姑娘家光天化日站在青楼前满脸享受,到底什么意思?
“你做什么?”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口气有几分不确定,道:“很熟悉的味道,我记得自己以前貌似是左拥右抱,夜夜笙歌,醉死温柔乡梦中,一觉醒来玉体陈横,香软侬语的……”
傅辞听后,无奈提醒道:“你也不过十三岁吧?”
“多少岁不重要,反正男女之事我见多了。”她痞笑,道:“人生在世,就得意之时须尽欢,何必在意他人脸色。”
傅辞正声道:“倘若人人都如你所言,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这世道早就乱了,恣意纵情也需要有个分寸。”
“得了吧!我可不吃你们修真正道那一套。眼下命契在身,你我之间不过一场利益互换,我自会送你去天锦门,所以你少对我施教!”
傅辞这辈子只用心教导过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徒弟,人已没了几千年,另一个便是江浮寒。
他本想让她明点事理,可惜事与愿违,顿觉眼前人可谓是朽木,不可雕也!恨不得立马断契,各走各的。
罢了,他从来不是个热心肠与爱管闲事的,既然二人性情格格不入,那就少说话。
他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然找到了庄府。
此乃庄氏本家,门外两座威武的石狮镇邪护宅,大红朱门红漆光亮,门顶上的八卦照妖镜别是精致,就是不知威力如何。
苏镜云提起衣摆上了石阶,门外两旁的护院弟子马上挡来:“站住!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苏镜云撇撇嘴:“没有。我只是想找下来你们这里协助除祟的天锦门弟子。”
“你来我们这找天锦门的人?”护院弟子审视着她,不似世家或修真门派的人,还找第一大派的弟子,笑话!
护院弟子根本多不听一个字,二话不多说推着人下了台阶。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敢这么对待我?”
傅辞失笑,小脑袋摇了摇,小丫头不懂得说话婉转、待人有礼这八字迟早要吃亏。
苏镜云狠瞪傅辞一眼,不理睬他,伫立在石狮旁想办法。突然一滴水滴打在脸上,仰首望去,方才还晴空的天际又下起了雨。
“乾坤袋里有伞,拿出来用。”傅辞道。
不慌不忙从乾坤袋里掏出油纸伞撑开,此刻她身后又传出一声开门声,原来是庄府的侧门开了。
门里匆匆走出三个奴装妇人,每个人身穿雨蓑,手里都提着竹篮子,急着往街市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嗓门谈话。
“你说这老蔡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说家里有事不来送菜了!”
“可不是吗?天锦门来了这么多人,府里早早拟好了菜肴名单,现在缺了这么多,下着雨都把我们仨撵去买,得转多久才能买得齐呀!”
“哎呀,你们赶紧吧,他们前儿个去乱葬岗,昨日又去了一个晚上,听说一会就回来就得沐浴用膳,我们要是再没把差事做好,明天就被发落哪个倒霉角落去了……”
“听说都辟谷了还用膳,家主真是刻意奉承……”
妇人们越走越远,直到再听不见她们的声音苏镜云才转回身,得意一笑。
傅辞一看便知她与自己想的一样,打定主意来个守株待兔。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雨势愈落愈大,万里高空而坠的雨滴重重砸在伞面上,溅起四方水花。
吵杂的雨幕中有一行人影踏着白靴缓缓劈雨而来,来者男多女少,个个身姿飒爽,皆是一身澜白衣饰,腰封箭袖,手持佩剑,为首者更是英姿勃发,佩银冠而腰系徽纹绶带,彰显不一般的身份。
落雨磅礴,他们神色庄严列队走近,且每个人都未撑伞,全凭修为施避雨之术,行走间身动带风,如同行走在晴天清风之中。
熟悉感扑面而来,傅辞感慨万分,本想欣慰笑笑,却在下一刻笑意全失。
队伍末端有一人负手而来,一身青衣,正气萦绕,却在庄府大门前一人转道离去,天锦众弟子皆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恭送。
傅辞看到那人时,僵了僵身子,连呼吸都快了几分,天空落下的雨滴仿佛落在他眼眸里,模糊了整个世界,只有那一身天青色消散不去,还一如他真元溃散前所见的那般清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