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辞立于她对面,感觉屋外已无人在,便漫不经心一笑,说道:“以前我精力不济,意识有些混沌,能护你已属不易,你还挑三拣四?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就快问,我能答你的便答了。”
听听他傲慢的口气,苏镜云顿时失了胃口,放下筷子盯着他,道:“你该自报家门了。”
“你不是对我叫什么不感兴趣吗?”傅辞揶揄反问。
苏镜云:“……说不说?”
能单独谈话的时间不多,傅辞不再逗她,正经道:“我姓傅,叫傅辞。”
“傅辞……”苏镜云在口中反复念酌,看他一身遗世气质,脱口道:“老乞儿说一般修真撑死过个三五百年,而你被困近千年,又能超度,是个高人吗?世家派别呢?”
“世人对修真多有误解,活上五百岁的不是没有,人数极少且大多隐世,而我不过一阶散修罢了。”
苏镜云眉头一皱,显然不信,又问:“江浮寒与你有仇怨?”
傅辞风轻云淡的神色里有丝落寞,叹气回道:“你倒会猜,姑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江浮寒杀气满满,在场的谁看不出来就是眼瞎。
“那就说说,什么仇怨,可别连累了我。”
“说来话长,现在时间不够了,他很快会找你再次问话,那个乾坤袋他已认出是我的,必须编个答复给他,只要他信了,你才有命在,我们方能有机会去解释庄仁一案。”
闻言,苏镜云一副生无可恋的惨样,“我突然想躺回棺木里算了,还能图个安稳清静,却不想上了你这条贼船!”
傅辞哑然失笑,小丫头一路与自己走来,确实没得几天安生。
他施施然回道:“贼船也好,至少你重回阳间,这是世上千金难有的奇遇,你逆天而活,多少该受些挫折。”
“你现在倒是比以前更加能说会道了,哼,反正门派与世家果然是一个德行,接下来有我好受,这就是挫折!”
傅辞负手看她,颇有宗师威严,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门派与世家除了修真是一致的,其本质上区别很大!世家重血缘,只纳亲情不论天赋,门派却重道缘,海纳百川筛弱选强,所以门派的实力、地位一直高于世家,正因如此,门派也更看重天理法道。”
小丫头恍然了悟,“照你这么说,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江浮寒会帮我们?”
“你以为在乱葬岗那晚,江浮寒为何去而复返?”
“为何?”
“他想回来超度百鬼,尽管强行干涉对修行不利,但他还是想要一试,这就证明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早知他会回来,傅辞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避开,最多暗中相助一把,不必煞费苦心自己出头,结果却是天意弄人。
傅辞扬唇一笑,胸有成竹:“所以有天锦门在,有江浮寒在,庄氏可玩不了花样!”
见傅辞对天锦门的态度十分中肯,而他与江浮寒却还有恩怨,这种矛盾的局面让人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你莫不是以前与江浮寒针锋相对次数多了,得了个知己知彼的效果,把天锦门和他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傅辞微微敛眸,道:“你与其有时间关心这些,还不如仔细琢磨乾坤袋怎么解释。”
苏镜云一拍桌面,“对啊!哎呀,那你倒是赶紧想个借口给我呀,乾坤袋怎么说……”
“莫急,一切自有把握。”
傅辞自信一笑,望向窗外的天空,乌云游荡的间隙中撒落着一米微光,映在他眸中,凌光泛泛。
窗台边的坐榻上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相交,是雪怀照顾苏镜云期间无聊所下,傅辞一眼掠过棋局,形势已在心中成谱,忽觉自己许久没有布算谋略,是时候该小试一场了。
……
夏季的雨水,龙王爷的恩赐,这才消停半个时辰不到,恩赐又降临热玉城。
小雨淅淅沥沥,江浮寒伫立回廊下,雪怀跪在一侧,廊内石台圆凳,台面上的杯盏里泡着庐山云雾,茶汤色泽翠绿,香如幽兰。
转眼间,风雨之势稍大吹进长廊,湿了雪怀的侧脸与衣饰,而江浮寒身上一丝水汽都没有。
“可知我唤你来的目的?”
雪怀低着头:“弟子知道,弟子给师门惹了麻烦。”
江浮寒没有过多责备,雪怀是碧秀峰莫忧晴的弟子,莫忧晴掌管天锦门刑罚之地训诫堂、管辖囚过峰,按理说她的弟子也应是严明执法、冷酷无情之人,偏偏雪怀人如其名,如白雪柔怀,为人最是热心善意。
只是此番的古道热肠,竟出了岔子。
江浮寒道:“你的性子全师门都知晓,我也不训斥了。”
云袖一扬,化出一把古朴贵重的雅琴悬在雪怀面前:“你自小学琴,凡是听过的曲目应该有记忆,当时她弹了什么唤出鬼门关,你学着再弹一次。”
雪怀不敢对江浮寒本人的琴有不敬,施法干了手上的水渍,十指抚上琴弦:“由于苏姑娘弹得……不是甚好,弟子隐约听出曲调,现在就试着弹。”
江浮寒颔首,雪怀拧着双眉,弹得异常艰难,简直就是曲不成曲,调不着调。
这恐怕是雪怀学成以来,在他手中弹出最为差劲的成绩,还是用浮寒君的稀世名琴弹奏的。
断断续续几度弹不下去,雪怀脸都皱得不成样子,“浮寒君……”
“继续。”
雪怀遵着命令,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弹,弹着弹着似乎摸出些得益,音调渐渐有了章法,三弦两声连贯而出,江浮寒擎茶一顿,道:“中间这段,再弹。”
待他弹完,江浮寒久久不能回神,而不远处传来一阵哄闹声,潇云子匆匆赶来,“浮寒君,庄家主派人硬是要把苏姑娘抓去厅堂审问,和我们的人起了冲突。”
雪怀听了立刻起身,紧张万分,江浮寒将琴收起,面无表情,道:“那就把人绑了带过去。”
潇云子与雪怀愣住,江浮寒斜了他们一眼:“还不去做。”
江浮寒直径先去了厅堂面见庄家主,剩下的两师兄弟对已下的命令不敢有误,雪怀在潇云子的监督下,抱歉万分地捆了苏镜云的双手。
他们只走到堂外,便看里面 皆是满座。
潇云子与雪怀心照不宣,想来庄氏为了爱子被杀一事有个见证,急急传信请了离热玉城最近的世家家主赶来参与会审,场面有些大。
傅辞朝里环视一圈,只见江浮寒在座,庄家主脸色不善,应该是在他们来之前与江浮寒对话一番,至于说了什么只有先行在场的人才知道。
他忽然先行一段,踏入堂内走近庄家主,下一刻又折返苏镜云身旁,惹得她皱眉不解,傅辞一笑:“一会儿我替你收拾庄氏,还你清白。”
一屋子修真之人,哪个不比如今没有实体的傅辞强,苏镜云不屑一顾,“你就吹吧你,我还不如把希望寄托江浮寒身上。”
傅辞却肯定道:“当然少不了他,事情总会了结,你乖乖配合。”
事到如今,苏镜云只能按着他们商量的来做,她走到厅堂中央,庄氏弟子大喝跪下,她装聋作哑颇,具挑衅的姿态惹得庄家主怒上加怒:“给我打跪了!”
弟子应声提棍往她膝盖后窝捅去,不时一抹飞白掠过,打偏庄氏弟子的木棍,当即瓷碎盏片砸散堂下,破碎声格外刺耳。
庄家主愤愤不满瞪向江浮寒,他正轻吹茶盏里冒出的热气,施施然饮下一口,只是盏盖不见了。
“浮寒君何意?”
江浮寒放下茶盏,平静说道:“修真门第不同官府平民,常理应是有罪之人才需下跪。庄家主何不等事情最后定论,若是这女子有罪再让跪也不迟。”
潇云子亦是致歉,道:“庄家主真是对不住了,若要偿损我们立刻奉上。”
一个盏盖赔什么赔,简直小觑了庄氏的格局,庄家主额上青筋暴突,江浮寒这一动作显然让他在众世家前失了颜面。
其他世家家主也都是小世家,人人面面相觑,只觉天锦门的态度有些高深莫测。
苏镜云也是讶然,傅辞轻笑出声,看出她所思,道:“他是个追求本真的人,权益于他而言都是浮云。”
苏镜云忍不住侧目看他,不动口型、声如细蚊地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明明与他有仇却向着他说话,还笑得这么高兴,你闹哪样呢!”
闻言,像是被触了某个点,傅辞闭了嘴。
尽管苏镜云放低声调,但在座都是修真人士,或多或少听个模糊,都交头接耳问对方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而天锦三位修为都在金丹之上,听了个大半。
雪怀:“苏姑娘,你说什么仇?闹什么?”
“啊?”苏镜云没想到还是被听见了,脑子动得飞快,立马圆回去:“我说我与庄仁先前既不认识也无冤无仇,一会儿还望各位查明实情,莫要冤出人命。”
潇云子一贯正色,应道:“那是自然。”
顺利蒙混过关,傅辞还是再次提醒一句:“以后说话小心,他们修为高着呢。”
苏镜云翻了个白眼,不再做声。
庄家主清了清喉咙,起身对着众人作揖:“诸位,庄某此番急请实在是有重大事宜,你们都应邀前来,庄某实在感激。”
应邀而来的家主们都点点头,“听闻庄家主的痛失爱子,我等也是前来吊唁。”
一说起失子之事,庄家主老泪纵横,“正是,如今天锦的浮寒君也在,今日就请了结此事,将凶手伏法以慰我儿在天英灵!”
天锦众人也知庄氏之意,突然把其他世家请来无非是向天锦门施压,潇云子看向江浮寒,只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便说道:“那便开始审问,把涉事之人都叫上来。”
两名少年与副队、几个男仆齐齐上了厅堂,对着在座的施礼。
傅辞认得他们,那两名少年都是庄仁的堂弟,名叫庄苟和庄素,仆人也有点面熟,应该是那时马车队的跟随。
潇云子正声道:“苏镜云,现在庄氏另外两名弟子与马车队里还活着的仆人都指控你杀了庄仁,你可认?”
苏镜云不安地看了傅辞一眼,只见他坚定颔首,便回道:“确实为我所杀。”
厅堂内顿时混声一片,皆是指着苏镜云义愤填膺地怒骂,江浮寒一起身,他们马上噤若寒蝉,潇云子又问道:“为何杀?”
苏镜云双手被困,指着庄苟和庄素道:“我说了很多次了,是他们两个跟庄仁半夜上我马车想欺辱我,我自保反击才不小心杀了庄仁!”
此话一出,众世家之主都大吃一惊,纷纷私语不止,不敢相信还有这个原因。