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冀体内的寒毒已驱得干净,傅辞自己也开始恢复,至于哑巴的猜测隔天便从悯天那里得到了答案。
看着正在吃东西的江冀,傅辞道:“心病?”随之一声嗤笑,“这么娇贵吗?”
悯天眼观鼻鼻观心,师祖相当于正在沐浴,他必须眼不斜视,“这孩子小,饿得皮包骨的,定是吃了很多苦,是不是经历了什么苦痛之事也说不定,算不上娇贵。”
“呵,你倒是个怜惜弟子的,敢与我顶嘴?”
“弟子不敢,您莫要多想。”
悯天平声回道,也不失礼,可傅辞就是听出了护犊子的意味,不禁笑出声,道:“既然他是个好苗子,我就好事做到底,试着把他的哑病治一治。”
悯天一听,喜色顿来,拿下江冀在手的碗筷,拉着他欲要行礼,“冀儿,快,谢谢——”
傅辞冷眼一瞪,“谢什么,你想让他怎么称呼我?”
悯天一拍脑门,自己差点犯混出口误,傅辞师祖的身份如无意外,只有历代五位掌权人知晓。
“冀儿,快谢前辈!”
连不会开声谢来真是多余,“好了,这孩子先不谈,你呢,我有件东西交给你。”
傅辞从虚鼎中拿出一面镜子,食指凭空一点,轻推去悯天前面:“这面镜子放在我身边好多年了,是我在外游历时所得,现取名问心鉴,以后凡是入我天锦者,最后一关便取决于它。”
悯天接手后认真端详,恰似一个三岁孩童的身长,镜面光滑溢透灵气,周边花钿雕饰就是某种符文,线条流畅,整体大气古朴,神秘感十足,好一面极品灵器!
再往上一照,竟与普通镜子不同,问心鉴的镜面居然没有人物影像,而是黑漆漆一片。
傅辞告诉了悯天催动的法诀,当他尝试一念诀后,问心鉴风化成一个长发飘飘的空灵女孩,怀中抱着一块镜子向二人施礼,悯天已看出这是问心鉴的器灵。
“问心,你以后留在天锦门,为筛选大会最后一关把关,务必要严选品行优良者入门,去吧。”
问心鉴默默领命,又化回镜子安静地飘落悯天手中。
应承过的事情已经解决,傅辞盯着吃饱的江冀,对悯天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来接他。”
“您打算怎么治他?”明天就能治好来接人?看着师祖的神色,怎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辞睨了他一眼,猛然出手掐住那纤细的脖颈,一把将人拖进水里!
悯天大惊失色,却在傅辞严厉的眼神下不敢上前,江冀在水中猛烈挣扎,不断拍打掐住自己的手臂,无奈力量悬殊过大,犹如蜉蝣撼树。
“师祖!”这一声近乎哀求。
傅辞无动于衷,道:“生死关头还不能激发求生意志出声呼喊,那就是没得治了,必须狠!”
他觉得悯天火急火燎的十分碍眼,便训斥道:“慈母多败儿,严师出高徒,看你这掌门什么样,还能在天下人面前做我天锦表率?滚回太微清殿去,妖族近年来频频作恶,别忘了维系苍生才是首要,走!”
尽管傅辞的语气极为沉重,但悯天已明白自己失态,身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岂能露出半分懦求之样。
他咬牙作揖,眼不见心不紧,连江冀都不能再看一眼,急急离去。
待人走远,傅辞才捞出江冀,让他坐在石岸上,五岁的孩子呛水咳个不停,一边咳一边痛哭流涕,像一只溺水刚被救上来的奶猫,可怜无助。
“我和你说过,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江冀好似听懂,极力压制哭意却不受控制地抽噎,傅辞看了,有一丝满意。
“你怕不怕我?”
江冀揉着泪眼,小小的脑里字满满是好人还是坏人的矛盾,最后摇摇头。
“不,你现在必须怕我,因为我下一刻就可以让你死在这里,连你师尊都救不了你。”
那只手又慢慢抚上他的脖颈,傅辞冷冷说道:“我会反复折磨你,直到你开口出声,只要一声,我就放过你。”
语罢,速度极快地掐住江冀,这回并没有再将人按入水中,而是逐渐收紧五指之力,欲把手中之人掐到窒息身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力道却不断加重,江冀的脸色从通红缓缓转变成褐色,可还是一味地无声哭泣,泪水打湿了傅辞的手指,也没有令他有半分心慈手软,正如他对悯天说的,必须狠。
小小的脸蛋颜色已转为绛紫,江冀依旧,眼前就要没命,傅辞愠怒,撤下了手,道:“不肯出声是吧,一辈子哑了得了,懒得管你!”
傅辞转身要往深水里走去,却被一小股力气抓住了衣袖,江冀咳得全身颤抖,呼吸急促,面色刚缓成苍白。
“前辈……”
忽底,那一声哭腔带着软弱的唤声流进了傅辞心里,他眼眸颤动一瞬,耳边回响着另一声同样的唤声,那是从记忆深处翻滚出来的残音,遥远又不真切。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江冀嚎啕大哭,哭声惨烈,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偎进单薄的白衣里,“不……不……不要不管我……不要掐我……没气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傅辞低着头轻叹,没有回拥,只是轻轻说一句:“把你弄疼了……”
江冀许久未开声,这一哭便是有些惊天动地的,直到哭累了才在傅辞臂弯里睡熟,梦中还呓语不断。
翌日,悯天一早就来接人回去,新弟子入门大典早已举行完毕,虽然江冀人未参加,但他的名字已经记载在天锦册上,是一名正式的内室弟子,需跟随师尊前往露华峰与三位师兄师姐居住。
悯天来到寒冰池入口,就见傅辞牵着江冀候在那处。
将手心里的小手交了出去,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傅辞神色淡漠,也到了独自离去的时候,就在他要一展云袖施法时,山道那头急匆匆跑来一个小身影,磕磕绊绊的。
江冀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来到面前,颤着声对傅辞一连串问话。
“前辈,师尊刚才说你要走了,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你以后还想见到我?”傅辞几乎脱口而问。
江冀点头如捣蒜,“想!”
傅辞沉默了一会,心中不断告诫自己:江冀只是第十代弟子,纵使有故人之缘,也不应破了自己退隐的规矩。
活了几千年,他看着曾经无数张熟悉的鲜活面孔消失,一代代弟子犹如夜空中流星陨落,长眠在撼霄山中,再多过往到底重归尘泥,情感于他,最是奢侈。
何况,傅辞还身不由已,肩负使命。
“前辈!”江冀见他不答,紧张地扯了扯白色衣袍。
终是想遂了心里那股莫名的不舍,“好。”
傅辞蹲下与他平视,露出一抹灿如朝阳的微笑,道:“你好好长大,只要我把事情办妥了,自然回来找你。”
见到如此笑颦,江冀也笑得天真浪漫。
“那要多久?”
“……十年。”
江冀对时间年限没有太多认知,小脑袋重重地点头记下,随后对傅辞张开瘦弱的双臂。
他的意思是……傅辞来不及思索,便被小小的身躯扑过来抱住,耳边是脆稚的童声:“十年,我会记得的!”
闻言,傅辞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微不可察地颤出一口气,缓缓抬手拥抱怀里的人。
山脉间朝阳完全升起,撒下的光芒驱退了黑暗,一如拉开了未来的序幕,二人转身踏上不同方向的路途,虽身处相隔千万里,风雨朝暮不同时,心中却谨记彼此之间的十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