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玉城,庄氏府邸。
庄家主见漂浮半空的字幕后惊慌失措,跄踉两步跌倒在地。
不少世家的人纷纷摇头,没料到追根溯源的结局竟然是庄仁犯恶,庄家主私心包庇,子弟颠倒黑白,庄氏经此一事从此注定没落。
既然事情有了定论,阴判自是离去,可离去前又回望苏镜云一眼,很快没了身影,厅内阴气冷风顿散,烛火高燃。
庄仁一案了结,实在有惊无险,苏镜云默默擦了擦额边的冷汗。
事已至此,许多疑点用心一想便有答案,潇云子对庄家主问道:“庄家主,令郎才去了短短两日,你便这么着急做了超度送进鬼门关了,是算到了浮寒君会用招魂术吧?”
如此一来,什么招魂对质都不中用了,事情的进展全依着庄氏的计划走。
庄家主失魂丧魄,不敢作答,杀人一案无人敢质疑阴判的功过簿,已水落石出,可还有一事。
一位家主与江浮寒提道:“听闻这个姑娘没有修为还能召唤鬼门,那必是使了禁术吧?不然世上哪有这样的先例?”
众人看向苏镜云,不断打量,确实不是修真之人。
“没有修真,或者修为不够,只有靠禁术才能做到!”
“对!打通阴阳两界要用到上乘法诀,世间几人能做到?莫不是那个借灵术?只有这样才能做到!”
“说起来还真像是,你们仔细看她一身阴气,莫不是施了禁术的后遗症?”
傅辞出手超度百鬼一事较为麻烦,而苏镜云确实没有修为,纵使有修为,别人也不是呆傻的,江浮寒都欲要袖手之事,她如何能做到?
所以对于此事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认了。
他们早已商定,要苏镜云认了自己会一样最为众人所接受的禁术——借灵术。
借灵术,是一种违背天道的禁术,将其他灵物上的天地灵气吸纳转化到自身使用,吸纳的手段各异,效果不尽相同,遭到的反噬故也不同。
由于修真界历史悠久,许多禁术虽被禁用,可一直有所流传下来,毁之不绝,后来修真界正派便做出一样不成文的规定:擅用禁术,世间不容,犯禁者轻则囚禁一生,重则当众受死。
如此,禁术杜绝靠的就是各门各派立世的声誉与门规家法。
人言可畏,苏镜云幽怨地瞪他一眼,自己为他背的黑锅真是不少。
傅辞却对她眨眨眼,指了指江浮寒,“让他们去说,你就别出声,权当默认,看他怎么应对。”
这时,雪怀不忍事态恶化,对众家主说道:“苏姑娘当时是为了超度鬼气过鬼门关,情有可原。”
“可是修真界的规矩……”
“用了禁术就是用了,管她什么原因!”
众人七嘴八舌,江浮寒冷眼看去,沉声道:“我方才也施了禁术,如果不论原因,那你们的意思是想连我也一同追究?也罢,就有劳各位押我回天锦门的训诫堂受!”
此话一出,满堂静默。
苏镜云之前难以透晓傅辞的算盘,眼下来这么一出,又貌似哪个点给对上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雪怀悄悄用手肘撞了撞潇云子,小声道:“师兄,浮寒君这是动怒了?”
潇云子小声对他道:“这么多张嘴,没必要一个个去说服,要换做是我也会这般做,一了百了!”
修真界威名远扬的天锦小祖一句质问,岂有没长眼珠子的再掀风浪?
世家们惶恐作揖:“我等岂敢?!都是为了苍生正义,浮寒君光明磊落,我等亦会深明大义,绝不会追究!”
江浮寒看向苏镜云,道:“那她呢?”
“一样、一样!”
误杀一案已了,苏镜云对庄氏深恶不已,是半刻都待不住了,昂首挺胸走出了庄氏大门,虽天际乌云密布,可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庄府内传来一声急切的通报:“家主!老夫人悲伤过度,驾鹤归西了——”
痛失爱子之后,世家又失了名节,此刻再丧母,庄家主嚎啕大哭,妻妾一同应和,哭声凄扰半个热玉城。
“活该!”
突然,傅辞急急从她身后快步走出,拉着她就跑:“赶紧走人,迟一步就走不了!”
苏镜云劫后余生还没喘口气,就被拉着钻进庄氏府一里外的胡同巷陌里,二人终于在没有人迹的地方停下,她扶着墙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拉着我跑什么?我已经清白了,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乾坤袋一事?”
话语刚落,就听见巷口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幽呼的巷风在巷道里流窜,带着那人的青色衣角先现于眼前,傅辞心里咯噔一下,忖:完了,还是追上来了。
苏镜云一见江浮寒现身伫立在那,嘴角弯下就快哭了。
天有不测风云,突然轰隆一声就下起了大雨,青砖瓦黛淋淋漓漓,乾坤袋不在手,小丫头被雨水浇湿了全身。
对面的江浮寒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定定走到她前面,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自己施了避雨术。
二人想走走不了,小丫头被动地接过伞:“多、多谢……”
江浮寒负手于背,冷颜说道:“我的问题,你还未给出答复。”
苏镜云本想耍横,历经多番曲折后,到底意识到自己凡小,心里又惊又虚的,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什么问题啊……”
傅辞知道她紧张,道:“别怕,既然跑不了,乾坤袋的答复就照我们说好的讲与他听。”
原本傅辞看着众世家的人围在天锦小祖身旁左右招呼,而潇云子等人在厅堂内善后,便拉着她赶紧跑,想着若是能跑掉就避免与江浮寒作假解释,然后再想办法前往他们原定的计划之地,撼霄山。
可不想,江浮寒竟摆脱了众世家的纠缠,这么快追了上来。
“无妨,我可以再问你一次。”
江浮寒说问就问,可这次他问的问题有所不同:“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乾坤袋从何而来?”
管他一个问题还是两个,苏镜云便回道:“我——”
她刚要回答,被江浮寒沉声打断:“姑娘要好好想清楚,接下来回答我的每一个字都要发诛心誓言,如有不实,死后三魂七魄永堕九幽之底!”
傅辞闻言一惊,江浮寒竟如此严肃认真地要苏镜云立誓,可见与自己相关之事必会深究,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是相关之事,他一下就转念想起那首琴曲……千年前,自己只在他前面仅仅弹过一次。
傅辞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当时以为江浮寒已走远,只有两个毛头小子在附近,没预料到他们之中很可能有人擅音律,把琴曲仿弹给了江浮寒辨认,所以江浮寒如今单靠一曲、一袋已经把苏镜云锁定,意欲何为,无从得知。
看傅辞将忧色凝聚面上,苏镜云暗暗惊心,再看江浮寒的寒肃之气,更是害怕不已。
到底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一个大道即成的人这么咄咄逼人。
苏镜云骑虎难下,无奈地看了看傅辞,只听他缓缓说道:“既然他要你发誓,你便发吧。”
江浮寒亦是看她在犹豫,道:“不敢?”
咬了咬唇,她夹在二人之间很是难受,惊虚之感使得身体微微发颤。
这个咒誓太毒了,她实在不敢对天而发。
然而傅辞压根没当一回事,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打算,决然说道:“不要担心,就算你真的三魂七魄困在九幽之底,只要我还在,必定向阎王讨你出来!你先应付他!”
苏镜云一脸鄙夷,摆明不信这一套,可江浮寒就在当前,哪里容得了二人眉来眼去地耗时间,傅辞只好换了个方法‘说服’她。
“你现在不发誓,难道等着我现身与他解释,好让他寻仇杀了我?别忘了我死了你就真的得躺回棺木里了。”
威逼薄凉的语气让苏镜云简直要气炸,无声地口型说着:你个混蛋,不会带我跑啊!
“你想想江浮寒何等修为,只怕我凝化实体带着你走不出十步还得被抓回来,届时我又暴露了,后果还是和我刚才说的一样,他势必要得个答案,你就快点吧!”
他们插翅难飞,傅辞对她的垂死挣扎选择了无视。
心底一声惨嚎,苏镜云哭丧地举起三指,向天发誓:“我苏镜云对天发誓,接来下回答浮寒君的两个问题,说的每一字都真实无谎,如有不遵死后三魂七魄永堕九幽之底!”
江浮寒得了誓言,似是满意:“那你便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苏镜云努嘴,道:“乾坤袋乃高人所赠。”
江浮寒:“何人?”
“问他确定要问?”傅辞云避重就轻地提示,“他只有两个问题的权限。”
苏镜云便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浮寒君确定是要问这个吗?”
江浮寒沉默数息,道:“自然不是。第二个问题是,《渡灵》从何习来?”
渡灵?苏镜云眉一拧,傅辞解释道:“就是我那晚在乱葬岗所弹的曲目。”
可这问题他们并没有商讨出答案,如何面对江浮寒临时加问?
傅辞心思却流转很快,“你便二一添作五,一起归‘高人’身上去。”
“哦,也是高人所教。”
答复如此敷衍,江浮寒有丝动怒,道:“苏姑娘别忘了发过的誓……”
苏镜云不胜烦扰,大有豁出去之意:“我还未年老痴呆,上一刻发的誓记着呢,我就是在热玉城郊外深山的一个山洞里遇见一个高人,为他所教!”
她说完后,江浮寒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冰锐,像刀子一样随时要把人凌迟。
无形的恶寒爬上咽喉,慢慢缠绕几圈,冰凉之气覆盖感官,苏镜云惊恐瞪大双眼。
傅辞知道,她再说些什么不妥的,会立刻被灵力掐到窒息,生死一线间,她却头疾发作,与当时在乱葬岗时一样,痛苦地皱眉闭眼。
傅辞一下就发觉异样,赶紧渡了一丝灵力去缓解,而江浮寒没有察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下手夺了这个满嘴谎话之人的小命。
“别再任性了,好好说话,要不然激怒了他,就算杀了你,人家也可以用各种你是邪门歪道的理由编排过去。”
茫茫世道,人命贱如草莽,没大靠山撑腰,死了就是死了,曝尸荒野都是常事。
苏镜云痛症减轻,咽了咽口水,为了活命,只好可怜娇柔地道:“我前几日在山洞里醒来,也不知道是怎了,身上有伤还失了忆,那位不知名的高人救了我,见我可怜,又是赠袋又是教曲的,说我日后会遭劫难,便以所学多行善事,以报活命之恩。”
傅辞闻言,眼中一丝异光一闪即逝,‘喔’地一声,笑道:“终于承认我对你有恩了,不是互利互惠的交易吗?”
方才说的实情为何二人最是清楚,看把他自顾自将自己捧到‘恩公’的位置上,苏镜云真是咬死他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