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云子为难,他们伤亡惨重,自身灵力不济,眼下是做不到的,就只能待朝阳一出,鬼气被阳气吞噬,彻底湮灭。
除非……
他对着江浮寒一揖:“弟子斗胆,恳请浮寒君想想办法。”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浮寒身上,寄予希望。
不料江浮寒冷冷一句:“我亦无法超度。”
话语一落,他带着伤众离去,走得快速利落。
听到此一番拒绝,苏镜云不屑地冷哼,傅辞重重叹气:“罢了,世上万物各有各的命道,强行介入有违天理,他大道在即,确实不能横加干涉,那就由我来做这件事罢,毕竟这条妖蛇与我有点薄缘。”
苏镜云不由吃了一惊,看她有疑虑,傅辞从容不迫,道:“丫头,从乾坤袋里拿把古琴出来。”
“超度你要琴做什么?”
傅辞凉凉瞥她:“眼下情形,我当然是弹琴施法超度百鬼,难不成在这荒郊野外附庸风雅?”
小丫头被噎得语塞,此时江浮寒已翩然远去不见踪影,只有潇云子等人还在远处收拾。
她将手塞进乾坤袋去,再拔出来时手心里有团光,即时化出一架古琴落地,琴身看不出名不名贵,倒是裂迹斑斑,当真够“古”,不知道用起来时会不会弹两下就散架了。
雪怀不巧一瞥,惊道:“师兄,她有乾坤袋?”这是修真之人才会有的物什。
潇云子不能确定,却是“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二人离她数尺之遥,专注看着能有什么发生,奈何野外漆暗,视线不佳,只能朦胧看个大概。
傅辞凝神化实,双手微微有光,架琴而坐。
“你坐我旁边。”
苏镜云疑虑:“我?”
傅辞笑看她:“对,他们还没走远,未免吓着人家还要费口舌解释,你就坐我旁边掩饰一下。”
苏镜云挑眉,依言在他身侧坐下,侧目看去,潇云子他们果然还在远处收拾,不时投来视线,只是最多能看到她与膝上的古琴。
天将要明,刻不容缓,“今日我便让你这个小丫头看看修真之人的能耐,别眨眼。”
傅辞漫漫说完,心无旁骛,轻按一指,回落起勾,一声酸涩响起,他蹙了蹙眉,接着再弹。
苏镜云满脸黑线。这也叫能耐?这也叫弹琴?弹得和平常听得古琴曲差太远了吧!
知晓自己弹得不像话,傅辞却还一本正经地道:“我本就不擅音律,这琴本又是放在角落里备用的低级灵器,一放就是近千年,所以有些破损了,别管弹出来的音色怎么样,能办事就行,待我渡完百鬼,就带你速速离去!”
既然他都把话撂下,苏镜云别无选择,只好点点头,在膝上攥着拳头任由耳朵受罪,眉头打结成一团。
远处的两师兄弟要不是修行小成,能克己慎行,听着这样的琴声,估摸砸琴的心都有了。
尤其雪怀,少年自小学习音律,至今最少有十载,熟手的乐器正正就是古琴,一听这般的破曲调,颇有老泪纵横的冲动。
咿咿呀呀地弹了一炷香,以他们为中心漩起灵风,风力逐渐增大,琴声继续,待薄积的力量满足召唤,傅辞摒念空绪,唯心入境,天人合一继而通透缥缈,蓄力一拨,弦声冲破暗月云霄,一股白光直击而去,将所有恶鬼之气做了一次净化。
时机成熟,傅辞英眉正气,沉声说道:“尔等为恶多少载,今日该回阴曹去!”
修长的手指反复按弦弹奏,一首调不成调的曲子像扭着脚走路的醉汉,不时一个音色不稳栽得七晕八素。
难为傅辞还能及时找回调律,渐渐成曲,呼唤着阴司归宿之路。
远处犹如海市蜃楼般不真切的浮现微光,一道黑漆斑驳的大门从地里升起,两个亮着暗红烛光的灯笼一左一右悬挂两旁,左题为“阴”,右题为“曹”,门上横匾有三字,此门耸立在荒野之中,显得十分阴森诡异。
潇云子二人却认出此门,惊得佩剑都掉落地面,直呼:“鬼门关!”
阴阳两界互通,鬼门由内开了条细细的门缝,一个阴差探出头来,一听此曲意境便大惊失色,急忙推开两扇大门,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弹起最后一段,将鬼气引往大门,傅辞喝道:“走!”
注入灵力的琴音随着那声喝起涌向远处,浩浩荡荡的鬼气恍惚地向大门渡去,此情此景让潇云子二人不可置信,惊叹不已,对她所弹之曲也大有疑问。
灵力极限,傅辞停下弹奏,化虚隐世。
夜色空凉,待到鬼气全部进入,阴森的两扇门轰隆隆关上,将世间阴阳两隔,在静谧的荒郊野外把属于恶鬼与黑甲玄蛇的故事扫进历史的尘堆里,再难有人知晓。
风烟涌起再飘散,黑漆的阴司鬼门消失了,一切恢复了原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一切,苏镜云看直了眼,傅辞叫了她好几声才回神,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结契之人前后有何不同。
他醒了!
蓦然,这三个字回荡在她的思绪里。以往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睡’了几百年的未醒之人,眼下他渐渐清醒,连江浮寒都不能横加干涉的事情,他却做到了……不再是当初山洞里求着自己带他离开的小娃娃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边。
苏镜云还愣着神,正欲将琴收起,突然有一高大的阴影从后背笼罩而来,转头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江浮寒!
他狠狠擒住苏镜云的肩膀,古琴砸落地面,用劲甚大,几乎要把她的肩骨捏碎,一个起身顺势把人提了起来。
潇云子与雪怀大惊,“这……浮寒君怎么又回来了?”二人匆匆上前,未明原由不敢轻易出声。
此番突然之举,傅辞亦是始料不及,苏镜云疼得脸色都发白了,大叫起来:“干什么!弹琴也得罪你了吗!”
“是你连通阴阳两界,召唤了鬼门关?”
傅辞凝重面色,对苏镜云急道:“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说不知道、不懂!”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正值僵持之际,忽地“嗖”的几声,几支长箭划破凝固的气氛,直冲苏镜云之处,然而江浮寒目不斜视,通感八方,带着她轻灵几步旋身,轻易避开偷袭。
潇云子朝长箭来处厉声道:“何人做出偷袭鬼祟之事!”
远处荒草丛中,庄氏的副队带着一队人马现身,随着一声指令,他们速速上去将他们包围。
傅辞一见庄氏的人面色更沉,事情真是接踵而来。
副队作揖:“在下热玉城庄氏门人,见过天锦二位公子。这位是……”
江浮寒独来独往,未踏入过庄府,而潇云子已与庄家主面谈过要务,今日此状让他莫名其妙:“这位是浮寒君!你们是庄氏的人,此乃何意?”
修真界中江浮寒名声远扬,可真正见过庐山真面目的人没有多少,副队赶紧揖礼,“小人见过浮寒君。”
他指着苏镜云,解释道:“这个女子本是随着我们的马车队去撼霄山的,可昨晚行凶杀害我们的二少爷后遁逃,我们兵分两路追捕,一路人马进入此处,乱葬之地昨晚突发变故,所以我们天明才敢再进来搜捕,不想天锦诸位也在此,还请至一旁,我等即刻拿下罪女!”
肩上力道早已松下,闻言,苏镜云立马挣脱江浮寒,往傅辞身后躲去。
人是雪怀开口向庄氏求的情,眼下却闹出行凶之事,他不可置信问道:“苏姑娘,人是你杀的?”
身周全是世家、门派之人,丫头呈孤立之势,傅辞对她的脾性了解一二,率先提醒道:“你要明白你不过一个普通柔小女子,发号施令不会有人买账,有天锦门人在此,想要保命就收起你的凶悍和无礼,该怎么做看你自己。”
苏镜云自然看出局势,也明白傅辞的话义,想起自己接连几日遇见的人,轻则虚伪善蔑视栽赃,重则有身份地位、霸凌欺压要她小命……
她杏眸里浮出一层水色,不安道:“是我杀的……”
雪怀大惊:“这——”
以往张牙舞爪的女汉子,如今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猫,傅辞挑眉,原本让她服个软,做个娇弱的样子以搏同情,她倒是真委屈上了。
苏镜云抽抽鼻子,声有哭腔:“不错,我是跟随车队,可安分守己。然而他们有三人于半夜三更闯进我的车厢内,要做伤风败德之事,欲毁我名节,我反击刺死一个,何罪之有?”
潇云子严厉直问副队:“她说的可是真的?”
到底是第一大派的首席弟子,潇云子可谓身居高位,多年的历练让他正气满身,不乏威严之态,庄氏副队被这么一问,唯唯诺诺了几分,依然把话说得条理清晰,欲盖弥彰。
“潇公子,您可别信了她的托词,我们庄氏可是修真世家,家规严明。明明是这女子毫无家世,想要攀龙附凤,我们二少拒绝了她就怀恨在心,夜半时分趁机杀人!”
“就是,就是,她杀了我们二少爷!”
“把她抓起来回去交给家主严惩!”
双方辩驳较量,对方众口铄金,苏镜云顿感自己孤立无援,泪珠子断线般划落,掩面低泣起来。
傅辞见状,直接说道:“你哭有何用,事情没有到绝路。”
苏镜云不甘,猛地一抹眼泪,愤然反驳:“你们信口雌黄,分明就是你们的少爷昨晚突袭于我,你们步步紧追,我被迫跳崖沦落至此!”
副队:“你这女子如今还在狡辩,简直罪无可赦,来人,抓起来带回本家!”
见庄氏的人冲上来抓人,雪怀硬是不让,潇云子将他拉站一旁:“我之前也听说你为她开口求的人情,现在出了人命,你已牵涉其中,我们代表师门威望,这时最需要不偏不倚,再说师姐他们还伤重,先把人带回去审了再说。”
雪怀无奈,自己直觉苏镜云不是行恶之人,又见他们拿着绳索围着苏镜云,心里不免焦急。
苏镜云自然不肯乖乖束手就擒,不过三两下就被抓起来,副队一收紧力度,毫不怜香惜玉,苏镜云痛哼一声,粗犷的绳索缠手才不过两圈就被一流光所断。
潇云子与雪怀面面相觑,不明为何江浮寒要施法断绳,“浮寒君?”
“提人审问。”
潇云子立刻明白,对庄氏门人说道:“是非恩怨皆未有果,此女乃是雪怀所荐,既然我天锦牵涉此事,这便随你们回去一起交代清楚。”
大伙明白潇云子所言便是浮寒君的意思,在场无人敢妄悖。
傅辞温尔一笑,“事情会有转圜,别怕。”
苏镜云微微点头,刚止住的泪水又控制不住倾斜而下,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竟一下昏死过去,傅辞及时虚虚扶住,才没让她把头磕在地上。
江浮寒只是看了一眼,道:“劳累所致。”
雪怀对着江浮寒一揖:“苏姑娘没有修为,却能超度恶鬼,所以透支过度了。”
潇云子不能苟同:“既然没有修为,如何超度?怕不是偷偷使了什么禁术,且弹的曲目甚怪,竟能使得阴阳相通,还能躲过天雷,她到底何人,从何处来,我们必要质问到底。”
“可苏姑娘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雪怀争辩道。
“够了。”江浮寒微微厉声,二人当即噤声,不敢再说一个字,足见其威严之大。
“启程去庄家。”
所有人跟随离去,却不知此乱葬岗遭天锦门天雷摧毁,动静早已四散,八面探影绰绰,三界平静之下暗藏波涛,酝酿着无尽变数,且看迷局中人应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