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辞孤寂无助九百多年,也觉察了自己失了平常的温雅,不好意思地收起丧心病狂的笑容。
他断定自己不是鬼,倒是这个小丫头在他施展秘术前极有可能是个鬼,满身的阴气便是有力的证据,她是死而复生,因为秘术的关系。
至于她死了多久,死前是什么身世,傅辞没有半分探究的兴趣。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戒备心理重重是在所难免,傅辞相信她亦是如此。
果然相处了三日,人家就是死盯着他,偶尔说话也是口气不善,由此推测小丫头以前是个家中财势颇大的……骄横大小姐。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还不如江浮寒十几岁那会儿,表面冷清话不多,被他骗着去揽活赚钱供二人游历人间的开销,甚是有趣。
再说说这个秘术,名为结契术。其实傅辞也不甚了解,施在自己身上的体悟无非就与情契类似,你生我生,我死你亡,二人形影不离,相互不离开对方视线……
他也万万没想到,请求老天爷为自己万一挑一的结契之人,居然原先是个死人,复活乃逆天之行,也不知阎王察没察觉,会不会来找上门来算账。
傅辞越思考越困乏,脑子混沌不甚灵光。
结契秘术已消耗巨大,体内能支撑他的精元不多了,一旦动用修为灵力,强行让结契之外的人看见他,便有溃散的风险,所以只有眼前这个陌生的小丫头是唯一一个不费劲就能看见和触碰到他的人。
结契的益处就在于此。
临近破晓时分,薄雾朦朦,城中街道两旁陆陆续续有小摊小贩开始支起摊子营生。
如今是夏季的雨水时节,老天爷时不时就来一场倾盆大雨滋润万物,可就苦了做小生意的人们。
一家馄饨摊的老板正在生火,催着自家媳妇:“要下雨了,孩子他娘,赶紧把挡雨的布摊支起来,别让客人吃东西还淋着雨。”
穿着粗糙围裙的妇人手脚勤快:“在支了,莫慌。”
这时,城门已打开,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迎来了第一个进城之人,他们嫌鄙地看了看就把人放进城内。
街上还空荡无行人,那人走得很慢,脚步声哒哒地透过古青色的地砖传到街道两旁,引得小贩侧目,皆是以为有食客上门,可待那人走近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干活。
来人狼狈得像个流浪的孤女,她全身披着露水,风一吹过抖了抖身子,整个人无精打采,连唇色都淡得很,一看就是饥肠辘辘的模样。
她停在馄饨摊旁,抿了抿唇,又摸了摸身上,饥寒交迫。
馄饨摊的老板见她站了好一会儿,这天又快下雨,说道:“姑娘,逃难来的吧?”
少女望向他,眼神有些凶恶,没有回话。
她身旁有一道声音说道:“人家只是问你话,你凶巴巴作甚?”
撇撇嘴,少女瞪了傅辞一眼,又听那老板说道:“姑娘过来我后摊烤烤炉子,一会儿就要下雨了,避避吧。”
少女娇哼一声,摆明不愿受惠,傅辞却道:“你是死太久了不懂人情冷暖吗?刚活过来身上阴气这么重,再不暖暖可是要生病的。”
小丫头妥协,不情不愿地朝摊后走去,坐在一张小凳上,抱着膝烤火炉子。
傅辞软绵绵地游荡了一圈,停在她身旁,“你看吧,其他人真的看不到我,只有你可以。”
“哼!”
少女摆明不能相信,傅辞没有急着让她接受,命契之术对于平常人来说,本来就是玄而又玄的事,而小丫头并未入道修行,凡心顽石也属正常。
也许正是这么一股坚强的韧劲,傅辞所困荒山林暗深幽,鸟兽绝迹,小丫头才能饿着肚子走了三天,带着他重回繁市。
突然一碗热乎乎的汤水被人递到跟前,少女别开头,说道:“我没钱。”
老板把碗放在矮凳子上,笑道:“姑娘这是瞧不起我了。我家虽是小本生意图个糊口,但一碗糊疙瘩的善心还是有的,都是边角料做出来的,不嫌弃就吃了吧!”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少女看着那碗冒出热气的糊疙瘩汤,迟疑好久才端起来,反复凑近几次都没吃成一口。
傅辞凑前,原来碗里连点浮油都看不着,纯粹的清水煮面粉团。
“小丫头,他们居然拿这样的吃食给你,你可千万别吃,饿死了都不要吃。”
少女傲气极了,“我本不就会吃这下贱的东西。”
“对,对!”傅辞忙不迭点头。
“反正饿死有个过程。先是肚子饿得直叫,再来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候还没吃半点东西,就会开始头昏目眩,等你倒在街边还没人救济的时候已无力行走,只能继续饿着,偏偏眼睛还能看见街边卖的食物,能闻到空气里的香气,这每一刻都成了煎熬,熬着熬着你就死了。”
听完这篇大论,少女已是白了脸色,忽觉自己有些昏眩,心惊自己依言是饿到了哪一步。
“这饿死都需要好几天,在这几天里就劳烦你先把我的事情做了吧,不枉我复活你一场,虽然你最后又饿着离开人世……”
少女盯着那碗下贱的东西,对着傅辞又是恶狠狠的一眼,吃了一大口,一点盐都没放,还带了一股子馊味,差点吐了,可一想到自己已是三日未进食,到底吃了好些。
傅辞见状,语重心长道:“哎,你还是吃了,怎么就这么不经饿呢!”
少女闻听此言,气得险些拿碗砸他,在众人凝聚的视线下,到底作罢。此时雨渐小,她便走到摊前归还了碗筷。
老板笑嘻嘻的,傅辞却不屑。
这人是伪善,不然何至于将馊食打发给人,还要搏个好名声。
少女转身走入街道,在人来人中站定,发现经过身边之人还是无一能看见傅辞。
真是看不见,听不到,或许连触碰都是问题……
少女轻叹,傅辞知道她信了,也认命了。
二人直径走过了一条街,来到一处巷陌的枯树下,在井里打了一桶水,徒手把脸洗了洗,晃荡的水面上映出一个白皙秀气的轮廓。
“我最后说一遍,你本已死,因为我施展命契而复活,这世间只有你才能毫不费劲看见我,这种秘术让我与你现在是命连一线。”傅辞认真道,并注视纤细的背影。
少女临水而照没有回头,道:“听起来很玄乎,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辞道:“我乃修真之人。”
少女扭头看来,一声冷笑:“你说我们命连一线,敢情刚才饿死之说是你专门整我的?”
“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傅辞凉凉说道。
不吃东西,这个节骨眼上饿死了他就太亏了,召她,他耗费巨大,不激一激怎让她吃下。
少女被耍,怒上心头,“好,既然结契,就来说说你眼下这种形态莫非是返老还童?还是修炼什么逆天之术自食恶果了?”
傅辞嘴角一抿:“……”这小丫头是个伶牙俐齿,会还以颜色之人。
见他不答,她还火上浇油:“我很好奇啊,世上作古之人千千万,为何你结契偏选中了我?还有,你使了秘术把我召来所求为何?”
傅辞反击道:“你的问题太多,我也想知道人渺如星辰大海,老天怎偏偏选中你这种不识好歹的来应契。”
“或许是你之前做了什么不正不良之事,老天才没派个同道中人与你结契,这算是惩罚吗?”少女扬起一抹狐笑,字字有诛心之嫌。
“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想,为什么我没死透,而你死了,也许你才是之前做了什么不良不正的坏事,老天秉着与我的交情,派你来襄助我好能赎罪。”
少女顿时语塞,一番唇枪舌战,傅辞已无多耐性,直言道:“无需多言,既然你应了契术之召就先送我上撼霄山,去天锦门。只有带我去了那里才能寻出断契之法,断了契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少女明白了他的需求,“你所说的我都信了,可我一个凡人,总要吃喝拉撒睡,我先不与你谈什么断契不断契的,眼下没有钱,衣食住行都是问题,这节骨眼你要我爬山涉水的,我真照做的话就离断气不远了。我死了,你也末路了。”
傅辞明白彼此性命掣肘之道,更明白世间行走,有钱不是万能,可没钱万万不能。
罢了,无奈凝神在手上化出一个袋子,交给她后傅辞脸色苍白无比,形态几乎透明。
“这袋子里有些财物和药物,你只要先带着我去到那,剩余的事再谈……”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罢了,罢了,我就帮你!”
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整一番,傅辞给她的是一个素面绣着红莲的小袋子,别在腰间既小巧又方便,还挺好看的。
将袋子打开,里面空间很大,但是东西不多。
“这是乾坤袋,把手伸进去用意念寻物。”
少女照做,转了转杏眸里的眼珠子,说道:“银子……”
忽地手上一沉甸,拿出来再看,还真是一袋钱财!
“呵,是个有钱的主儿呀!”
傅辞动用了灵力,极度疲惫,不再说话,默默跟着她走入一家客栈,看着她执笔在住宿的簿册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苏镜云……”没想到小丫头写得一手好字,名字也颇有意境。
苏镜云将簿册还给掌柜,瞪了傅辞一眼,“看在你供我吃住的份上,就让你知道我的名字。”
傅辞:“……”他该回句“谢谢”?
晚膳后闲来无聊,苏镜云未经傅辞同意,竟开始倒腾乾坤袋里的东西。
傅辞道:“你能别当我是透明的吗?这是我的乾坤袋,好歹问问我的意见。”
苏某人还是我行我素,“这段日子我得靠袋子为生,总得知道里面有什么。怎么这么多书,敢情是个书袋子?”
将袋子奋力一甩,书册小山似的杂乱成一堆。
傅辞冷着眼看她的行为,不欲与她计较,眼下自己真元不齐,思绪如矛茅加塞,许多事情混成一团,不能梳理清晰,日后行程不会太短,有的是机会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