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仙君没有听错，重霄殿内确实出现了质问声，是傅辞在质问天帝，但他不会冒然失礼，一切对话皆在邦交官腔的范围里一来一往。
当他们赶到重霄殿时，便见傅辞面色铁青走了出来，江浮寒的呼吸一滞，迎了上去。
“前辈。”
傅辞见殿外大道上匆匆赶来四人，其中两位居然是景程与执云，当下眼神更是冷了几分，直接走掉了。
见状，江浮寒心惊肉跳。
凡尘发生太多事情虽然还无解，甚至线索点都没有明显串联起来，但奈何傅辞太聪明，江浮寒隐隐能猜出，他肯定是在与天帝的对话中察觉了九重天的意图，从中看出了仙界的算计与利用。
傅辞不欢离去，直接下凡。
江浮寒紧追其后，追到天门也要跟着去，还没动就被景程与执云一左一右架回了重霄殿。
帝座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头戴帝冠，面貌端正英气，举手投足间大气非凡，神色不笑不怒，平稳有威仪。
天帝出面是因为与神族重臣相见，她不得不顾及天家礼仪，神族的面子必须给全，好不容易两族的邦交有了连点，可不能坏了。
虽然神族人数不多，三界终究是神格者为上，仙起初是靠神传道而成，本质上是承授关系，鸿蒙天的神是古老的正统，九重天的仙族是新鲜的诞生，即使九重天掌管众生，却偏偏掌管不了他们，永远都不能，否则便是‘以下犯上’。
但是二族同属天界，走乾坤大道，之间又极少往来，关系十分微妙。
江浮寒挣扎着要去追傅辞，“放开，让我走！”
景程劝道：“你回了天宫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先冷静！”
执云也道：“你冷静点，好好和天帝说情让你下凡。”
还要他去求天帝？江浮寒又气又急的，傅辞这么傲的人，巴巴地跑上九重天来面见天帝说明二人的结为道侣之事，蓦然知道自己被利用，还跨时千余年，流血流汗流泪的，只为一个仙族的金仙？！
傅辞没举剑要了天帝的命算是大度识体了！
要知道他们才结为道侣几日啊，闹出这样的事他没有心思待在天宫，必须下凡去找傅辞解释。
他看向天帝，满心满眼怨怒，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他说不出请求的话来。
天帝挑眉，“你们都出去吧，朕有话交代泠玉。”
三人领命退到大殿数尺之外不敢离去，担心江浮寒会气急惹了天帝，万一被判罚好歹他们能求情。
“天帝，你和玄慈神君说了什么？”江浮寒不等天帝对他有什么交代，直接问话。
天帝也不恼，君臣私底下少点规矩她尚可接受，“他问我是不是知道神族的事，我说早在他下凡前，神皇就召我去过鸿蒙天，说他们很快消亡，需要把苍生的重任交付给了九重天。”
“整个九重天都知道这件事？！”
“怎么可能，仙族只有朕知道，现在还多了一个你。”
神族消亡是何等大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能保密，那时九重天还不具备足够的实力，若是仙人们知道神族没了，势必造成恐慌。
江浮寒松口气，“然后呢？你们还谈了什么？”
天帝也知道傅辞离去前态度变化很大，莫名其妙道：“他笑着问我说你下凡是不是九重天都掌握着动向，朕便回了，你乃我九重天之人，下凡的动向自然需要掌握，怎知这般的巧，入到他建立的门派，如今得道金仙，他这位师祖功劳最大，九重天就差一位就聚齐十二金仙了，很重要……”
江浮寒才松了的那一口气又马上提了起来，内里憋了口血，天帝这话听起来是诚意感谢，可到了傅辞耳朵里就不一样了，话里线索太多！
傅辞是一个想事办事给了一个点就能让他谋划联想很远的人。
他擅长在对话中会用话来套话，在事物发展中会顺势来套结果，天帝统领仙族无疑是大才，可不了解傅辞，尽管他们的对话听起来无伤大雅，还客客气气的，却让江浮寒栽了。
江浮寒再待不住，转身就出门要冲下凡，又被三人拦下。
重霄殿外吵吵嚷嚷有失体统，天帝步出殿门，说道：“让他去吧，泠玉，你与玄慈神君的关系九重天是认可的，好好把人哄住了，维持神仙两族的关系，这也是朕给你的任务。”
江浮寒浑身一震，狠狠盯着天帝，沉声道：“不要把九重天的算计掺杂在我与他之间。”
“泠玉，不可对天帝不敬！”景程斥道。
江浮寒冷哼一声，愤然甩袖离去，不顾没有特令直接化清风掠过宫道，在天门那里下了凡。
……
玄宸盯了几日渡厄的动静后觉得无聊，又回了鸿蒙天大门前守着，缅怀过去。
想念多了不免难受，脚边的酒坛子一坛接着一坛空了。
傅辞找到他时，人已经醉死睡在门前，由于碰不得他，只好坐在旁边等着，等着等着，也拿起一坛酒开封自饮起来。
愁郁难解，傅辞觉得自己可悲可笑，他以为神仙皆在大道而行，从来没有深思九重天会如此算计于他。
首先，神族消亡一事是个秘密，就算天帝早已得知此事，也知道他下凡建立门派辅助九重天稳定人间，就该感恩戴德，而且鉴于他神族的身份不能监视以示尊重。
然而江浮寒连转九世都以失败告终，第十次颇有特地将他安排到他身边的嫌疑，更重要的是九重天借着江浮寒，很可能也把他监视了，等于暗地里不尊不敬。
其次，如果金仙就差一位，而且很重要，为何当年裁决之日，九重天一点反应都没有，按道理来说江浮寒是仙族的人，面临如此大祸，仙族好歹想个对策稳住事情的发展，助江浮寒一把，毕竟这一世是在天锦门修真，机会是最大的，大劫经历一下就足够，人死了就没戏了。
结果呢，仙族什么都没做，派来的人意义仅限于在某个支点护护江浮寒，反而是傅辞差点耗尽所有统撑大局，重伤闭关八十多年，事后还积极为江浮寒成仙铺路，这是赤裸裸的利用。
最大的利用是情根的磨炼。
傅辞不傻，泠玉仙君没心没肺指定是天生缺了什么，才需要不断轮回在胎里生成，九重天既然一直跟踪江浮寒的情况，就该知道江浮寒什么时候起对他有了情愫的苗头，于是在这件事上就任其发展，导致最后用他的‘死’让江浮寒彻底大爱大恨，做了一个完整的人。
江浮寒悟了最死硬不懂的情道，傅辞的下场却是上了绝路、被幽禁，还不幸复活了魔君。
所有的因果业报，傅辞一人承担，九重天独善其身，最后喜得金仙。
临走前再一见景程与执云也是九重天的人，傅辞的自尊是真伤了，他当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两个‘故人’都很清楚，其中一个还陪同不短的时日走了半个修真界。
难为傅辞到江浮寒成仙前还在为他着想，来了九重天见天帝一面，就把全因后果猜了个半准，生死痛苦到底是为他人做嫁衣，换谁都受不了，换谁都气愤不甘！
玄宸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傅辞猛灌着酒，大把酒水从下颔流下湿了一身繁服，不禁坐起身来仔细看了看他，双眼通红，情绪很大。
“你这一身是去九重天见天帝了？”
傅辞没有回答，失魂落魄的。
玄宸见他不妥，指尖才碰着他便滋了一声，赶紧收了回来，“发生了什么事？魔族起兵了？”
傅辞摇头，缓缓说出一些重点，玄宸听后，不屑大笑。
“你到现在才发觉？我以前也觉得神仙同属天界，理应本质一样，可我上次见了天帝就隐约明白，神就是神，仙就是仙，仙永远无法超越我们神。”
玄宸的话很自满，却说得异常严肃，傅辞看向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我们神都是乾坤至清之气形成降世，世世代代道气纯正，虽然睥睨众生，事实上是大多事都能拿起放下，心境眼界开阔。仙除了极个别是灵气所孕，大多都是凡人修道而来，尘世的七情六欲他们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高至仙族天帝，不免还有痕迹，他们做事不可能媲美神族。”
“是啊！”傅辞感叹，“我们老一辈的都看透大道，一句自己对三界无用就敢赴死，是九重天难以做到的，”说着，他又转换了狠厉的语气，“既然做不到就老实本分得看顾苍生，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是一边苦心壮大天锦门，一边替他们背负业报，这到底算什么！”
傅辞怒砸酒坛，玄宸是第二次见他勃然大怒，第一次是在妖墟质问他是否与妖族合作算计江浮寒。
玄宸大笑起来，“九重天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个金仙，还用这个金仙把你绑死了，真是赚得盆满钵满，天帝的嘴估计都列到耳根后了，堪比无耻盗贼！”
他正笑着痛批天帝，却发现傅辞瘫了身子躺下，以臂掩眼，广袖遮挡了一整张脸，玄宸了解傅辞为人，高傲自是不必多说，受到如此利用对他确实打击太大，他担心师兄承受不住哭了，只好宽慰。
“师兄，你别这样。事情背后的一切虽然很不堪，但江浮寒对你是真心的，当初闹得多凶你也知道，那时他未成仙一点天界的记忆都没有，不可能带着目的接近你勾引你，或许你们就是命中注定的。”
傅辞一声不吭，好似睡着了，玄宸也施施然躺下，“你好好想想，都结为道侣了你还能因为这事提出和离？你要是敢提出，我看江浮寒得一把真火烧了九重天，届时是个什么下场可不好说，你狠得下心便可，反正神族就算只剩我们，我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闻言，傅辞一动不动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受到了触动。
三界处处尔虞我诈，唯有故土是净，二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躺在离亲人与族人最近的地方，想着这样是不是能汲取一丝属于鸿蒙天的温暖，抚慰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